敌人从海上来。
扑啦啦的海鸟布满了天空,把月光也遮得严严实实,黑色的海浪从大海深处一层一层的滚来,扑打着山脚,激起一浪又一浪的白色浪花,此刻的大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魔鬼,它从地狱深渊里爬了出来,而那些白色的浪花就是它的触手,它想爬上小山坡,翻过海墙,把被海墙围着的一切事物吞进它的嘴里。
海墙上建有哨塔,三十名士兵驻扎在这里,熊熊燃烧的狼烟照亮了他们的脸,却照不亮黑色的大海。
大海在他们的面前咆哮,这个怪物的脾气很难揣测,它时而温柔,时而激烈,温柔的时候一动不动,仿佛像是一面淡蓝色的镜子,激烈的时候又是如此的骇人。
什么时候起的飓风?
士兵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当飓风卷来的时候,敌人也就来了,那是一艘巨大的战船,船桅上飘扬着一面荆棘花大旗。而现在,天地一派黑死,战船隐匿在黑色的大海里,就连那面荆棘花大旗都看不见了,能看见的就只有一道道的浪花,以及头顶那密密麻麻的海鸟群,并不雄伟的海墙在它们的包围下,显得岌岌可危。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
突然,一只海鸟尖叫着朝海墙上的狼烟扑来,把守卫着狼烟的士兵吓了一跳,然而,此举不过是飞蛾投火,那海鸟的翅膀只在火堆上方扑腾了一下,便被熊熊的烈火烧焦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哈哈……”
一名士兵大笑,将那烧焦的海鸟插在枪尖上,伸到火堆上烤,可是下一个瞬间,他笑不出来了,大群大群的海鸟从头顶上扎下来,它们尖叫着扑向火堆,前扑后继,悍不畏死,像是一坨坨牛粪从天而降。不多时,狭窄的海墙上便铺满了海鸟的尸体,焦臭味浓得令人窒息,而那熊熊燃烧的狼烟则被它们扑灭了。
与此同时,在那黑色的大海深处响起了怪异的声音,它穿破了风声、浪声、海鸟的叫声,远远的传来,呜呜呜的像是鬼哭狼嚎一样。
一名士兵尝试着点燃火把,谁知,又引来一群海鸟,士兵们提剑杀鸟,然而却杀之不尽。
火把被海鸟扑灭。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一名年轻的士兵突然大叫起来,瞪大着眼睛,无比惊骇。这是一个新兵蛋子,他原本是回风镇人,进山打猎被山里的大王给捉了,从那以后便替大王卖命,后来大王被领主大人给砍了脑袋,于是,他自然而然的就成了领主大人的奴隶,现在领主大人需要士兵,他便披上了铁甲。
“啪!”
雄壮的虞骑窜过来,一个耳光扇过去,把那新兵扇原地打了几个转,喝道:“他们是谁?”
“鬼,鬼,他们是海里的水鬼,赶着成千上万的海鸟,吞噬一切。”
新兵摸着火烧火辣的脸,直直的看着大海,黑沉沉的大海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惊怖,仿佛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事物一样。
“啪,啪啪!”
虞骑大怒,提着新兵的脖子,接二连三的扇了他几个耳光,然后又用鼻子抵着着他的鼻子,吼道:“看清楚了,我们才是吃人的魔鬼。不就是一群东夷人嘛,老子砍掉的东夷人的脑袋足可堆成一座山。准备战斗。”
“诺。”
黑暗中,虞骑拉下头盔上的面甲,遮掩住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士兵们挺起长戟,引弓搭箭。
三十名士兵之中有六成是老兵,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眼前的情景固然极是渗人,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还不足以让人恐惧。
……
黑色的大海,黑色的战船。
战船在风浪中沉伏,这是一艘双桅战船,长达七丈,宽有三丈,甲板上挺着三层建筑,船头有一根尖尖的撞角,上面蹲着一只巨大的海鸟木雕,木雕极是肮脏,上面挂满了海藻,看上去很是凄凉,不过,它却有一个恐怖的名字--死亡之魇,在沿海的地方,没有人不知道这艘船的大名,包括它的主人,天鄙青叶。
猛烈的飓风把船抖得像筛子一样,船桅在嘎吱嘎吱乱响,荆棘花大旗被海水浸透了,像条抹布缠在船桅上。船上乱哄哄的,为了抵抗着剧烈的颠簸,士兵们或是抱着船桅,或是抓着船索,或是几个人抱成一团,牙齿被震得格格响。
突然,一个大浪从船底涌起,把船高高的抛起来,抱着船桅的士兵就像纸片一样被扬起,其中一个士兵惨叫着栽进了大海里,连水泡都没冒一个。
“安静!安静!!该死的,这里什么时候建了一堵墙?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船长在愤怒的咆哮,他的声音甚至压过了强烈的风声与浪声,听见他的咆哮,士兵们都不由自住的低下了头,不敢朝船头看上一眼。
船头堆着船长的宝座,那是一条巨鲸的骨骼,船长大人就坐在一条胁骨上,他浑身上下披着沉重的甲胄,左胸纹刻着一束巨大的荆棘花,那甲胄无比的残破,上面爬满了铜绣,一滩一滩的看上去就像恶心的鼻涕。
船长大人是个独眼龙,脸上爬满了伤痕,那些伤痕极是恐怖,其中有一道从眉际一直拉到脖子上,把他的脸一分为二,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那是个禁忌,任何人都不可以在船长大人的面前提起那道伤疤,要不然,船长大人就会把他捆住手脚,扔进海里,不论他是谁。至于船长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那更是一个莫大的禁忌,尽管船上所有的士兵都知道,船长大人的眼珠子是被一只鸟给挖走了,那是一只黑色的鸟,叫声极其难听,像是车轮子辗过碎石地一般。迄今为止,见过那鸟的人都记忆犹新,它一嘴巴啄进了船长大从的眼窝,把血淋淋眼珠子扯出来,然后咕噜一声吞进了肚子。从那以后,船长大人只要一生气,眼睛就会痛。
此刻,船长大人的眼睛又痛了,疼痛使他的脸上的伤痕翻滚起来,像是会蠕动的一脸烂肉,他悟着脸,大声的咒骂着:“该死的鸟,总有一天,我要拔了你的毛,把你活生生吞进肚子里。”骂着骂着,他站在一根鲸鱼的胁骨上,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满船的士兵:“谁能告诉我,这该死的飓风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大人,海上的飓风就如同天上的雷云,我只知道它什么会出现,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结束。”
惊若寒蝉的士兵群中走出一个人,这人约摸三十上下,手里提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大海螺,他不是东夷人,身上穿着破烂的袍子,头上戴着一顶脏兮兮的板冠,上面停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海鸟,此时,它正在啄食板冠上的海苔。
“那它倒底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它不停下来,我们靠不了岸。”船长大人的声音柔缓了许多。
“就算我们上了岸,恐怕也会遇到阻击。”中年人神情很是凝重。
“阻击?那一道薄薄的围墙吗?哈哈哈,你们华夏人很聪明,但是有时候也很愚蠢,愚蠢的不自量力。那不是墙,那是愚蠢的猪给自己建的栅栏!”
船长大人从宝座上跳下来,身上的甲胄抖得滋嘎滋嘎响,走到中年人的面前,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相信我,我们会在猪圈里捉住那些愚蠢的猪,在他们的脚踝上、手腕上烙下烙印,这叫,奴隶?对,奴隶!”说着,他面向船上的士兵,叫道:“奴隶,奴隶!”
“奴隶,奴隶!!”士兵们红了眼睛。
“鸥呜!”中年人板冠上的海鸟也兴奋的叫了起来。
“哈哈哈……”
船长大人裂着稀黄的牙齿,睁着一只独眼大笑起来:“我们捉够了奴隶就杀回仙女岛,把黑胡子赶走,不,把他的头颅割下来,插在船头!我喜欢他那艘船,我要对着他的嘴巴撒尿!!”
“唷嗬,唷嗬!!”
船上的士兵疯狂的叫起来,一个个面目狰狞,他们仿佛看到船长大人提着那把生绣的重剑,一剑剁下了黑胡子的头,然后又掏出胯下的物事,朝着那大张的嘴巴撒出精黄精黄的尿水,这可真是令人热血喷张啊!
“你看,我是一个英明的船长。”船长大人低下头来,在中年人的耳边说着,独眼里闪着冷静的光芒。
“墙上有狼烟,猪圈未必是猪圈,我们的船都被黑胡子凿沉了,只剩下这艘死亡之魇,而我们的士兵又累又饿。”
中年人从大海螺里扣出一团粘糊糊的海苔,往头上一扔,那只小海鸟欢快的叫了一声,小鸡啄米一般啄起海苔来。
“士兵就是士兵,猪就是猪,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我的副酋领,雒青狮,雒大人。当你像头猪一样被人卖给我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唯一的价值就是帮助我回到陆地上。而现在,我们正在这样做,也别无选择,难道不是吗?”
船长大人眯起了那只独眼。
“飓风把我们送到里,摆脱了黑胡子的追杀,这是天意,天神的旨意。我,天鄙青叶,一定会夺回仙女岛,夺回属于东夷人的土地,把荆棘花大旗插在我想要插在的地方。任何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