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高原的太阳升起来得晚,当熹微的晨光将窗纸染成淡青色的时候,小小的寺庙里已经有了轻微的响动。
简十三半夜探庙都没有发现的僧人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做早课。他们人数不多,都穿着宽大的粗布长袍,目不斜视地从四处聚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进经堂诵经。
他们的动作很轻巧,诵经的声音也低沉而细微,但却好像这座寺庙里开始活跃的细胞因子,让一切在晨光里苏醒过来。
简十三和关白睡了几个小时,体力都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当他们听到响动起身的时候,那位年轻僧人叩响了门板,然后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了进来。
年轻僧人看上去比昨夜油灯下还要年轻,原来是个小小的少年,怪不得看上去矮小瘦削。他向着简十三和关白点头致意,将托盘里的两碗白粥、两块薄荷烤饼和一份小菜放在了木桌上。
简十三连忙向年轻僧人致谢,那少年有点羞赧但表现得很得体,行过佛礼后就想沉默地退出房去,却被简十三叫住了。
“小师父,非常感谢您的收留照顾。我们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们拜见一下宝刹的住持方丈?”
简十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得寸进尺。人家已经半夜收留住宿,清晨又送上素斋,话都没说几句就要求见住持?
简十三想好了,如果这少年僧人做不了主或者拒绝,他索性再去大殿里找其他的僧人问问,说不定就能碰见住持本人呢?
却见小僧人顿了顿,声音轻柔地说道:“本寺的节笃活佛正在闭关,现在主持事务的是戒律院大容法师。”
简十三一愣,随即说道:”那我们能见见大容法师吗?”
小僧人用黝黑的眼珠看着简十三:“昨夜收留二位的时候,法师已经吩咐过了,如果二位想见法师,就请在用过早餐后随我去藏经阁。”
简十三又惊又喜。他完全没想到,那位大容法师竟然昨夜就已经知道他们来了,看来小僧人之所以放他们进来,就是因为得到了法师的首肯。而法师竟然能料到他们会请求一见,可见这寺庙虽小,却有隐藏的智者。
小僧人依旧退出门外去了,和来的时候一样静悄悄地。这深山里的小小寺庙给人的感觉和那些名门古刹不同,这里有一种真正的世外绝俗之地的平淡和安静,就连每个人的动作行止都仿佛流云舒卷。
简十三向关白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迅速地开始吃早饭,心里都知道,这一次在寺庙的投宿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小小的给桑镇,却有着几座不同的寺庙,这些寺庙不仅仅是外观上看起来的那样醒目震慑,同时也恰恰说明信仰在当地的重要地位。而作为这些寺庙的掌管者,他们手中掌握的信息量也绝对是当地普通百姓所无法相比的。
简十三本想将寺庙当做歇脚和获取信息的中转站,却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竟然比他预想中的收获更加丰富。
吃完虽然简单但却相当可口的素餐,简十三和关白又听到了门板上熟悉的剥啄之声,然后小僧人便推门而进,轻手轻脚收齐碗筷。
简十三觉得很好奇,这小僧人看上去年纪轻轻,造诣修为应该并不深厚,但为什么给他的感觉是,小僧人几乎能算准他们的所有行动时间,并恰到好处地出现呢?
”小师父,承蒙照顾,还没请教法号怎么称呼?”简十三凑过去跟小僧人套近乎。
“我叫格坦。”小僧人敛眉说道。
简十三哦了一声,心想这里可能不像中原的汉传佛教那样,僧人们都有一个出家后的法号。这个格坦,应该就是他的俗家名字。
简十三介绍了自己和关白,格坦微微一笑也不答言,转身端着托盘走出门去,用眼神示意二人跟上。
此时朝阳已经升起在群山之中,群山环抱下的寺庙沐浴着金色的朝晖,红白二色的庙身显得更加红得深沉,白得醒目。
寺庙的每一个院落都不大,每一扇门都紧紧关着,格坦在某个院落里将手中的托盘交给另外一位少年僧人,然后带着简十三和关白一路迤逦前行,也不知道穿越了几重院落,终于来到一座白色的二层楼房前面停下。
格坦在红色的门扉上轻轻扣了几下,也没等里面的人有什么回应,便伸手将门拉开,然后示意简十三二人进去。他少年人的脸颊此时被晨光照耀,看上去诚恳而质朴。
简十三谢过善良的格坦,当先迈进房去,关白跟在他的身后。
这间房子并不宽大,但却给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两侧的墙壁上是一排排的木头架子,深红色的油漆有些斑驳,边角摩挲得光滑圆润,能看出来已经有些年头。
木头架子上搭着一张又一张的白色纸卷,纸卷上用红色的朱砂手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虽然是陌生的文字,但简十三还是看出来了,那是藏文。这大概是手抄的藏文佛经。
房子中间一张宽大的木桌,同样老旧斑驳带着岁月的痕迹,桌子上摆着一叠空白的纸卷,还有一张写了一半的纸卷,纸卷上压着古铜色的纸镇,旁边放着研磨好的朱砂墨和一根搭在笔架上的毛笔。
木桌旁边还有一张单独的小桌,上面摆放着造型古朴简单的香炉,里面燃烧着不知名的香,这香的气味和屋子里的纸香、墨香汇合在一起,让人觉得这就应该是属于藏经阁的味道。
房间的一层一览无遗,并没有看到人影,但桌上的纸笔都在告诉简十三,不久之前这里还有人在埋头抄经。
”请上二楼来吧。”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将简十三和关白都吓了一大跳。
并不是因为声音突兀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而是因为那个从楼上传来的声音,说得竟然是一口道地的中国话。
简十三和关白对视一眼,便从一侧的红木楼梯登上二楼。
二楼便是一个藏书阁的样子。这里比一楼竟然宽敞了许多,一排排的木头书架上摆放的全部都是书籍,经卷。简十三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特别,仔细一看,原来这藏经阁里所有的藏书全部都是手写的,就连装订也是用的极其简单原始的线装方法。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一排书架后响起,一位穿着宽大的暗灰色布袍的男子从书架旁走了出来。他年纪很难分辨,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微微长出的一头短茬却有些斑斑发白。他的眼神沉静中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剔透,让人既觉得想要和他对视,却又害怕与他对视。
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这个僧人应该是一个中国人,而不是一位将中文学到精髓的外国人。
“您就是大容法师?”简十三礼貌地问道。
僧人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在下大容。”
简十三紧接着就问道:“法师,听上去和看上去您都是中国人,那您为什么会在给桑这个地方做了戒律院的法师呢?”
大容法师笑容更深了:”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要见你们二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