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狞兽在镌明圣的轻抚下从酣睡中醒来,它将脑袋从羽翼中伸出来,像一只憨态可掬的狗子一样用头轻轻蹭着镌明圣的手背。
简十三看到了狰狞兽的脸,那张脸上仍然戴着一个木头面具,面具上画着形似镌明圣和他的脸庞。在橙黄色火焰的照耀下,原本苍白的面具看上去多了一层柔和,并没有初次见到的时候那么吓人了。
“我被封印之后,经常会思考一个问题。”镌明圣倚靠在狰狞兽身上,一人一兽彼此相互支撑,“黄帝最初成立神兽猎人,是否是一个错误。”
“其实神兽和人一样,没有谁是生下来就能分出善恶的。同样,也没有谁能代替任何人去夺取其他人或者神兽的性命。所以,即使后来没有舒明和从玄之间的战争,我也打算解散神兽猎人。我们的族群,最终总是会消失的。”
简十三觉得此时的镌明圣看上去很像一个哲学家。
于是他也回答了一句颇有哲学意味的俗话:“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也不用想太多了,徒增烦恼。”
镌明圣看着简十三,狰狞兽也透过面具用乌溜溜的黑眼睛打量着简十三。
镌明圣笑了,一个真正的笑,露出了几颗雪白的牙齿。简十三觉得,这个笑容是他所熟悉的,笑起来的镌明圣和简十三看上去一模一样。
“看来,我给自己施下散魂术的选择,是正确的。”镌明圣原本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生动的表情,“我很满意现在的我。”
简十三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算是自吹自擂吗?但的确让他心里挺舒服的。
“好了,你该回去了。舒明还在等你吧?”镌明圣拍了拍狰狞兽的头,迈步向屏风走去,“我还要继续雕刻屏风,然后再按你的建议漆上彩漆,很忙的。”
简十三看着镌明圣挺秀的背影,忍不住在想自己从后背看上去也这么好看吗?
“是不是……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简十三忽然觉得心里涌上三分伤感。
他想起了黑金字塔里的奥西里斯。两次与他的离别,都有点伤感,但和此时的感觉还不尽相同。毕竟奥西里斯还在黑金字塔里永生着,而眼前的镌明圣却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知觉的躯体。
“想见很容易啊。”镌明圣没有回头,以指代刀继续雕刻屏风,碎木屑簌簌地不断落下,“你只要照镜子,就能见到我了。”
简十三哈哈大笑了两声,但随即又觉得鼻子一酸。
那么,再见了,镌明圣。再见了,曾经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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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简十三听到关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十分的焦急和担忧,甚至隐隐还有点闷闷的鼻音。
“你不会是快哭了吧?”简十三揉了揉额头,翻身坐起来。
他立刻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关白的脸,原本光洁如瓷也冷硬如瓷的那张脸,此刻看上去有点可笑,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这样丰富的表情吧?
“你醒了?”关白仔细地看他,“你怎么会晕倒了?难道你受不了我的灵力?”
简十三挥手打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微尘,瞪眼道:“就你那点瓶底水的灵力,我会受不了?而且我也不是晕倒。”
关白见简十三神气活现的样子,知道他的确什么事也没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神色也恢复了正常。
“哼。”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哼啥?”简十三的语气咄咄逼人,“你知道我刚才去见谁了么?”
明明是晕倒,什么去见谁?总不会是去见周公了吧?关白想着。
“说出来吓死你。”简十三做出一副阴恻恻的模样,“我刚才去见了你大哥我。”
关白却瞬间明白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脸色也有点发白。
“你见到镌明圣了?”
“挺聪明的嘛。”简十三点了点头,“你那点事,我都知道了。我和他都不怪你,要怪就怪从玄那老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挑拨咱哥俩。不过咱们大人有大量,以后有机会再收拾他。”
简十三这几句话虽然说得极其随意,但实际上信息量很大,关白要在脑子里过一个圈才能接收到里面所包含的所有信息。
“镌明圣他知道是我……我当时骗了他?”关白眼中的诧异已经消散,双眼有些黯淡无光。
“是的,他知道。但他从来没怪过你,不然也不会把八重樱印记给你了。在他心里,你是他最亲近的弟弟,他相信你不会故意害他。”
关白低下头,好半晌没有说话。他好像一个把自己沉入最深的海底的鲛人,想隔绝外界所有的喧嚣和情绪。
简十三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梳理心情,便走开一点到石床旁边,看程素寒仍然在石床上躺着双目紧闭。但他已经不再担心,因为这一回程素寒很显然是真的在睡觉,他都能听到程素寒这个娇弱的小女生竟然在打鼾。
看来被人附体也是一件不轻松的活儿,这两个月小姑娘恐怕累坏了,是该好好睡一觉。也正好,要是她醒着,发现自己在一个幽深黑暗的古墓里,旁边还有一坐一站两具尸体,估计立马就能吓晕了。
“哥。”关白轻声在后面叫简十三。
简十三回过头来,看到关白神色如常,只不过眼圈有一点微微的红。
“当时从玄根本没和我说要封印你,他只是说想困住你几天,让你答应他不要解散神兽猎人。我当时也不同意你解散族人的打算,劝了你几次你都没听,所以当时想也许这样也是个办法,反正你那么强,最多困住你三天五日的,谁也不能真正伤害到你。”
关白叹了口气。
“我根本没想到,从玄能动用那么多禁术来布置那个地方,等我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特别愤怒,特别怨恨,恨不得立即将从玄抓过来打死,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蠢,出卖了自己哥哥。可是我没勇气和你承认这一切。后来我看你一直没有问我的意思,也就得过且过的混了过去。”
“直到你把我送出封印之地,自己却一直没有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多么可恨的混蛋。然后我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回去发起了和从玄的战争,让族人和百姓都跟着受苦。再然后,我这辈子想起来一切,却又总是不敢向你承认。”
“我一错再错,错上加错,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哥,我不值得你原谅。”
关白身形一矮,双膝跪在了地上,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行神兽猎人的族礼。悔恨和愧疚如同黑夜吞噬大地一样,将关白淹没。
“你他娘的又下跪?”简十三一脚踢到了关白的肩膀。
这一次简十三脚下没有留情,而且是踢中了关白被粽子兵士抓伤的那个肩膀。关白肩头剧痛,身子狠狠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上。但他强忍着没有倒下,而是依旧跪得笔直。
简十三有点心疼,但他却没有丝毫地犹豫,接着上去又是一脚,踢在了关白的另外一个肩膀上,然后又是一脚,再来一脚,直到关白承受不住简十三的踢踹,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怎么样?”简十三呸了一声,“这下子你舒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