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在关白的力量下,一块又一块地被他从那堵墙上卸下来,很快墓墙中心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缺口。
简十三学着关白的样子,试着去抠动青砖,脸凑到缺口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扑鼻而来。那气味里带着长久的岁月,但又不是发霉和腐烂的气息。虽然还未看到墓室内的一斑,他已经感觉到了时间的印记。
以简十三目前的指力和腕力,已经远远超过普通人,甚至比自幼开始习武的人更要强上几分,但他在卸掉那些青砖的时候还是花了一些力气,并没有关白看上去那么轻松。
他有些悻悻地说道:“还说什么我是镌明圣,我看我现在的能力,只配给你打个下手。真是好奇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搞得我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
关白专心致志地卸着墓砖,淡然地说道:“不要妄自菲薄。”
简十三翻着白眼,一声不吭地继续和眼前的墓砖较劲。
没多久,一面墓墙就已经被他们卸得差不多,简十三觉得已经不用再继续了,便叫停了关白,探头探脑地向洞口之内看去。
带着十足好奇心的他原本以为会立刻看到墓室内的情景,之前他虽然去过天山之下的封印之地,但那里其实并不是墓室,形制结构上完全不同,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一个尚未开发的古墓。
可刚看了几眼他就立刻失望起来,回头对关白说道:“里面好像还是一个墓道。”
关白点了点头,神色如常。他也留意到了这些青砖的规格和工艺,虽然他对古墓的了解并不比简十三多多少,但也觉得这座古墓有着不同寻常之处,砖墙外的墓道实在是太短,不合常理。
砖石结构的墓葬始于魏晋时期,这与泰始三年的年代符合,但那个年代的墓葬通常拥有狭长的墓道,有些墓道既长且深,通入深深的地下墓穴。
所以当简十三说里面好像还是一个墓道的时候,他并未觉得意外。
简十三见关白点头,便想弯腰进入墓道,却被关白一把拽到身后。
“为了防止有暗藏的机关,你走后面。”说着,关白就当先进入了墓道。
简十三当然知道关白是在关心他,但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难道你就不怕机关吗?你要是受了伤,还不得是我给你治疗?
紧随着关白迈进墓道,简十三就立刻感觉到周遭的氛围发生了变化。身后那堵墓墙不知为什么,好像是将阳世和阴间区隔开来的屏障,他一步就从清风朗月的人间,迈入了森然肃穆的鬼蜮。
他们置身的墓道,依然全部由青砖砌就,狭长而幽暗,脚下呈略缓的斜坡一路向下而去,直通向前。
前方通向哪里简十三看不清,那已经超过了他五米的夜视范围,看来这条墓道才是这座古墓真正的墓道。
而之前那面青砖墙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设置了结界,让普通人看到的只是它的伪装。可惜简十三和关白看到的都是它的本来面目,不知道当时建筑队的工人和前来鉴定的考古专家,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墓道两侧墙壁的青砖之上,是以月白和朱红二色为主色调的壁画,这些壁画虽然没有汉唐墓葬壁画那样笔触细腻,栩栩如生,但用色洗炼,构图宏阔,笔法苍劲,看上去令人感觉触目惊心,宛如人已经置身画中。
简十三看向离他最近的一幅画面。一株直耸入云霄的参天古树之下,几个红裙少女正在翩翩起舞,旋转的舞姿让裙摆飞扬,露出里面白色的裤子。而几个少年围坐在古树四周,演奏着各种乐器,与少女们的舞姿遥相呼应,即便是千年之后,仿佛也能听到升入云霄的美妙音乐。
这幅画的下一幅,场景变换。数十位少男少女排成一个方形的队列,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衫,手中拿着狭长的佩剑,摆成一个统一的姿势,看上去好像在练剑。而队列的前方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她的身形画得比其他人都高大,但仍显得柳姿花貌。可她手里却握着一把比她个头还要高许多的长枪,看上去英姿飒爽。
简十三不知道其他的古墓里都是什么样的壁画,但这样的壁画他的确还是头一次见。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讲述墓主人生前的一些经历吗?看她一会儿跳舞,一会儿耍枪,竟然还是个刚柔并济的女子。
如果真如他所猜测,那眼前这个握着长枪的少女,不就是少年时代的素夫人吗?
他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看清楚素夫人的长相,于是他身子前倾,双眼聚焦在红衣少女的脸上,仔细端详。
按理说,即便是再丹青妙笔,也不会像现代的照相技术一样精准还原人的样貌,更别说中国的仕女画本身就不讲究写实,讲究的是一种美的意境,仅凭墓道的一幅壁画,是不可能还原墓主的真实长相的。
可是当简十三凝神细看的时候,他却蓦然觉得眼前的少女一张宛若春日桃花的脸颊分外清晰。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少女的秀丽容颜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放大,让他不能移开自己的视线。
忽然,原本平面的壁画忽然变得立体,古树下的少女竟然真的飞旋起舞,舞姿如同蛱蝶穿花,金鱼戏水,而少年们的伴奏乐声好像泉水叮咚,金玉相击。
一道婉转的歌声不疾不徐地传进简十三的耳朵:
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
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哪得到头还。
舞姿本来十分轻快,应该是欢乐的舞蹈,歌声也十分清越,唱的人嗓音也甜美,但歌曲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索,虽然淡如清烟,但终究难掩愁怀。
简十三似乎被这有些哀婉的歌声感染,不忍心再去看少年人的歌舞,便转过头去看那练剑的人群。
白衣少年们衣袂飘飘,每个人都把手中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但却一丝杀意也没有,只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更不要提前面遗世独立的红衣少女,她笑靥如花,那把长枪在她手里完全不像是战场上的武器,而更像少女手中拈着的花枝,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看的人如醉如痴,只想要一直看下去,看下去,连眨眼也舍不得。
不知不觉中,简十三似乎被这故事一般的壁画迷住了,只想着往前走两步,再去看看下面一幅又画了什么。
关白猛然伸出手臂拦住了简十三,低声喝道:“十三,别看了!”
简十三脑海里忽然一凛,紧接着他眼前的少女、耳畔的歌声顿时消失不见,他好像大梦初醒一般看向身旁的简十三,脸上带着一个茫然的表情。
“这壁画里有摄魂术。”关白手臂微微用力,“好在是你,如果是普通人,只怕要被摄去了魂魄。”
简十三觉得额头有一滴冷汗好像要掉下来了,他努力甩了甩头,将萦绕在眼前耳边的残留幻象甩开,但仍然觉得有一丝明显的晕眩。
他忽然明白,关白那么说绝对是给了他面子的,倘若不是有关白在,他就是那个被摄了魂魄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