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冲进宁武关城内的顺军轻甲们开始沿着街道大肆抢劫。
他们目标很是明确,尽可能在大军进城前多抢些财物,所以对他们来说,杀人倒不是第一位的,李自成想要屠城,而这些底层炮灰只为求财。
他们人数约有五六百人,大都是刘宗敏手下,一部分来自李岩麾下,这些轻甲身上都没有佩带重甲,随身武器只是顺刀短枪之类。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如何能将负荷沉重的老营战兵们远远抛在身后,率先进入宁武关抢劫?
这些轻甲在顺军中地位很低,命若蝼蚁,也就比那些被抓来填壕的流民稍好些,他们和流民一样都是炮灰,攻城时,流民死光了,他们就会接着填壕。
因为第一批进入城中,将顺军战甲远远抛在脑后,一时之间,这些炮灰产生了自己是胜利者的错觉。
既然已经是城池的主人,那就该拿到属于他们的一切。
银子,金子,女子。
无不让这些炮灰疯狂。
这也是他们冒死进城的唯一原因。
然而这些东西宁武关内都没有。
当轻甲们竭嘶底里的叫着笑着冲入城中后,却发现城中已然变成废墟。
这也难怪,顺军炮兵连续炮击,顺军弓手持续朝城中抛射火箭,数十门红衣炮佛朗机将北城一带打成了筛子,数万支火箭将北街烧成瓦砾。
幸存的房屋早已人去房空。轻甲们垂头丧气,大将刘宗敏和皇帝李自成向他们保证的银子,女人,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间间残破不堪的房屋,房梁上悬挂的尸体。
宁武关建于宣化年间,建造规格与寻常卫所无异,关内面积不大,也就比普通县城大一点,绕着街巷走完一圈只要大半个时辰。关内只有几百人,在天启以前,往来宁武关的商旅嫌这里破落偏僻,都不肯在此歇脚。
到天启年间,建奴开始从口外频繁侵入山西,宁武关作为距离张家口最近的关隘之一,位置变得尤为重要,为了屏护京师,大同镇开始在此大规模驻军。
有了军队,就有了酒肆,赌坊,妓院,茶馆,粮市,布市,伴随军队驻入,宁武关人口暴涨七八千人,商铺繁密,物资充沛,成为往来商旅必经之处。
宁武关因军而兴,也因军而亡,这场战争过后,它将彻底沦为废墟,在未来可以预期的很长时间内,它将继续沉沦。
突入城中的顺军甲兵想在这样一座城池里狠崂一笔,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
宁武关内的晋商商铺,早被朱聿键全部查抄,剩余的商户也在前几天前撤出宁武关。
李自成当然不知道,他花费足足十天,付出上万人代价得到的是一座空城——如果城内两万具尸体可以忽略的话。
炮灰们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们辛辛苦苦流血流汗,这么多天坚持攻城,不是因为热爱大顺,或是对李自成刘宗敏有多么忠心。只是为了能在城破后抢劫一点金银,带回陕西盖房子娶媳妇。
然而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座空城。
无论如何必须搞到银子,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银子刨出来!
轻甲们三三两两走在断垣残壁间,宛若勤勤恳恳的拾荒老人,用一双沾满明军鲜血的手,在废墟上刨啊刨,希望能刨到一两件女人首饰或是衣裳,如果有银子,当然更好。
轻甲渐渐向南街逼近,黑压压的顺军约有五六百人,他们的叫嚷声隔着很远也能听见,唐王手指颤抖,转身对身边铳手道:
“待会儿流贼靠近,只许弓手射箭,你们火铳手都不要开火!等他们弓手赶来增援,你们再好好杀敌,都听到没!”
尽管很不情愿,一百多名铳手还是闷哼一声,表示服从命令。
唐王的策略非常简单,隐瞒明军实力,给顺军造成己方没有火器的错觉,等到更多的顺军弓手与战甲过来增援时,给顺军巨大杀伤。
如果上前就用火铳轰击,必然会引起顺军警觉,对方会派出火铳手对射,搞不好佛朗机红衣炮什么的也会被推上来对着南街乱轰。
声音越来越近,朱聿键与火铳手焦虑不安望向街口,这时,隐藏在南街街角佛塔上的弓手已经发现敌人。
孙小六从佛塔四层被顺军红衣炮打穿的窟窿里探出脑袋,对明军街垒打起手势。
这是唐王朱聿键从皇兄朱由检那里学来的军事手势,早在顺军攻城前,他便教会弓手们使用。
朱聿键抬头佛塔上的孙小六,转身对火铳手道:
“正北方两千步外,正过来五十多名轻甲,六名重甲,还有,还有四个骑兵,”
唐王停顿片刻,低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抬头望向佛塔,继续道:
“轻甲手里有顺刀,重甲有步弓,骑兵,骑兵佩戴有三眼铳。”
孙晓六朝朱聿键打完手势,神情凝重,重新缩回塔中。
朱聿键眉头紧皱,五十个轻甲,六个重甲,四个骑兵,这点兵力也就比斥候稍多一点。
“怕是弓手杀不了这么多!还得咱们出手!“
街垒周围,火铳手嘀咕起来,他们摩拳擦掌,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残存明军与对面那些轻甲有着血海深仇。前几***迫宁武关附近百姓填壕的,就是这些轻甲。
而那些被迫填壕,惨死城外的百姓,多半都是这些明军的亲戚好友。
朱聿键手指不自觉颤抖,倒不是因为内心紧张,恰恰相反,此刻唐王殿下心若止水,颤抖只是帕金森综合征的早期反应,这是他们老朱家的家族病,当年老唐王就是中风而死的。
“你们身上都搭着好几条性命,惨死宁武关上的兄弟们在看着你们!你们不能轻易死,每人!”
唐王朱聿键环顾四周,嗓音嘶哑,语气却十分坚定。
“每人必须杀掉十个流贼才能死!少一个都不能!”
朱聿键双眼充满血丝,仿佛豪赌一夜的赌徒。
“不能把他们杀光了,我让他们回去报信,这样李自成才会派更多人上来,这样,咱们才能杀更多人,将李自成拖死在山西,这样,大明才会嬴,崇祯皇帝才能为我们报仇!”
朱聿键说罢,补充说道:“都藏好,再睡一会儿,流贼这点人马,还不够上面兄弟塞牙缝,等援军过来,就轮到你们上场了!”
周围铳手沉默不语,尽管很不情愿,他们还是放下了紧攥在手心的鲁密铳,纷纷靠在沙袋上闭目养神。几名炮手也将已经点燃的火把暂时熄灭,靠在佛朗机前打起了瞌睡。
朱聿键睁大血红双眼,抬头望向街垒前面的佛塔楼房。
九十多名弓手早已站好位置,佛塔上有三十多人,木楼上有六十多人。
南街路口,一片狼藉,顺军轻甲迟迟未到,朱聿键看了会儿,怕局势有变,站起身道:
“流贼还没发现咱们,我去把他们引过来。”
亲兵严六也没有睡,听唐王这么说,连忙道:“不用殿下亲自出马,小人去便是了,”
严六说罢,转身从街边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贴着墙根疾驰而去,明军还残存着三匹河曲马,本来是留作唐王突围时骑用,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