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只有巴掌大小,与其说是碗,倒不如说是杯,古代饮酒的用具。
杯身以斗彩活灵活现地描出一副公鸡母鸡带着小鸡抓虫吃的景象,辅以牡丹、兰花、柱石纹。
杯高越3.4厘米,口径8.3厘米,底径4.3厘米。造型小巧端庄,瓷质莹洁如玉,色彩鲜丽,兼具清雅。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陶说》中“神宗时尚食御前,成杯一双,值钱十万”的斗彩杯。
只是这杯太过有名,本是成化年间所造。明代嘉靖、隆庆、万历年间;清朝康熙、乾隆、嘉庆、道光年间;甚至到了民国均有不少这杯的仿作。
特别是近几年,民间造假仿制的瓷器也越来越多。很多手艺人都能仿出和真品很像的东西。
谢三拿起那杯看了几眼,又放了下去。紧接着又看了箱子里的粉彩花卉瓷盘,斗彩笔筒和鼻烟壶。一一看过之后,只有那斗彩笔筒还算不错,上面却有一道裂纹。也算不上是好东西。
谢三放下瓷器,又拿起那些乾隆通宝、康熙通宝的铜币看了看。微微摇了摇头,对梅小姐说道。
“这些铜钱是真的,却也谈不上珍贵,卖不上什么价钱。这些瓷器大部分都是仿制而成。这盘和笔筒是民国仿制,做工精良,倒也能卖出些钱。只是,这杯我实在拿不准。梅小姐,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比较擅长看字画,在瓷器方面就略差些。我建议你还是带着东西去平安里,给老吴掌掌眼才是。”
梅小姐一听他说,这箱子里都只是些卖不出钱的仿品,脸上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似的。
她伤心欲绝地对谢三说道。“我实在没想到,那个人竟会这样对我。”
谢三微抿薄唇,也有说话。他本就算不上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一见买卖谈不成,就不想继续跟这梅小姐废话了,反而想着尽快打发她走人。他的脸上已经带出点送客的意思了。
可偏偏这梅小姐情绪相当激动。
她拿出一块儿手绢,一个劲地擦着眼角。久久都没等到对面男人的劝慰,她才委屈巴巴地对谢三说:
“谢三爷,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这其实不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我家里穷,中学毕业就跑到南方去打工了。那时候,年纪又小,耳朵根子也软,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带着就走上了歪路。
这些都是包养我三年的港商,最后留给我的东西。那老家伙一向喜欢收古董,我原以为他那么喜欢我,我对他也算尽心尽力。怎么着,他也得留下一些值钱的东西给我。哪里想到,竟是些破烂玩意。到头来,这老头从来都没对我上心过,亏我陪了他这三年。混到现在,连个仰仗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梅小姐不禁再次流下泪来。委屈得,好像她刚刚被人骗财骗色似的。
大牛一听梅小姐这话,再看她哭得这样伤心,一时间就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三哥眼睛是真毒,这位梅小姐果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被港商包下来的二|奶的。
想必这些年,她也没少从那港商身上捞好处。明明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可是,看梅小姐哭得这么伤心,就好像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大牛心里越发看不上这梅小姐了,可偏偏谢三哥那边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既没有看不起梅小姐,也并不同情她的境遇。
此时,梅小姐已经把演技发挥到了极限,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楚楚可怜。这要是普通男人,见到美女这副若不经风的样子,估计早就中招了。
可偏偏谢三就是一直皱着眉头,坐在对面一语不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梅小姐一时间也挺郁闷的,她都哭了半天,谢三就是不来哄她。没办法,她只得期期艾艾地说道:
“谢三爷,不知道这些东西,您能不能帮忙收下来。我也好有些傍身的钱,也好找栋房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总不能再继续过这种没有尊严的日子了。”
谢三沉吟片刻,才淡淡地说道:“我这里要是收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些东西都买不上价钱。以我之见,这些瓷器你还是带过去,找老吴先看看。”
“这……还是不用了吧。我就相信谢三爷您的人品,您总不会亏待我吧。”梅小姐一脸信任地说道。
谢三这时却抬眼看着她,开口道:“那我就问一句,这些东西,梅小姐你确定你能做主么?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吧?我们这个店最忌讳招惹是非了。”
梅小姐连忙说道:“自然是不会的,这些都是那老头送我玩的,自然就是我的。”
“既然这样,梅小姐你就开个价吧。”谢三正色道。
梅小姐用那双充满雾气的眼睛,深深地看了谢三一眼,才小声问道。“这……五万可以么?”
她处境这样可怜,又要改邪归正,任何男人看了都不免会动一些恻隐之心。
谢三这次也没有例外。他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签了买卖协议吧。”
大牛见谢三真的把梅小姐这些东西,一口价都统统买了下来。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妥。他总觉得梅小姐是把三哥当肥羊宰了。
只是,当着梅小姐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一个劲给谢三使眼色。可惜,谢□□倒像是没看见一般。
直到,签完协议付了钱,谢三又亲自把梅小姐送出去。
他回来后,大牛才忍不住开口道:“三哥,你不是说都是仿的么?根本就卖不出住价钱,干嘛还要买她的东西?”
谢三也不言语,只是上前把那个小鸡图案的小碗拿在手中,细细抚摸着,忍不住冷笑一声。
“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暗算我?他们打量着我看得瓷器少,就拿这些东西来哄骗我。可我倒想跟他赌一赌运气呢。”
大牛听了这话,反倒一头雾水。他再想问三哥一些别的话,却见三哥把那小碗随手揣在口袋里,又对大牛随口吩咐道:“你把那些货归置起来吧。特别是这个小鼻烟壶要收好,这个我是要卖的。”
“唉。”大牛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很奇怪,三哥竟然会看重这个鼻烟壶。
谢三却没在说什么,又嘱咐他几句,就收拾东西好东西,回家去了。
另一边,梅小姐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城南大饭店来。
走到了熟悉的客房门前,敲门之后,里面出来了一个上了年纪,两鬓斑白,两颊内缩,鼻梁上还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严肃地打开门,问道:“谁呀?”
一见来得是梅小姐,他马上就换了一副轻浮的脸孔。嘴里也很油滑地说道:
“是你呀,梅姑娘,好不容易把你盼过来了,快进屋里来,有事咱们在慢慢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搂住了梅小姐的小蛮腰,就把她往屋里带。
那梅小姐走起路来,仍是一扭一扭的,姿势很优美。然而,她却并没有拒绝这人的动手动脚。倒好像对这种相处早就习惯了。
两人进屋以后,那男人又摸了她几把,嘴里却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梅姑娘,那事事办成了吧?”
梅小姐点头道:“我出马,这事怎么可能给你办砸?整整卖了五万块,按照约定,有一万是我的好处费。这是您的四万块钱,林先生,请您收好。”她说着就把那笔钱递了过来。
林先生接过了四万块钱,随手扔在旁边的桌上,也不去数。一手搂着梅小姐掐了几把,很张狂地笑道:
“什么谢三爷,毛还没长齐,也敢出来混?亏京城的古董玩家眼睛都瞎了,才把谢三捧上天。他也只不过仗着点家学渊源,胡乱骗人罢了。
像我虽然是靠开造纸厂起家,懂得的古籍典故也不是很多。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还不是攒出一份身家来。谁说做古董买卖一定要博古通今。要我说胆识和人脉才是最重要的。
倘若不是我这般有能耐,那位老板还未必看得上我呢。你知道我这次出来能赚多少么?”
梅小姐摇了摇头。
老林越发得意起来,咬着耳朵,对她说了一个数字。
梅小姐听了这个数字,脸上就是一惊。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一些。
老林却忍不住继续破口骂道:“这谢三到底是被人称赞得晕了头。我看他是已经找不着北了。一天到晚,牛气冲天,又开古玩铺子,又开糕点铺,还开茶楼。他那么能赚钱,还不是中了林大爷的美人局?
小梅呀,你可是不知道,七九年的时候,我就跟姓谢的打过一次交道。”
提起这事,老林仍是咬牙切齿的。
“我就说那画是民国仿的,想压压价。那谢三非说是原作。最后还多拿了五千块钱,愣是半路截了我老林的糊。
偏偏,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那画果然是珍品,落到他手里,倒成了他的镇店之宝。我那时想动他,那些人胆小,非说谢三有靠山动不得?
这还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谢三一向狂傲自大,又怎么想得到,搭上一些废铜烂铁和仿造古董,我用500块钱收来的假货,竟然骂了5万块钱。我到要看看,他谢三眼瞎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在京城地界的古董圈里混下去。
他不是有靠山么?我到要看看,谢三上赶着往圈里跳,他那些靠山还能做什么?”
林老板笑得实在有些渗人,看得梅小姐忍不住一缩脖子。
她可不想,继续跟这种老疯子打交道,于是就开口说道:
“既然事情都帮您办妥了,那我可就先回去了。不然被谢三看见了,这事反倒不美了。以后,再有什么事,你提前叫我就是了。”
梅小姐说完,就客客气气地想告退,偏偏那不正经地林老板,早就惦记她很久了,见她要走,干脆恬不知耻地凑过去,把她拦腰抱住了。
梅小姐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只是推拒了一下,就顺势倒在了这老男人的怀里。
事后,林老板心情好,又多给了她两千块钱,送了她一个民国时期的玉镯子。
梅小姐这才收拾东西,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京城。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谢三当天很快赶回家里,就一头钻进了书房里,关好了房门。
这才从隔间里,拿出了另一只斗彩的小鸡吃虫的杯来。
这杯子和他刚刚花了五万块买的那只一模一样。
两只杯子摆在一处,都是胎体轻薄,白釉滋润,看上去就犹如少女皮肤,不仅白皙,还一般绽放着迷人的光彩。
再一细看,这两只明明就是一对。这还真暗合了《陶说》中“成杯一双,值钱十万”的句子。
谢三细细地把玩着这对杯,忍不住闷笑起来。
他就不知道了,到底是哪个瞎了狗眼的家伙,如此不明是非,愣是把一个真品当作赝品,拿来坑他了。
倘若是别的瓷器,谢三或许还没这么大的把握。
只是这斗彩杯,就是他祖父当年的心爱之物。前几年,王恒想法设法,才帮着谢三寻回来的。
谢三也是从小就摸着这杯子长大的。又怎么可能分别不出它的真假?
在店里的时候,他几乎一眼就看出。这杯子就是真的。
偏偏那个做作的女人,又是勾引他,又是自曝狗血精力,非要把这斗彩杯当作赝品,做套,来坑他。
这种圈套,谢三自然是心甘情愿自投罗网了。
于是,他也不砍价,将计就计,把这杯子卖了过来。
不管怎么说,这对杯子他是不会再出手了。倒不如送给媳妇,将来留给小猴子们做传家宝。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想当初,他祖父想尽办法,花了不少心血和钱,一直想把这斗彩杯凑成一对,却始终没能实现。
多年之后,时过境迁,谢三并没有刻意去找这斗彩杯,却偏偏有人硬是要把它送上门来。
一时间,谢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说,他同这杯子有缘?
其实细想想,自打他和香香结婚之后,运气一直非常好,日子过得也很顺遂。
今年,他又有了二子,这杯子就主动上门了,凑成了一对。
这大概就是小儿子给他带来的运道吧?谢三胡思乱想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就给董香香打了个电话。
刚好,董香香正在娘家调理,很快就亲自接了电话。
只听谢三大笑道:“老婆,你猜我今天遇见什么大好事了?”
董香香就笑骂道:“我又不在你身边,有没有报耳神,哪里能猜得到?三哥,你该不会捡到钱了吧?”
谢三就说:“捡钱捡存折算什么呀?我是捡了个大漏。有人眼瘸把真品当赝品拿到我店里给我下套来了。”
“这话怎么说?”电话那头,董香香也被他勾起好奇心来。
谢三一得意,就把这事一五一十地,都跟自家媳妇说了。
虽然,在他嘴里,梅小姐就是个古怪,脑袋有毛病的浪□□人。可是,董香香却还是从他的华丽,解读出有人对她男人设下了美人计。
只不过,她男人似乎很乖,被没有被那美女拐走。
等到谢三得意洋洋地表示,等这周末回娘家,就把一套斗彩杯带过去,送她做礼物。
董香香却轻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这套古董茶杯。我只问你一句,三哥,你真得没上套么?没有盯着人家美女一个劲看?没有上楼接她,没有答应去她房间约会?”
谢三听出小媳妇是吃醋了,一时间,汗都出来了。果然,这也算是乐极生悲吧。他连忙解释道:“那些当然不可能发生。我离老远,就闻见她身上有一股骚气味。一看她面相,就知道她不止当了二奶,反倒像一朵交际花。以我的品味,怎么可能会看上那种女人。你还是别再恶心我了。”
他好说歹说,董香香才信了他的话,也不再继续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