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太宰府,此刻只有尹长川一人,在谢成澜来之前,尹天正就已经遣散了太宰府众人,冷冷清清......
尹长川用袖子摸了把泪,小跑着走进他父亲的书房,书房中也只剩下那微弱的烛光,烛火不灭,人却消亡。
这是尹天正今天早晨和他说的,要是为父不在了,你就来我的书房,桌子上有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尹长川来到桌旁,用手轻轻的擦拭着桌面,每天父亲都要亲自把书房擦上一遍,今天也不例外,尹长川的擦拭并没有擦掉灰尘,见桌如见人,整洁之人内心必然纯净。
烛火旁有着一个红色的锦囊,尹长川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他轻轻的拿起它,锦囊呈红金色,一丝丝金色的细线缠绕着红色的布面,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纹路,并不华丽,却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用手拉开锦囊,在烛光的注视下他缓慢的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本书,一本枯旧发黄的书,上面还有着尹天正的亲笔书,字迹如铁画银钩,鸾漂凤泊,可见其笔力惊人。
“长川,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为父可能已经走了。你不要想着报仇,因为为父并不恨他,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效忠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这无关对错。
其实在几年之前我就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读书人嘛,读了一辈子的书,也能读出自己什么时候无书可读,无书可读之时便是我消亡之时。
在我死后,你就在书院好好的读书,不要惹事生非,但也不能被欺负到头上,无可避免的时候,就去告诉他们,读书人的愤怒;但也不要欺凌弱小,强与弱并不是评断人的标准,只能算一种手段,强有强的看法,弱有弱的活法,不要去阻碍,也不要去挑衅;书院的孔世林被称为天下读书第一人,文道巅峰,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向它去学习,请教,我想他不会拒绝你的。
我死后,商王会命任新的太宰,到时候的太宰可能不会是我的朋友,应给说一定不是我的朋友,在位这些年,不论自己做的好与坏,总会有人站在你的对立面,这是人生,也是人性。
但是不论以后谁是太宰,都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去主动招惹他们,你在书院学习,普天之下没有人能伤害到你,商王也不能,你非常安全,这是书院对我的保证。
你从锦囊中拿出来的那本书,叫做凡界残卷,是商王真正的目标,也是商王宁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来刺杀我的目的,但是我应该感谢谢成澜,你能看到我的这番话,说明他放过你了,也没有来找凡界残卷,人各有志,我希望你不要怨恨他,哪怕他是你的杀父仇人,这是宿命。
凡界残卷是世间最大的秘密,它的上面记载着突破窥世境的秘密,突破了窥世,就能掌握天地之气,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成为仙人。
但是它只是一种媒介,并不会真正的助你突破,最多也只是算对你的修炼有帮助而已,天地是公平的,凡界残卷也是公平的,它的秘密只能等你慢慢去发掘。
我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商国,我愧对你的娘亲,我愧对我的弟弟,也愧对我的儿子,人生路漫长,吾有家之乐却没有珍惜,死不足惜啊,死不足惜。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让人生重新来过,我定不会选择朝政,选择天下。我只想和你们共享天伦之乐,我想和你们在石崖涧上看月光,想和你们在芦苇荡一起划船,我真想,我真是想啊,我好爱好爱你们,为什么时光不会重来呢,我真的后悔啊!
昨天我收到了徐覆阳来到殷都的消息,同一时间我也知道谢成澜的消息,思考了一下,我决定燃烧气魂去杀徐覆阳,这是我最后能为商国做的事了,呵呵,儿子,你以后可不要向你老爹那么傻,被自己的君王追杀还要替百姓排忧解难,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到最后我也是商朝的太宰,我不上,谁上呢。
儿子,我死之后给我埋到赤鹿郡的赤鹿山吧,和你的娘亲葬在一起,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好好照顾她,到下面了,她想撵我都撵不走。
儿子呀,我有好多的话想和你说,好多好多的话,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会化作天地之间的元气默默的守护你,陪伴你长大,真想看看你成为文圣的那一天,真想看看啊......
最后的最后,为父送你一句话,这句话会伴随你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春夏秋冬。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尹长川静静地看着自己父亲写下的信,无语凝噎。
放下手中的信,轻轻折叠成手掌大小,他把它揣进了里怀,放在了心口,默默的拿起凡界残卷,他要在今晚回到书院,他怕商王派其他人再来寻找,他才刚刚知命境界,没有能力保护好凡界残卷。
书院是全天下的书院,不是商国的书院,是读书人的圣地,尹长川在这里是绝对的安全。
这也是书院对全天下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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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长川眉头紧皱,手中元气汇聚,形成了漩涡般的景象,对着张凡平的后背拍了过去,手臂一震,将元气硬生生拍进张凡平的身体。
“凡界残卷最为神秘的能力,成界。”
尹长川慢慢的说道。
“它会把人的记忆形成一个小世界,封印在每张纸中,每张纸都是一个人五年的记忆,这最后一张纸,就是我得到凡界残卷的那五年,你进入到残卷内后,将扮演起我的角色,这五年,将是你成长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尹长川叹了口气,他已经等不起了,这个鬼地方几百年都不一定有一个路过,虽然这个孩子是那个村子里的,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堵一堵了。
手中凡界残卷挥去,在点点光芒中融入了张凡平的身体,在尹长川的注视下,张凡平的身体缓缓升空,升到一人多高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双手托住张凡平的身体,尹长川坐了下来,他要开始长达五年的护法时间,期间不能有半点疏漏。
“这五年,你会成为我,会感受我这五年所度过的时间,但是你还是你,你并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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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秋雨斋,张凡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揉了揉头,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让一个12岁的孩子有些承受不住。
“这就是叔叔说的,他的五年人生吗。”
张凡平消化着脑海里的知识,慢慢理清了头绪,自己还是那个自己,除了身体不是,其他的都是自己的,放下提着的那颗心,张凡平终于松了口气。
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张凡平从内怀中摸出了一页纸,纸的颜色和那个凡界残卷一模一样,抚平了一下,他看了看上面的字迹,灵动娟秀。
“可以做出你的选择,可以选择改变。”。
改变吗……
张凡平苦笑了一下,他从小在石沟村长大,目不识丁,大字不认识一个就来到了凡界最高的学府,他要怎样做出改变。
秋雨斋,书院的一个小角落,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天气刚刚入秋,秋雨斋的树叶便开始泛黄,随风飘动,荒凉的破败感袭面而来。院子内很是宁静,静到只能听到满地落叶在沙沙作响。
院子内的装饰品很少,也就有一个秋千能算得上,秋千很老,老到缠绕着它的藤蔓都已经枯黄萎烂,仿佛坐上去就会支离破碎。
这便是尹长川住的地方,落叶为友,秋风相伴。
在自己的父亲去世后,尹长川便搬到了秋雨斋,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能活着就已经很开心了,其他什么外在的东西已经不需要了。
那天,书院的柳察长老很惊讶,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交谈,而不是一个只有13岁的孩子。
并不是说语言中充满着死寂,而是言行举止充斥着孤独和凄凉,望着那瘦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进秋雨斋,柳察叹了口气,他并不能帮到尹长川什么忙,更何况他绝对不会让别人去怜悯他,施舍他。
尹家所做的事,从来都是奉献,而不是索取。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张凡平回到了屋内,屋子里很简陋,但是却让人感觉很舒心,一排排的书卷整洁的摆在书架上,仿佛一切的破败都已经不重要了。
手中书卷翻开,张凡平惊讶的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学过识字却能清楚的认识,这其中还包括各种生僻字,应该是和尹叔叔的记忆重叠所导致的。
凡界出生的人会带有各式各样的气,每个人的气不一样,但是殊途同归,都是加强自身修为的手段,只有自身带有气才可以修炼,修炼到极致便是仙人,飞升到那虚无缥缈的仙界。
知命,入微,窥世,然后便是那仙人,这便是凡界修炼的境界,但是石沟村是个例外,张凡平的娘亲告诉他,凡界的人大多数都会带有气,小部分的人没有气,可在这本书中提到,只要是凡界出生的人,就会带有气,只不过有强有弱,但是绝对不会没有。
张凡平放下手中的书,缓缓的闭上眼睛,他有些头疼,自从记忆融合后他的心智瞬间成熟了许多,也不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凡平了,毕竟现在可是有着尹长川的记忆,他可是尹天正太宰的儿子,有着平常十数岁少年无法企及的知识量,可是尹长川的记忆也没有为什么石沟村的人会没有气这件事情的答案,这件事情只能等着慢慢去寻找了,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样了,等五年之后,我应该能从这个记忆中出去了吧。
推开门,张凡平从屋中走了出来,秋天的风虽然有些微冷,但是吹在身上有着别样的感觉,舒适,放松。
漫步在院子内,落叶掠过脸庞,带走一丝丝的疲惫,张凡平摸着秋千,思绪万千,轻轻的坐到秋千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弥漫在寂静的秋雨斋,凄凉中带着忧愁,仿佛在轻声述说着什么.....
荡了会秋千,张凡平用手把住藤蔓,轻轻的让秋千停了下来,随后起身,走到门前,慢慢的推开了好像封闭已久的大门,枯木的门已经老化,固定位置的木头已经松动,感觉轻轻用手推一下便会烂掉,他从秋雨斋中走了出来,从书院中被遗弃的地方走了出来。
书院很大,大到张凡平没有想到,群山之中便为书院,书院中有十八座山,每座山都有着一座藏书院,这便是天下的书院,只不过坐落在商国。
秋雨斋很小,小到书院中除了柳察已经没人能记起来,就连打扫落叶山的老人也忘记去那里打扫,但这座破败的秋雨斋却是让尹长川最心安的地方,只要在秋雨斋里,尹长川的心灵就能得到洗涤,是无论在外面受到什么样的委屈都能得到释怀,人生嘛,起起伏伏,跌跌撞撞,永远都朝向那花儿盛开的方向,朝向那太阳升起的地方。
走在落叶山,脚下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张凡平欣驻足赏着此处的风景,落叶山是书院十八座山中最神奇的山,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是秋天,满山的落叶仿佛永远也扫不干净,离远看去便是那黄色红色交织的风景,如同骄阳。
书院的时间永远都是静谧的,即使在正午也看不到山上的行人,仿佛这座山上只有张凡平一人一般,在落叶山的半山腰,张凡平停在一个院子门前,门上刻着听风斋的字样,这便是张凡平此行的目的地,落叶山中听风斋。
扬起袖子,张凡平用手轻轻的敲了敲门,他知道这听风斋主人已经等候他多时,开门声响起,张凡平漫步走了进去,毫不客气的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用手轻轻抚摸着石桌上一个紫色的砂壶,等待着斋主的到来。
把玩了一会紫砂壶,门开了,老人走到张凡平面前坐下,手中拿着一把茶叶,没等张凡平开口,老人便将那一把茶叶到入壶中,随后进屋內取了一壶热水,水是刚刚烧开,拿出来的时候还在冒着气泡,在张凡平的注视下,老人把热水缓缓倒入壶中,随后盖上壶盖,坐到了另一张石凳上,望着张凡平,一言不发。
两人沉默了一会,随后老人动了起来,他打开壶盖,茶香四溢,这是落春茶,极品落春茶,不需要任何的手法,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泡的是落春茶,那便是人间极品。
老人率先拿起茶壶,轻轻的将茶倒入杯中,茶香如名,落春,在这落叶山中,无夏,春去便为秋,喝茶如听山中语,嗅那一下便可知山。
落春茶在水中为红色,红色中藏着那么一丝丝的绿,晶莹剔透,虽然少,但是在这茶水中却一眼可见,正如这春天,虽转秋,却仍蕴含着春意,生机不灭,明年春风便会再次吹起。
张凡平接过茶壶,轻嗅了一下茶香,便小心翼翼的将茶水到入杯中,落春茶只能在刚泡开的时候喝才最有韵味,端起茶杯,张凡平轻轻抿了下嘴唇,微扬起头,将茶水顺入嘴中。
舌尖触碰到落春的那一刻,张凡平的身体微颤,虽叫落春,但他却在这茶水中感受到生机盎然,就像突破层层禁锢,在满是秋的世界里彰显着自己的那一点翠绿,虽然弱小,却带着无限的可能。
“落春,何为落春?”
老人开口,手中落春茶一饮而尽,他望向张凡平,眼中如同死水一般,毫无半点波澜。
张凡平随后扬首,同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平静的说道,“秋中带着春,死中带着生,他中带着我,向死而生,便为落春,”
老人放下茶杯,继续说道,“那你看觉得这叫春吗?”
弯下腰,老人拾起一片落叶,落叶颜色赤红,与那落春茶看起来颜色难以区分,他把树叶放在石桌上,随后走进屋内,拿出一根落春茶也放到桌子上,他抬起头,默然的望着张凡平,指着石桌上的落叶与落春茶,低声的说着。
“你说,这里,哪个是落春?”
声音不高,却久久回荡在张凡平心中,已经知道答案的张凡平闭上眼睛,静静的坐在石凳上,并没有说话。
老人也静静的等着,一老一少,如同这秋与春的轮替......
许久,张凡平睁开双眼,眼中平淡如水,他起身,慢慢的踩着落叶,来到了树旁,他颤抖的抚摸着树干,眼中翻滚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他把脸贴向大树,轻轻的蹭着,仿佛那并不是树,像是......像是在轻蹭着他的亲人,舒适,平静。
离开大树,张凡平回到石桌旁,他轻弯身子,拿起那根落春茶,慢慢的将它移至老人面前,缓缓开口,“此茶名为落春。”
随后,他拿起那片树叶,轻轻的端详起来,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张凡平再一次落泪了,他看到生机,那是希望......
他再一次将落叶移至老人面前,将落叶和落春茶对齐,开口向老人说道,“此叶名为落春。”
“落春之中,亦有生机,像我,亦或像他,都是秋中的那片春。”
张凡平起身,慢慢的向门外面走去,推开木门,停留了片刻,喃喃道,“这天下,他为落春,我亦为落春......”
踩着满地的落叶,张凡平走出了听风斋,只留下老人静静的坐在石桌旁,静而不语。
脚步声渐行渐远,老人终于抬起了头,他抬起手,把那落叶拿到手中,他苦笑的摇了摇头,眼中却一直停留在这落叶上,仿佛想从这落叶中,看到些什么端倪。
“罢了罢了,他或他,都是落春,都是那在秋风中的绿叶,真的落春茶与假的落春茶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落春茶能不能再秋风中缓缓生长,能不能向死而生,能不能在这满是落叶的山上把那象征着他的一抹春意尽情绽放。“
话音落下,老人站了起来,慢步走向房内,轻轻的关上了房门。一阵秋风吹过,听风斋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并没有来过一般。
石桌上的那片绿叶随风起舞,在秋风的推动下,这片落叶缓缓的飘到了秋雨斋,在秋风停下之时慢慢的飘落在了秋千上方,带着他所向往的那一抹春意,落叶停下了,落在了秋千的木板上。。
随着秋风停下,秋雨斋的门也开了,张凡平回来了,关上门,他看到了秋千上的那片落叶,嘴角扬起了笑意,他伸出手,拿起拿片落叶,将它举了起来。
在阳光的照耀下,赤红色落叶的边角,有着那一抹淡淡的翠绿,那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绿,充满生机的绿,满载春风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