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自然是为了那水力纺织机来的,徒明昀回去之后将自己在贾赦那边所见到的事情还有贾赦所说的几个问题都跟圣人说了,圣人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圣人如今年纪大了,愈发不想大动干戈,之前逼死了几个儿子,如今也有了一些悔意。只是做皇帝的,别的都能认,让他认错,那是万万不能的,哦,你皇帝是圣人,是天子,君权神授,你居然也会做错事?那不是影响圣人的权威吗?
儿子那边不管是除族还是赐死,日后总该还有点别的补偿,而臣子那边,虽说欠了国库不少银子,但是圣人也拉不下脸去讨还,干脆这个烂摊子留给下一任皇帝算了,想要当皇帝,你总得苦逼一阵子,运气不好,说不得还得苦逼一辈子。
不管圣人想要如何,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如今国库空虚,圣人内库有钱,说话底气都足,哪怕他摆出了怠政的模样,让戴权等一干心腹内侍处理国事,只要圣人手上攥着钱,那么,下面那些大臣想要做什么事情,都绕不过圣人去。
问题是,圣人的内库里面又没有摇钱树,总不能缺钱了就指望抄家吧,这也不现实,皇庄什么的,每年送上来的收益也有限,因此,想要赚钱,还得另谋出路。
贾赦这边搞出了个效率胜过寻常织机百倍的水力纺织机,圣人很快就明白,这个既是机遇,也是危险,弄不好,一顶与民争利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自古以来,各种便利的工具都有,许多甚至半途失传,弃之不用了,不是因为这些工具不好用,无非是因为这些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最终被扔进了垃圾堆里。
中国一直就是这样,跟西方相比,中国人力成本太低了,一来是观念问题,大家都讲究多子多福,二来因为相对成熟的中医医疗体系,除非是改朝换代的那些时间,否则,中国的人口一直是世界之冠,这样的情况下,如官府或者是强势的商家地主,轻而易举就能组织起大量的人工来,做事自然方便有效,因此,何必搞出别的什么明堂来呢,如今这样,完全足够了嘛!
贾赦之所以不敢将这玩意拿出去,就是因为这个,那印刷机什么的就算了,这年头又没有什么义务教育的说法,识字率不高,书本本就是少数人才能享有的,因此,那些书商的蛋糕也不大,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情跟贾赦这样一个简在圣心的侯爷计较。何况,降低了成本,只会让更多的人开始识字,无疑是扩大了市场,长远来看,反而赚头更大。
但是纺织机就不同了,本朝并不禁海贸,对外创造外汇最多的无非就是瓷器,茶叶还有丝绸,而且布匹丝绸设计民生,看着不显眼,真要说起来,其中的利益,不比盐业低到哪里去,何况从事这一行的人不知多少,贾赦贸然进入,江南织造头一个就要跳起来。
英国工业革命能搞出一个羊吃人的局面来,你在中原这边要是敢这么搞,自有一大帮的人喊着“为民除害”的口号,屠刀呼啦啦就往你脖子砍了,贾赦也就是想要安安分分挣点钱养家糊口,可是不敢真去碰这样的马蜂窝,因此,这事还是得由圣人主导推广。
圣人过来,并没有大张旗鼓,反而摆出了一副微服私访的架势,对贾赦很是和蔼可亲,贾赦瞧圣人这般,心里头都有些发虚了,这玩意回头真搞出了什么问题,圣人不会直接将他丢出去吧。
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织工在那里操作那架水力纺织机,还自个上手试了试,盘算了一下大致的产量之后,就先出去了,笑道:“早就听说你家的花园子不错,朕倒是头一回来,不如贾卿你带路,陪朕逛一逛!”
贾赦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在前面引路,引着圣人进了百花苑,圣人也不是没逛过园子,百花苑无非就是花木品种比较多,贾赦设计得比较有野趣而已,不过圣人却是看得饶有兴致,然后就问道:“贾卿既然拿出了这水力纺织机,不知道贾卿有没有什么章程啊?”
贾赦之前将水力纺织机的存在透露给了徒明昀之后,自个也琢磨了好几天,还因此写了个粗略的条陈出来,这会儿圣人一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说道:“回圣上的话,臣弄出来的这纺织机说是纺织机,其实只能算是织布机,应该还有一个部件是纺纱机,毕竟,没有纺纱机纺出足够的纱线出来,这织布机再大的产能也是无用!不过臣也就是刚刚设计出了图纸,还没有将机器造出来!”
“哦?”圣人看向了贾赦,笑道,“贾卿在这格物之道上,倒是格外有些天赋!”
贾赦也没有因此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说道:“圣上谬赞,臣不过是对此比较感兴趣而已,何况,臣也就是提出个大致的框架,具体还得那些工匠来补充实施!”
见圣人没有再多说,只是示意他继续说,贾赦便说道:“这纺纱机,在臣的设计中,不光是可以纺出棉线,麻线,丝线来,还可以用处理过的羊毛,兔毛等作为原料,纺出毛线来!毛线应该会比棉麻丝线粗一些,不过,用这种毛线织出来的布料,也应该更加暖和一些!”
贾赦说到这里,有些无奈道:“臣也知道,天下承平这么多年,人口滋生,偏生土地不足,如番芋番薯什么的,产量虽然高一些,但是,总不能天下人全靠这些填饱肚子,那些中等的人家,主食还是米面,这些想要提高产量,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因此,若是将本就不足的耕地拿来种植桑柞棉花,只怕就要有人饿肚子了!朝廷想要用这纺织机大量生产丝绸棉布,就得划出一条线来,限定各地种植粮食作物的面积,还得防着下面的官员欺上瞒下。但是羊毛什么的,想要却很简单!”说着,贾赦直接看向了北方。
圣人顿时了然:“贾卿是说草原上的鞑靼人?”
贾赦点了点头:“圣上英名,草原上胡族往往是旧胡未灭,新胡又生,那边雨水稀少,难以耕种,因此,指望汉人北迁却是不可能的!能够常年占据草原的终归还是那些胡族。历来各朝各代,往往与草原互市,买的无非是一些牛羊马匹,以此来换取中原的盐铁茶叶还有丝绸器皿等等!但是,这些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遇上天灾*,这些胡族还是要南下打劫!”
“臣以为,若是向草原上那些牧民收购羊毛羊绒,这些年年都能长出来,即便遇上旱灾雪灾什么的,影响也不大,草原上牧民也能年年都有收入,以此获取足够的生活物资!日后,为了挣钱,只怕牧民也不肯多养马了,会扩大养羊的规模,没了足够的马匹,胡人对中原的威胁也就没那么大了!”贾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另外,若是日后鞑靼人有什么异动,只需要宣布,中原再也不买他们的羊毛什么的,只怕那些牧民第一个就要反对了,由此,鞑靼人的威胁也就没有多少了!”
贾赦说得含糊,他对此也就是知道一些皮毛,无非就是将鞑靼人的经济绑架到中原身上,用经济手段控制草原上那些牧民的放牧品种,以后鞑靼人叫朝廷不痛快了,朝廷掀了桌子,鞑靼人也只能抓瞎了。
圣人听了,不由抚掌叫好:“好,有此一策,贾卿已经能称得上是国士,那些人还说什么贾卿你不务正业,若是天底下不务正业的人都能如贾卿你这般,那朕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行了,回头将你的想法写个折子递上去,朕也要跟内阁商议一番!若是此计能成,朕绝不吝啬!”
“臣遵旨!”贾赦赶紧答应了下来。
得了贾赦这番话,圣人兴致更好了,还专门见了阿寿和张氏,张氏大家出身,一贯礼仪周到,阿寿童言稚语,被贾赦养得几乎是天不怕地不怕,很是天真可爱,尤其,长得好总是占便宜的,阿寿生得玉雪可爱,对圣人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圣人说让他叫“爷爷”,他就脆生脆气地叫“爷爷”,叫得圣人几乎是心花怒放。圣人孙子也不少,但是对他这个祖父,敬畏居多,哪怕是两三岁的孩子,也被养成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叫圣人原本还有些含饴弄孙之心,都觉得没了兴趣。如今见得阿寿,却是叫圣人极为喜爱。
阿寿只要乐意哄人,哪怕哪怕对方铁石心肠,都能哄得人喜笑颜开,圣人几乎是破天荒地还抱了阿寿一会儿,叫随驾的人都看傻了眼,亏得没有皇子皇孙随驾,否则的话,贾赦父子两个都要被眼刀给戳得千疮百孔了。
贾赦给圣人出了个好主意,阿寿又哄得圣人高兴,圣人素来大方,走了之后,就是一大堆的赏赐赏了下来,给阿寿的尤其多。
张氏不由有些担心,问道:“恩侯,圣人这般,是不是太惹眼了?”
贾赦却是说道:“别怕,安心收下吧,跟我这次的功劳相比,这不过是小头而已!”
张氏看着贾赦,依旧有些忧心,贾赦越来越能干,圣人居然还微服上门,这让一直秉承着中庸之道的张氏也觉得有些过了,她这会儿却是情愿贾赦还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古玩金石的纨绔子弟了,起码再折腾,贾赦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不会叫她跟着担心。
贾赦不知道张氏这番心意,他熬了一宿写了一封厚厚的折子递了上去,没两天,又收到了觐见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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