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 还没到梅雨时节,一场雨却是下到了翌日早上。
清早起来,玉笙像是受了寒, 人躺在美人榻上,有些蔫蔫儿的。
素嬷嬷将额间的帕拿下来, 放在铜盆里面绞了绞:“主子, 要不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
昨日从合欢殿回来, 主子面上情绪就不对劲儿。
今日一早起来,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眼下还带着些乌青。一屋的人劝了许久,可主就是不太医。
“我没事。”玉笙闭着的眼帘颤了颤,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没事。今日一早起来, 非就是觉得比往日里累些, 别的也没什么。
再说了,沈清云还没寻到,她不怎么想见别的太医。
“那主多少吃点东西?”素嬷嬷劝了一早上了,主子不乐意见太医, 她也没法。她站在原地,唉声叹气的。
三七站在一侧, 低头琢磨了一会, 开口:“炉里还煨着乌鸡枸杞汤, 昨日主受了寒, 喝点汤暖暖胃?”
玉笙不是怎么有胃口, 今日一早起来, 也没怎么吃。
她感觉自己吃不下,但瞧着她们担心受怕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
乌鸡枸杞汤一直在小炉里煨着, 早就炖的软烂。骨肉都没要,只盛了金黄色的汤,刚一拿出来就香的扑鼻。
玉笙还没接过碗,闻到那味道心中就直泛恶心。
她捂着胸口,立即转过头。
“怎么了,怎么了?”三七吓得不轻,捧着碗站在原地一脸的措。玉笙扭过头,胃中又是一阵泛酸,立即朝她摆摆手:“拿……拿走。”
那高汤香味扑鼻,三七拿着离的远远儿的,玉笙才觉得活过来。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自打殿下让主食荤开始,从鱼虾往后,只要不是太腻的东西,主子吃着都是没问题的。
至于汤水,像羊肉,老鸭汤之类味重的,玉笙不怎么爱吃。
而鸡汤,玉笙老早之就能接受了。
三七捧着碗口,瞧着主子难受的样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一侧的素嬷嬷眼神闪了闪,低头吩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
一刻钟的功夫,小元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身后却是没有太医。
“怎么大个太医院,今日就没当值的太医?”
小元撸起袖,擦了擦汗水。气喘吁吁的道:“皇后娘娘病了,今日当值的太医都被叫去了正阳宫。”
大概是没请到人,小元脸上一脸的愧疚。
“我没事。”休息了一会,喝了几口茶,那恶心感都压了下去。玉笙摇了摇头,与不,都是一样。
倒是,皇后娘娘……
那淬了冰似的眼神还在她眼前晃荡,玉笙放在迎枕上的手抓了抓:“皇后娘娘病了?”
昨日里,人瞧着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个晚上过去,人就病了?
“是。”小元跪在地上,点着头,道:“说是昨日晚上太子殿下过去了一趟,等到快半夜了人才出来。”
“今日一早上正阳宫就大张旗鼓请了太医,如今流言四起。”小元抬起眼睛,往玉笙那儿瞟了一眼:“说是太殿下气的。”
玉笙眼神下去,小元不敢仔细瞧,将最后一句说了出来:“太子妃娘娘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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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宫中乱一团
太子妃坐在椅上,颇有些心不在焉。
太医们来来回回,她的心却是越来越烦躁。今日这一闹,外面不知传了什么风声,居然说起了姑母与殿下的不是。
可偏生,昨日里殿下的确是来了正阳宫。
也不知是哪个宫中的奴才传出来的,胆居然这么大。连着皇后娘娘与太殿下都议论。
太子妃垂下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
从晌午坐到了下午,才没了耐心的起身,姑母回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只是再样闹下去,流言蜚语不止,殿下的声可就不好听了。
“姑母。”内殿里面静悄悄的,一股子药味。
太子妃捂着鼻子,觉得味有些冲人,咬了咬牙,还是往里走了走:“姑母。”她放低声音,问:“您好些了吗?”
秦嬷嬷就在皇后的床榻边,听见声音眼神闪了闪,任由太妃走了进来。
进来之后,一屋里的药味越发的冲人。太子妃深吸了口气,觉得脑袋有些晕,胸口一阵泛酸。她捂着胸口,强行忍着,又加了一句:“姑母,您是哪里不舒服?”
“太子妃,皇后娘娘犯了头疼。”
秦嬷嬷撩起眼皮,板着脸:“您既然瞧见娘娘事,还是先回去,让娘娘休息。”
太子妃站在那儿,未免有些尴尬。
她往床榻里面瞧了眼,姑母半躺着,闭着眼睛她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只她等了半日,过来,自然是有事的。
外面的都在传太子殿下将姑母给气成样,姑母若当真儿躺三四日,外边儿的流言蜚语可就说不清楚了。
拿着帕的手掐了掐,太子妃还是开口:“姑母……外面的都在传,您……您和殿下昨日里争吵了……”
平日里,若是太妃自然不太敢管些。只这一个多月来,殿下对待自己还算是不错,连着她派人去请的,殿下到她儿来都有六七回了。
往日里,瞧不见人那也便算了。
如今见着了人,整日地在眼皮子底下晃荡,太子妃难免的不会心软。
“殿……殿下向来敬重姑母您。”一肚的话说出来,万分的艰难。段时日来,她与姑母之间的关系冷淡了不少,太子妃难得的紧张。
“若……若是有什么事做错了,姑母您瞧着殿下的份儿上,还是要多担待……”
“蠢货!”
床榻上,那一直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
冰冷一片的眼神转过头,落在太妃的脸上:“太子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如今竟向着他说话。”
话说的,太子妃完全没有法接。
姑母一向不是就嫌弃她与殿下不够亲近么?怎么到头来,倒还是她的错了?
她站在床榻边上,闭着眼睛:“外面的奴才们没个胆,流言传的样厉害,自然是姑母授意的。”
“呵……你倒是还没傻到没了脑。”
皇后唇角扯出一丝笑,只那唇瓣之上一片惨白。从昨日开始,她就一直在恐惧之中。么些年来,太子实在是伪装的太好。
连她都没找到一丝的蛛丝马迹。
可如今才知道,么些年那张温润的面皮之下,藏着的居然是獠牙。她自以为,她一手掌握着太子后院,逼他娶了陆家的嫡女当做太子妃。
日后,一手将他捧上皇位,陆家世世代代都将会稳坐皇后的宝座。
可如今……被褥之下,皇后的手都在颤着,根本平静不下来。
他是什么时候就知道的?八年?除了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之外,还知道什么?
皇后闭上眼睛,惨白着一张脸,可浑身却还在打着颤。她如今,可当真是在自欺欺人,太子不动声色的瞒了那么多年,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之后,定然会去查自己的生母。
当年,她去母留,亲手杀死他的生母,他必然是知道了!
太子妃离得么远,早就瞧出了不对劲,她走上,扶着皇后的手:“姑母,您这是怎么了?”
伸出去的手一下将她掐紧。
太子妃愣神地垂下头,姑母的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指尖一片惨白:“去……” 皇后抬起头,冲着身床榻边的秦嬷嬷。
她四肢发抖着,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去查一下太子。”陆家这么些年,精心培养,全心全意就想等着太子登基上位。若是他知晓了当年的事。
喉咙猛然翻滚了几下,皇后浑身战栗:“立……立即去查,动用所有的关系……”
“太子究竟知道多少?”
秦嬷嬷点头,那沉稳的脚步快的犹如一阵风,如飞一样眨眼就消失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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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宫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东宫。
太子执着毛笔正在画画,手中的动作丝毫不停。
他正对面,书案下面的地毯上,跪着个人。黑色的夜行服穿在身上,背脊骨崩的一片笔直。
“陆家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正在查殿下。”
皇后如今非就想着两点,当年,洛家真正的死因,他究竟知不知道。还有……他自己的身世,又知道多少。
太子轻笑一声,压下眼帘中的情绪。一场局布了么久,总算是来了。
鱼儿既然已经咬钩,如今,想让她听见什么,见什么,都将是要由着他来了。
“让她们查。”毛笔舔了舔墨,太子垂下眼帘,神色半分未变:“该知道的,一点不落,都让她知道。”
地上的人磕头,下一刻就从窗户那儿飞了出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只有窗户外的那棵梨花树,猛然晃荡了几下。
王全撩起眼皮,又重新给合上。低垂着眉眼站在原地,没过一会儿又走了上:“殿下……”探子一去,皇后娘娘那儿立即就会收到消息,殿下么多年,一直都知道他的生母是谁。
不说旁的,皇后娘娘也从小到大,养了殿下二十来年。
如今殿下将消息放出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王全道:“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么多年的母情分,可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窗外的梨花开了,透过风吹进来,携来一片清香。
染了朱红的毛笔落在纸上,澄心堂纸上,梨花一朵朵跃然绽开,栩栩如生。
屋内,只见梨花香,不闻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