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天, 雪下得厚厚的一层。正阳宫的琉璃瓦被覆在一片白雪之中,只隐约能瞧见廊檐下的一串串冰溜子。
奴才们缩着身子站在一片寒风之中,浑身都止住地发抖。
太子殿下过去, 都已经大半日了。屋子里一直没什么动静,西北风刮的身上冷的人生疼, 但奴才们站在原地, 完全不敢动作。
屋子里, 那细微的动静刚刚结束。
皇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过了会儿唇角才溢出一丝笑意:“坐着吧,站一晌午了,累吗?”
那月白色的长袍下, 高大修长的身影依旧站得笔直。好像刚站了两三个时辰的人不是他一样。太子殿下来正阳宫开始, 皇后娘娘就在念佛经。
每日整整念上一千遍, 中间不得有间断。
太子从来的时候站在这儿,已经有两个时辰了。皇后低下头抿了口茶,余光瞥向对面的身影,闭上眼睛, 悠悠的道:“是静好不懂事。”
屋子里,只有她的声响, 皇后低下头撇了撇茶盏中的浮沫, 道:“只再有两日就过年, 事情宜闹得太大。”
“你父皇最近太忙, 这件事就不过去麻烦他。”
太子抬起头往前方看了眼, 平淡的语气里叫人听不出半情绪:“子嗣的事情, 从来不是小事。”
那撇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皇后抬起头来轻笑了一声,起身随手将茶盏放在了手边的黄花梨木小矮桌上:“静好是不懂事, 但听说……你伤得她不轻?”
金簪插入颈脖之内,再深一些,只怕人就没了。
皇后垂着眼帘,继续细数着手中的佛珠,她两只手指一点点捻着,一颗一颗摩挲着佛珠上的经文:“太过任性,这个年暂且就别让她出来了吧。”
她向来最是疼爱太子妃。
逢年过节,朝中祭拜,太子妃是未来国母,无论如何都是要在场的。
“你之前提携的几个侍郎之位,本宫也觉得正好,年后便让陛下将官位给落实下来……”皇后声音低沉,捧着已经凉透了的茶盏,面上却还依旧带着笑意:
“你向来敬重你宫中那位纯良媛,既然静好去了,那参加家宴祭祖的那些规矩,本宫派个嬷嬷去调.教调.教。”
皇后这就是明显提携纯良媛的意思了。赵家与陆家是劲敌,且今日这事跟赵良娣脱不了干系。余下的人中,便是只有纯良媛与夏良媛了。
夏良媛家世很高,祖父是当朝首辅,极为地有威望。
但……纯良媛的父亲,可是手中握有兵权的,虽跟恒亲王是比得,但实力却也容小觑。
“年后。”
太子那掀开的眼帘垂了下来,让了一步:“年后,儿臣再与父皇商议此事。” 皇后那一直微笑着的脸色僵硬了片刻。
可一刹那之后,那紧拧着的眉心一点点放开。
“行。”
她看着前方而走的背影,等人快出了门,才道:“让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酥,拿着带回去吧。”
皇后的眼神向身侧的秦嬷嬷,后者脚步沉稳着立马往下走去。
“娘娘。”
秦嬷嬷送完人回来,刚靠近,皇后那捏着眉心的手却一下子放了下来。整张脸上再也没了笑意,温和的面上也难得满是严肃。
“娘娘在担心太子妃?”秦嬷嬷站在身侧,拧着眉:“刚太医来报,说太子妃暂且无事。”
皇后摇了摇头:“陆静好那个蠢货,她若是死了,这件事倒就简单了。”可偏偏,就是没死。在东宫的后院下避子汤,让东宫这么些年都没子嗣。
这事陛下若是知道了,第一个拿的就是陆家开刀。
这么多年的筹谋与策划,就都白费了。
“您养了殿下这么多年,他一定会……” 秦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却见皇后一下子猛然抬起头来。
秦嬷嬷犹如被人掐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出口。
深吸一口气,皇后狠狠拧着眉心:“派人写信回府,让兄长助沈家将巡防营拿回来,年后先拿巡防营安抚住太子。”
秦嬷嬷点着头,皇后闭上眼睛,想起刚太子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那句话。
倒叫她一时猜出太子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这么些年来,太子越是长大,却越是与她不亲。
小的时候还好,可长大后,特别是她让太子娶静好之后,她们母子的情便是渐行渐远了。
“你说……”张开唇,皇后出了个声儿:“你说太子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秦嬷嬷拧着眉心,立即开口阻止:“主子!”
深吸一口气,皇后才渐渐地回过神来,身子往背后一靠,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杏仁酥给太子带去了吗?”
秦嬷嬷瞥了皇后一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拿了。”
正阳宫门口
出来的时候,晚霞正好,红墙碧瓦之间,夹道狭小显得有些悠长。一路上,白雪皑皑,刚被扫干净的道上,很快又是一层白。
王全弯着身子跟在太子殿下背后,他手中拎着的食盒,还透着一股香。
“殿下。”王全头都不敢抬,身子弯得比两侧扫雪的小太监还低。刚说什么,却是又被太子殿下打断了。
那月白色的身影停下来,王全还未说话,却见他垂下眼帘:“她身子可好了?”
玉笙正在屋子里喝药呢,殿下就来了。
冒着风雪,太子跨着大步走了进来。玉笙瞧见人,第一反应,有些吓住了。恰好,太子正在看着她呢,逮了个正着。
“过来。”
太子面上与以往一样,温润儒雅的一张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玉笙权衡了一会,放下手中的茶盏,屁颠屁颠地走过去。
“殿下从哪里来啊?”她绝口不提广阳宫的事,更不敢提早上,闹得这样大整个东宫都知道了,她怕稍微泄露出什么,触了殿下的眉头。
“正阳宫。”
“那殿下用膳了吗?”她今日格外的殷勤,给殿下解大氅,给殿下脱长靴的。小嘴巴巴儿的,一脸的喜庆,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十地讨喜。
“没用。”太子倒是与往日里没差别,脾气甚至于更好一些,问什么,答什么。
“让小厨房给殿下做点好吃的可好?翠玉豆糕、玉兰笋片、清炖蟹粉狮子头、配上一份清汤龙须菜,最后再来一份鸽子汤?”
“ 加上老姜与葱段熬得浓浓的,乳白色,热滚滚的殿下喝上一大碗,人就冷了。”
她今日格外地体贴,太子瞧见她这忙上忙下的模样,握住她的手将人从身下拉了起来:“行了,就这些。”
玉笙松了一口气,赶紧吩咐小厨房去做。
“肚子疼了?”
玉笙立即摇了摇头:“喝了药,瞬间就好了。”桌面上那碗药才用了一半,太子那只手一直握在她掌心中,另一手执着碗她喝完。
一碗中药灌下去,玉笙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她下意识地去寻茶水,可屋子里的奴才都下去了。茶水没寻到倒是瞧见桌面上一份糕点盒。像是殿下带来的。
玉笙打开,瞧了一眼:“杏仁酥?”
食盒里面这装着一碟杏仁酥,样子还是刚出锅的,带着温热。玉笙还未说完,身后的人却是走到了她身侧:“能吃。”
玉笙想起殿下之前在她这儿吃的那碗腊八粥。他旁的都吃了,却唯独只留下了杏仁。
理智告诉她,这话该问,可有的时候,却又失了理智,等玉笙回过神的时候,她那一句话,已经问了出来。
“殿下能吃杏仁?”
太子将人护在怀中,垂下眉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
“为……为何?”
抬手把玩着她的腰,眼帘下的神色瞧不出情绪,过了好一会,他才认真的回了:“因为吃了会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同时,他将弱点与命门一起交到了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