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玉笙醒的时候, 外面天都黑了。
她躺在床榻上,杏黄色的帷帐上绣着云纹,四周铺面的全是迦南香, 淡淡的,却始终掺和着那股居高临下的气息。
隔着一屏风, 外面陆陆续续传说话声:
“殿下, 这是从那几个嬷嬷屋子里搜出的银子, 半个月前姜承徽私底下的确是联系过那些嬷嬷次。”低沉的声音十分陌,平淡的像是没有高低起伏。
殿下会派人去查,玉笙半都不意外。
在广阳宫的时候没有派人即刻去查,她猜殿下应该是给太子妃脸面。东宫后院中大事情看似都是太子妃掌管, 但一丝一毫都瞒不过太子的眼睛。
无非是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插手, 或者愿不愿意插手的区别。
“几个嬷嬷们一致口供,说是姜承徽指使的……”
那药童是姜承徽收买,威逼利用的没错。玉笙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头顶的夜明珠闪着微弱的光, 姜承徽错就错在收买了这个药童。
既有了说谎的先例,第二次是真的, 也就没人会相信了。
“属下查到那块紫貂毛是从宫外买的, 合欢殿的奴才们之前去内务府问了, 内务府的总管没给, 这才托了个贵子的奴才出宫买。”
“紫貂毛珍贵, 那太监还收了不少的银子……”
陆陆续续的说话声传, 玉笙彻底缓了一口气。不出意料,事情都在按照她所预期的方向发展。
她庆幸自落水回之后,二话不说便将那大氅给烧了。
也庆幸自这次上的是姜承徽, 东宫之中危机重重,她若往上爬,自然会挡了旁人的。就算她不招惹旁人,如今旁人只怕也会主动招惹她了。
闭上眼睛,玉笙忍不住地蜷缩着身子,呻.吟了一声。
外间,听到动静的太子,连忙抬手,黑衣暗卫跪在地上,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立马磕头出去。
太子快步走到内间,杏黄色的帷帐一打开,瞧见里面玉笙双手抱着脑袋上。太子吓了一跳,立马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单膝跪在床榻边,伸手要去试探玉笙的额头。
月白色的长袍洒在枕榻之间,那股淡淡的迦南香越发的重了。
直到温热的指腹搭在她的额间,玉笙才像是吓了一跳,连忙往一旁躲开。伸出去的指尖再次落了个空,那垂下的双手蜷了蜷,相互摩挲了几下。
玉笙他会气,他向不是这好脾气的人,她躲了他三次,若是放在以往那只手只怕早就立马过,捏住她的下巴。
只她等了许久,那只下垂的手只握紧拳头紧了紧,随即才一一地放开。
太子拉高她身上的被褥:“太医说你过度劳累这才昏了过去……”
玉笙闭上眼睛装晕是有意为之,但后面确实是真的睡着了。
上百个岁岁平安并不是那么容易好绣的,玉笙这段时日没日没夜地绣,的确是受了累。
那只手放在被褥上,玉笙垂下眼睛就看得见手背上的血痕,她目光太明显,盯着那只手背看了许久。
太子垂下眼帘后又也跟着看了一眼,划得这一下不深但却也是见了血。
“无事……”他轻笑一声,怕吓到了她,收回了手。
同时,玉笙躺在床榻上,垂着眼帘声音地:“我回去了……”
“你今日受了惊吓,待会儿叫太医过给你看看。”刚在广阳宫中,他还曾面带着笑意解释了一句,如今却是非要粉饰太平,做什么事都没发。
连带着这句话都像是从未听见过。
玉笙暗地里咬着牙,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让这件事翻了过去。
“刚刚殿下派人去查了,玉笙与旁人是否有不正的关系?”她半坐在床榻上,说完之后自嘲的冷笑了一声。
太子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神往下沉了沉,过了会才开口:“孤相信你。”
“你说谎。”
玉笙猛然抬起头,巴掌大的脸上贝齿死死咬着唇瓣,面上的血色尽数的褪去,执拗的看向他的双眼之中:“你根本就不信我。”
“你也觉得我会背着你与旁人通奸,时那么人,你的眼神是这告诉我的。”
“玉笙,孤是太子,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玉笙不听解释,从床榻边的另一侧下去,离他离的远远儿的,赤着脚下了床榻,鞋都没穿就往外走:“妾身先告退了。”
她低着头,几乎算是落荒逃。
太子指腹摩挲了两下,上面还有她的温度。眼看着玉笙赤脚往外跑,他忽然大步上前三两步地便追上了她。
“你鞋都没穿,这是去哪里?”
“今日闹了这一通,殿下只怕也不见我了,玉笙这就离开,再也不碍殿下的眼。”她眉心紧紧地拧着,巴掌大的脸上我见犹怜,说的话却又是比谁的都狠心。
“我是出身卑微,但是我懂礼义廉耻。”
玉笙仰起头,上他的眼神:“在殿下心中玉笙既然如此不堪,倒是不如放玉笙出宫,让我离你离的远远儿的,再也不必相见便是。”
她说完,站定的身子僵了僵,一刻都不留,直接就往外走去。
都开了,王全守在口吓了一跳,又见被只手抵住,关了起。
“胡说什么呢?”
太子深吸一口气,将人抵在槛上,他右边手背处一血痕,此时血迹已经干透,红了一片。
玉笙心虚,躲开头不敢再看。
下巴被人托住,轻轻地,泛着几分温柔:“孤说错了就是错了,但最后一句话,孤劝你再也不要说。”
玉笙推开他,不让他靠近,板着脸竟然还有胆子顶嘴:“为什么不行?”
她眼中炙热,像是有火在燃烧。
知这句话戳了殿下的痛处,那她便要继续开口:“若是在这东宫我活不下去,殿下的意思是莫非要我死也死在这东宫不?”
不知这离开两个字是戳痛了他,还是提了她。
嗤笑一声,太子脸色已经冷了下,抬手在她身侧的槛上敲了敲:“你伤孤这一下,孤不跟你计较,今日的事你也忘了不?”
玉笙瞪大哭红的眼睛,看着他。
他靠的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受伤的手靠在她眼前,越发的明显。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玉笙面上僵了僵,他竟是提出交换了?区区这一下,莫非就能了结不?
背地里翻了个白眼,玉笙面上没忍住:“是妾身以下犯上了,伤了殿下的贵体。”
“殿下你也打我吧,玉笙出身低微,比不得殿下身娇肉贵,殿下拉我出去,打上几十大板,殿下看什么时候出气儿了就什么时候停下。”
“打死玉笙也不要紧。”
她这话说得气人,太子喘出一口气:“今日你受了委屈,是孤不住你,孤会补偿你……”玉笙僵硬着,看他将火气硬的咽了下。
太子大概是从未哄过人,又或许是从未说过这些话,极为的不熟练。
了许久,才听他:“上次潮州新上供了一批珊瑚、翡翠、金步摇……孤全都让人给你送去好不好?”
“在殿下的眼中,玉笙原就是这一个贪慕虚荣之人。”
眼中含着泪,玉笙眼中满是失望,竟是再也忍受不住,推开直接往外走去。
外的王全听见这些吓得脸都白了,硬的看着人走远了。
“殿下……”起身往太子脸上看了一眼,瞧见那阴沉的面色,着实吓了一跳。王全眼皮子颤抖着,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继续瞧。
太子站在原地,看着赤着脚走在抄手游廊上,深吸一口气,抬手捏了捏泛疼的眉心:“去叫轿撵,把玉承徽送回去 。”
这回可真的是祖宗了。
王全着头,立马就往外跑,屋子里闹得这厉害,还伤得殿下如此之深,这玉主子算是东宫第一人。
玉笙坐着太子的轿撵回去的,素嬷嬷等了吓了一跳,等回了屋子里才算是松了一口。
“殿下处置了几个奴才们……”玉笙脸上都是泪,素嬷嬷拿了帕子沾了水敷在她的眼睛上,素嬷嬷又:“姜承徽如今晕死过去,太医说是伤了筋骨,如今关了起,殿下还没下令处置。”
“太子妃那边呢?”
哭了一通,玉笙眼睛都肿了,这事太子妃也掺和了不少,她不相信殿下不知。
素嬷嬷摇了摇头:“殿下抱着主子您回去后就没在出,其余的人都散了。”
玉笙咬着牙,这一下只伤了个姜承徽,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冷笑一声,帕子落在了水盆中。
太子妃如今她动不得,但事情总也没那么容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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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刚回,殿下又在屋子里发脾气,那一套茶盏殿下平日里最是喜欢,如今也没能逃脱过殿下的手。
屋子里全是碎瓷片。
他心翼翼的过去,也不敢叫奴才们打扫,刚靠前,太子便开口了:“人送回去了?”王全了头,紧接着又见太子问:
“她如何?”
头皮紧了紧,王全到底还是心翼翼的:“ 玉主子是哭着回去的。”
叹息一声,太子的头越发地疼了。
“你说,我就没见过哪个女子的泪有她那么过。”摩挲着手上的玉板子,他算是头一次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王全琢磨着,到底还是说了两句公话:“玉主子也实在是无辜。”好端端的背上个通奸的罪名,受尽了委屈。
“孤知她无辜。”
太子叹息一口气,捏着发疼的脑地:“就是不知如何补偿……”他桌面上摆着那件大氅,她昏睡的时候他看过很回。
里面密密麻麻的,一针一线都是心血。
太医说,她是过劳导致的昏迷。那么刺绣,一百个岁岁平安,真的不是那么好绣的。
昏睡的时候她的手指……手指?太子拧着眉直起身:“去合欢殿。”
“殿……殿下……”王全跟着在身后追,“殿下,这玉主子刚回去……”可王全根本就追不上,硬的跟着到了合欢殿。
到了合欢殿才瞧见奴才们急得团团转,太子进,素嬷嬷等人立马跪下:“主子……主子……”
太子吓了一跳,迎面进去。
素嬷嬷跟在身后:“主子回之后就哭着睡着了,如今怎么叫都叫不醒。”
“太医呢?”
太子低吼了一句,素嬷嬷跪在地上:“主子,主子不让叫太医啊。”
磕着头,素嬷嬷:“之前孟姐受伤,太医的次数了些,就……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主子吩咐了,不准叫。”
“说……说是怕殿下再误会了她。”
太子眼中一片痛色,低声呵斥了一句叫太医,这才快步往里走去。
床榻上的人紧紧闭着眼睛,像做了噩梦,他刚将人抱紧,床榻上的人拥入他的怀中,巴掌大的一张脸上双眼狠狠地闭着,却是哭得全是泪:“我不是,我没有……”
娇弱的声音可怜极了,像是在梦魇,抱住双手紧紧的,用力到指尖都泛着白。
“你相信我,殿下,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我只有你一个,殿下……”
身子微微的在细颤,她娇弱的整个人如同寒风中的柳絮,闭着眼睛颤抖着,一声一声的可怜又绝望,在硬的心都被她哭的软了。
“殿下,殿下你信我好不好。”
太子眼神晦涩,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放低声音轻声哄着,一句一句我信不知说了少遍,怀中的人才渐渐地安抚下。
哭泣声渐渐的平稳,怀中的人也渐渐的平静,她哭得一张脸上全是泪水,额头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缩在他怀中的人缓缓抬起头,颤抖着掀开眼帘,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是孤的错。”
他怜惜极了,轻叹一声,单手扒开她汗水浸湿了的头发,低下头在她额间吻了吻。
直到柔软的唇印在她的额间,玉笙才像是吓了一跳,连忙往一旁躲开。
“别……别碰我。”
她眼眶中还含着泪,泛红的眼中惊魂未定。刚刚还未清醒的时候她还哭着往他的怀中钻,可如今看向他的眼中带着不安,眼中都是惧怕。
“是孤不好,不相信你。”抬手擦去她的泪,玉笙却往旁一躲,手再次落了个空。
“殿……殿下请出去……”
她害怕极了,这句话说得牙齿都在发颤,僵硬着双手双脚往下逃。
又是这句话!
太子闭了闭眼睛,起身将人打横抱起:“你今日闹了闹了,哭也哭了,孤是不住你,你有什么气尽管冲着孤便是!”
“你放开我!”双手被他捏入掌中,硬憋住的泪到底还是掉了下。
几乎是瞬间就爬满了整张脸。
她哭得浑身颤抖,比在梦魇之中还厉害,在他怀中疯狂地颤动着,推开他,掰开他放在腰间的手,可无论怎么拼命如何用力都是无用。
逼急了,玉笙直接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这一下比不得打姜承徽的那一下用了狠劲儿,却也带着脆响。
那一下,打的太子懵了,玉笙也懵了。
两人靠的极近,她打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僵硬在了半空中,玉笙盯着他那脸上的巴掌印,眼中克制不住的都是慌张。
太子眸子中神色翻滚,温润的一张脸上神色也僵了下,眼中的怒气一闪过。
“你……”舌尖低着脸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刚走上前,还没说话。
玉笙先发制人,大喊了一声:“你根本就不信我!”
她哭得绝望极了,但……同时心里也害怕极了。
脚步连连后退了几步,后背碰到桌子她才停下,随手抄起手边的茶盏砸在了他的脚边。
“啪——”的一声脆响,屋外的王全吓得脸都白了。
屋子里面,玉笙也不遑让。
将哆嗦着的手藏了起,她仰起头,面着他,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砸了下:“殿下嘴上说信我,其实心中却是半都没信过。”
太子拧着眉心,站定住,他脚下是被她砸的茶盏,碎了一地。
舌尖在脸颊上顶了顶,随即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其实并不好受,东西,手忒狠。
白日里那簪子划在他手背上,这才过久,脸上又被扇了一巴掌。
“姜……姜承徽污蔑我,我不觉得难受,药童做出伪证,我也觉得没什么。”玉笙说尽了心酸委屈,此时若是不占理,就她打太子这一巴掌只怕也够她死的了。
软糯的哭腔越发地可怜,此时不用装,她仗着得漂亮,哭得眼睛再红,也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声音活的被吓得发颤:“太子妃怀疑,一屋子所有人的目光,我与她们峙,怀疑我,诬蔑我,我都觉得无所谓。”
轻笑一声她撇开脸,嘴唇微微张了两下,才艰难的吐出接下的话:“唯独你那不相信的眼神,让……让我让我觉得这一白过了……”
“我与殿下隆冬相识,殿下带我入京,一时间朝夕相处,可今日才知,我的枕边人会怀疑我背着他与旁的男子在一起……”
脸颊上痛麻了,太子心口中出的火,尽数熄灭。
玉笙自知这些不够,偏要他面:“你以为我会亲他,会抱他,会跟他做出……”余下的话说不出口,死死着唇瓣,直至浸出血。
最后一句,直击人心。
“会在这张床榻上,做出我们一起做过所有的事,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