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文坐在站马上,脸上并没有愤怒或者恐惧的表情,仅仅是有些惊讶。
他在通州练兵一年多,对周世锡的能力和性格颇为了解,这次战败,应该不是因为他指挥失误造成的。
“起来回话!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范景文淡淡的说道。
看到范景文并没有发怒,周世锡也稍稍安心了一些,范景文是知兵之人,想必也知道,这次战败的责任不在他。
这场战斗怎么输的,他很清楚,完全就是硬实力不如叛军。
一样的兵力,一样的装备,一样的战法,而且他们属于防守方,还占了点优势,整场战斗没有什么阴谋诡计,纯粹的正面硬碰硬,结果他们输掉了。
输的原因,无非就是叛军的势力比他们强,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很弱,要知道,两年前他们可是在北直隶正面击败过鞑子的。
据说,当时被他们击败的鞑子首领叫阿敏,他的父亲舒尔哈齐,是原奴酋努尔哈赤的亲弟弟,任镶蓝旗旗主。
崇祯三年三月,入关的鞑子攻克永平、滦州、迁安、遵化等城池,当时阿敏占据着遵化和永平,五月初阿敏领兵出遵化攻铁厂,欲掐断内地与关外的粮道重镇丰润。
周世锡和刘泽清受杨肇基之命,领军赶赴迎战,支撑到杨肇基来援,然后将其击败,收复遵化。
后接替袁崇焕的蓟辽督师孙承宗,监军道张春,率领总兵马世龙,尤世禄,王维城等围困滦州,迁安,吃了败仗的阿敏不敢增援滦州和迁安,最后杀掉投降的守军,逃出永平,出关去了。
而滦州,迁安也被孙承宗,马世龙,张春等人率领的明军收复。
根据辽东方面的情报,差不多一个月后,奴酋黄太吉就因阿敏作战不利,降罪于他,剥夺其镶蓝旗旗主的职权,将其下狱囚禁,据说现在还关着在。
当时周世锡和刘泽清,就能和杨肇基一起击败鞑子,而现在的通州军,超过一半的骨干都是当初杨肇基麾下的将领,而刘泽请现在虽然也是总兵,但麾下的将领大多都选择继续追随杨御藩,所以战力完全比不上通州兵。
周世锡麾下的兵马编入通州后,在之后的两年时间,一直在通州苦练,尽管新编入了很多青壮,但战力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他麾下的士兵,并不弱。
至于叛军为何比他们还要强,这就不是周世锡能够弄明白的了,他只是一介武将,懂得可没那么多,这其中的缘由,还是让范景文来搞明白把。
随后,周世锡将整个战斗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述了出来。
不过他在侧翼,准备率领骑兵掩护,因为硝烟的遮挡,看的不是很清楚,对一些细节情况并不了解。
所以周世锡把死里逃生的火器营千总冯晨拉了出来,他一直战斗在一线,对战斗的细节了解的更加清楚,叙述起来更加的准确。
冯晨上来之后,仍旧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手还在颤抖,一方面是害怕巡抚大人降罪下来,另一方面他手底下的一千号人,逃出来的还不到二十个,就算巡抚大人能绕过他,在这个乱世,手头没有了足够的兵力,他以后的日子也会非常难过了。
更多的则是因为之前的战斗,让他真正的感觉到了害怕,那些叛军如同野兽一般,不,野兽都知道害怕,那些叛军却一点害怕的表现都没有。
随后,冯晨也开始汇报起来,听完冯晨语无伦次的讲完战斗过程,范景文沉默了片刻。
随即将下令那些残存的火器营士兵喊过来,让他们一一汇报当时战斗的情况,冯晨作为将领,为了脱罪,叙述肯定和真实情况有所出入
这些火器营士兵上前来之后,都有些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多半是战斗过于惨烈,让他们还没有从恐惧中解脱出来,这个样子可没法好好问话,范景文让人端来了煮熟的肉食和水,放到他们面前。
兴许是饿坏了,这十几个溃兵拿起来就狼吞虎咽,吃完不多的食物,才恢复了精神,他们才发现是在巡抚大人面前,以为是带他们来这治罪的,忙不迭的跪在地上磕头,口中喊着求饶之类的话语。
“都闭嘴!”杨御藩大喝一声,他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损失了一整个火器营,杨御藩也是又惊又怒,甚至感到有些恐惧。
这可是一千多人啊,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千名精锐的火器兵,就剩下这么点人了,半天都不到,整个火器营就这样被消灭了。
虽然四个月前的新城镇一战,他率领的三千兵马,但那是面对两万叛军的围攻,而且敌人还有数量众多的火炮,从接战到突围,足足战斗了五天,才损失两千多人。
而这次呢,根据冯晨的汇报,叛军虽然有六七千人,但用于对付他们的只有两千人,同样的一千火铳兵,一千骑兵的配置,正面交锋,结果他们输的这么惨。
一想到这,他就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孔有德部叛军可是有一万多人,如果都有这样的实力,那么光靠他手中的这一万多人,想要拿下登州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不由得将目光投降了范景文,看看此次平叛的主帅,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对付如此犀利的叛军。
范景文平静的说道“这次战败,责任不在你们,本抚不会降罪于你等,你们大可放心!”
随后,方静文问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这些溃兵也都按照自己看到情况,原原本本的汇报了上来,虽然有些出入,但总体差别不大。
“你们下去吧!”范景文淡淡的说道。
“抚台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杨御藩急切的问道。
“传令下去,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进!”
“记住,不要让消息扩散开来!”
“还有,派出更多的斥候,时刻关注叛军的动向!”
范景文冷静的下达了三条命令,杨御藩没再说什么,便将命令传达到下面去了,巡抚大人必定有自己的考量。
片刻之后,近万人的明军队伍,继续开始向着东方前进。
队伍的前方,范景文和杨御藩骑马并立而行,后方则跟着冷静下来的周世锡,还有颤颤巍巍的冯晨,刚才范景文只说了不降罪于普通士兵,可还没追究他的责任呢。
“大人,这孔贼实力强悍,咱们应当如何应对啊?不知大人可有何妙招?”
范景文冷冷的说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弄清楚孔贼为何如此能打!沙河之战,消灭叛将李九成,我军伤亡也没有超过千人,其中还有五百是刘泽清的卫所兵,而孔贼以区区两千人,就能给我们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必须要弄清楚原因!”
“我们对孔有德这个逆贼知之甚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根据叛军的俘虏招供,孔贼在拿下登州之后,做了很多不正常的事情,比如开建战船,建设盐场,清查田亩,所作所为与他的身份不相符!”
“还有,为何他调集重兵到这招远?招远四面环山,只有一个两三里宽的山口通向外面,的确是易守难攻,但如果堵住山口,他们想要出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而这些事情,我们现在都没有调查清楚,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东西,往往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杨御藩深以为然,巡抚大人博览群书,果然懂得比他们这些武将要多,他就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的事情,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显得有些蹊跷。
就比如,孔有德所部既然实力这么强,远在其他两部叛军之上,当初为何没有参与围攻莱州城,如果他也参与进来,估计莱州城撑不到平叛大军抵达,就会被攻破。
不过他损失了这么多兵马,还有有些不甘心,开口道“抚台大人,若是我军抵达,叛军还未撤退,我军该当如何应对啊?”
“周世锡带着两千人去,叛军可以分出部分兵马分别对阵。现在我军近万人抵达,我就不信他孔有德天不怕地不怕,敢以七千人对阵我军两部两万余人!若是他真有胆量,出动全部兵力来攻击,你便率军全力应战!”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最多十天时间,我们就能克复登州了!”
杨御藩接着说道“那如果叛军缩回招远呢?”
范景文平静的说道“叛军对火器相当擅长,从刘国柱送来的五支新式火铳就能看出来,射程和威力远在鸟铳之上!没有火炮支援的话,难以对付叛军这些火铳!”
“所以,必须要等火炮运达,尤其是那十三门红衣大炮!到时候,不光兵力充足,叛军的底细应该也探查清楚了,就能针对性的做出进攻计划!”
杨御藩等人也点了点头,认为这样的安排,应该是目前最合适的了。
不过仍旧有些头疼,这场平叛战事,无论如何也不会顺利进行了,
“嘭!”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枪响。
不光是范景文,连杨御藩和周世锡的将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亲兵们立马分散到他们周围,开始警戒起来,防止有敌人突然出现,对他们不利。
范景文皱着眉头,向前方看去,听声音应该是从东边传来的,而且距离并不算很远。
“嘭!””嘭!”“嘭!”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零星的枪声传来。
几个将领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都想到一个东西--侦骑。
果然,片刻功夫,就有一名胳膊还在流血的侦骑,匆匆忙忙的赶回来,从脸上看得出来他很痛苦,但仍旧在坚持,一只手牵着缰绳,不让自己跌落马下。
等到了众人面前,杨御藩示意亲兵将其扶下来,同时为他包扎止血。
好不容易缓过气后,这个手上的侦骑开口道“诸位大人,前方遭遇敌人小股兵马袭击,用的是火铳!我们小队损失了两人,属下被派回来汇报,什长带着其他人去追击敌人了!”
“扶他下去吧!”杨御藩下令道,随后又说道“你们两个,去把恭成喊来!”
随后,一个骑兵匆匆忙忙的赶来,正是一大早赶赴新城镇营地的刘国柱的亲兵恭成,当时他并没有赶回刘国柱的营地,而是按照范景文的意思,留了下来,毕竟他知道的情况比较多。
“不知诸位大人叫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范景文问道“恭成,本抚问你,当初你们赶赴招远的路上,叛军是如何袭击你们的?”
“大人,当初叛军骑兵分成很多小队,手持那种射程很远的火铳,远远的射击我军!一旦我军追击,他们立马就不跑开了,等到我军撤回来,他们也跟着回来继续骚扰!
如果我们分成小股兵马追击,他们就会设伏,集中几股兵马对付我们,我们出击的小队往往全军覆没!”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前方又传来一阵较为密集的枪声,同时伴随着人马嘶鸣的声音,恭成接着说道“大人,依属下推测,恐怕又有一支兵马遭遇叛军伏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通过他这么一说,众人就明白了,叛军这是故技重施啊,而且这一招真是歹毒。
“传令下去,让侦骑不要试图去追击叛军!保持距离即可!”范景文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然后,全军继续开拔,至于这种新式火铳的问题,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只能尽快赶赴刘国柱所在地。
扎营之后,就没这么被动了,他们虽然没有带重型火炮,但三百斤的轻型佛郎机,还有虎蹲炮之类的还是带了不少的,应该能应付一阵子。
另一边,在毛承福追击周世锡的时候,孔有德也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试图一口气将明军营地攻破,然后以此为据点,正面硬刚范景文。
开始的战斗过程很顺利,二十门佛郎机将早已装填好的全部子铳全部射出,一百多枚弹丸轰向明军营地,然后火器二营的另外一千火铳兵,手持燧发枪抵近齐射,杀伤了大量明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