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飞在耳门外站了没一会儿,卞狴犴气喘吁吁拎着袍子一脚就跑了出来,看到康飞,一脸的惊喜,“三弟……”
康飞未免就打趣他,“二哥,不用说了,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这惊喜不是给我的。”
看着卞狴犴尴尬,康飞一笑,转身掀开马车帘子,“霜姐……”
俞家小姐在丫鬟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袅袅站在耳门外,和门口的卞狴犴四目相对,一时间,二人心念百转,俱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两人同时说了一个字,却又同时停了下来,还是康飞看着难受,当下大声就喊:“二哥,霜姐,不,现在要叫二嫂了,二哥二嫂,哪儿有站在耳门外面一叙衷情的道理?”
他说着,未免就埋怨卞狴犴,“二哥,你也不说带两个大脚婆子出来……”康飞不是那种计较的人,纯粹是没话找话说。
他正说着,里面那衙兵快步领着几个大脚婆子出来,腋下还夹着一卷三梭布(注1:),到了门外,一抖手,就把三梭布给铺在了地上,随后就冲几个大脚婆子喊,“还不快请奶奶进去。”
几个大脚婆子七手八脚把俞家小姐给迎了进去,康飞冲着里面俞家小姐背影还喊了一句,“霜姐放心,一切都有小弟,二哥要是敢欺负你,我认得他,我的拳头也认不得他……”
俞家小姐心头一暖,站了一下,终究没好意思回头,随着婆子们进去了。
康飞看卞狴犴惦着脚探着头的样子,未免好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二哥,回魂了。”
卞狴犴这时候就看着康飞说道:“三弟,你拧我一下试试,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康飞其实懂他的心态,俞家小姐非但是他的初恋,甚至还代表着他对于文官阶层的渴望,要知道,河南布政使家的小姐,不是什么人都能娶到手的。
当下他伸手在卞狴犴肩膀上拍了拍,“二哥,你放心,虽然,这亲,是咱们抢来的,但是,咱们先上车后补票,到时候抱上外孙,俞家那位布政使老爷肯定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卞狴犴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先上车后补票,可意思还是能懂的,当下未免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当下拽着衣角,卞狴犴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把康飞吓一跳,赶紧伸手去扶他,“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说话间,向鼎向大爷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沉声就说:“三弟,你就让他拜这一拜,若不然,他这一辈子怕都不心安。”
康飞没奈何,只能硬生生受了卞狴犴这一拜。
古人所谓拜,是五体投地的意思,什么拜菩萨,拜神,拜谢陛下……拜到人,那真是感恩良多,无以为报。
卞狴犴起身后,一把抱住康飞,他大约也只能如此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康飞伸手在他背上拍拍,“二哥,这谢也谢了,差不多啦!再这么抱下去,旁人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兄弟三人携手回到里面,在花厅里面坐下,卞狴犴还有些情绪不稳定,向鼎看了他一眼,就转首对康飞说道:“那南赣巡抚的事情,三弟你也知道了罢!”
康飞闻言点头,随后就问他,“大哥,你也是文官出身,难道就不能跟他说说道理?”
向鼎未免就有些尴尬,“这个,为兄这个汀漳道,还在南赣巡抚辖区内,周巡抚那是我的直管上官……”
康飞听了就明白了,大家都是文官的时候,互相打打秋风啥的,可是,面对自己的直接领导,大约没几个人敢拍胸脯说自己不买账的。
只是,他未免就好奇,“大哥你不是汀漳道海防同知么,怎么南赣巡抚还能管到你?”
向鼎未免就给他解释,这南赣巡抚,素来号称四省总督,非但管着整个江西布政司,还兼管了接壤的许多地方,福建汀漳道那是朝廷明文规定受南赣巡抚管辖的。
给康飞仔细说了一番,最后,向大爷未免就叹气,“如今别说我了,连张老将军都去周巡抚那边庭参去了……”
康飞一听,心说握草这么吊?
向鼎向大爷看他表情,哪里还不知道自家三弟是个官场小白?当下就告诉他,张老将军以前在周巡抚的老子老周巡抚手下,这么一来,就形成了朝野默认的依附关系。
比如周良臣要对别人介绍张老将军,就会说,此老乃是我家门下。
向大爷一解释,康飞就懂了,好歹也是听过戚继光戚爷爷的一些轶事的,比如给张居正写信,自称门下沐恩小的……
他一边点头一边就吐槽:草,该死的封建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
当下他未免就大声喊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耐烦管这些屁事,只要他别惹到我头上来,要是惹了我,我管他赣南巡抚还是四省总督,让他领教领教我沙包大的拳头……”说着,他未免就大声喊:“来个活人,三爷我饿死啦!”
向大爷看康飞这个做派,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如何不知道,老三这是故意装粗,毕竟,你装粗才好动拳头,你要装斯文,装久了,别说动手,大约连兰花手都要捏起来了。
当下向大爷只能苦笑,“行行行,不说那些,我们兄弟三人喝两杯。”
建宁行都司里面自有好厨子,屁滚尿流地给三爷准备,兄弟三人喝了三巡,眼瞧着天色渐渐黑了,外面张桓张老将军这时候衣甲俨然,还顶着盔,就从外面进来。
正伸筷子的康飞瞧见张老将军这副模样,先是一愣,随后未免就眉毛一挑,大声说道:“哎呦!老马回来了。”
张老将军把头盔一摘,瞪圆了眼珠子就道:“老子姓张不姓马。”
张和马都是鞑官人家的大姓,不过,康飞明显不是记错张老将军姓什么,而是讽刺他给权贵做牛做马。
张老将军八十有二,人老精鬼老灵,自然知道康飞嘴里面说话的意思,把头盔往旁边一扔,掀起战袍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旁边伺候的衙兵赶紧递上杯筷,向大爷起身给张老将军斟酒,“老将军勿怪,康飞他还小……”
老将军一昂首把酒给喝了个底朝天,随后哈了一口气,“这小子,我还不知道他?祖宗不足法,天变不可畏,大约说的就是他了……”
康飞未免就讽刺他,“哎呦我去,老爹爹,你这个肚子里头着实有文化啊!连祖宗不足法,天变不可畏都知道……”
旁边卞狴犴未免就扯了康飞一把,“三弟,老将军那是周家正经的门下,去庭参站岗,是表示不忘故主,若是不如此,怕是要被旁人骂忘恩负义了。”
老将军看了卞狴犴一眼,“让他说。”随后转头就对康飞说道:“老夫正经监生出身,凭什么就不能知道祖宗不足法,天变不可畏?难不成你以为就你家老子戴春林是读书人,老夫这样的监生就不算读书人?”
康飞哼了一声,低声就说道:“读过再多的书,那也是老封建,老腐朽……我还真没见过自甘为奴的。”
“三弟。”向鼎大声呵斥了他一声,随后,放缓了语气,“你这是往老将军心口上捅刀子啊!是,你是神仙弟子,可以不按规矩来,可除你之外?谁能如此?你怎么能用你来框天下所有人所有事?还不快给老将军赔礼道歉。”
注1:《昨非庵日纂》卷九:“尝闻尚衣缝人云:上近体衣,俱松江三梭布所制,本朝家法如此。大庙红纻丝拜裀,立脚处乃红布,其品节又如此。今富贵家佻达子弟,乃有以纻丝绫缎为裩者,其暴殄过分,亦已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