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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买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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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小静若叽叽喳喳的声音,瑞雪堂顿时变得十分安静。素梅将丫环婆子们打发出去,往铜兽嘴里添了把香,拿着绣绷守在门口。

顾夫人与顾大姑盘膝坐在窗下的大炕上玩骨牌。玩过几轮,顾大姑轻声问道:“你看着,觉得怎样?”

顾夫人将摸到的骨牌掩到手心,眯着眼看了一会,淡淡道:“还看不透。”

“也有你看不透的人?”顾大姑把手中的一点丢了出去。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双火眼金睛似的。”顾夫人一笑,轻声道:“还真是看不透她。让她管家那会,我冷眼看着,倒真像是一心一意为顾家筹算,竟没有一点私心,我放了几本帐册出来,若是有心之人,不会不琢磨的,她却根本无心于此。不让她管了,她一句多话都没有,很干脆地就把钥匙交了回来。若说全是装出来的,那是大奸大恶之人才有的本事,可她才十六岁!我身子不好,她侍奉我,看得出是用了全部心思的,若是不说,别人哪知道是妯娌,只当是儿媳妇呢!”

“这么说来,真是顾家捡了个宝?!”顾大姑摸了张六点,笑得跟捡了元宝似的。

顾夫人不动声色地丢出一个四点,叹道:“可一想到她姓苏,我这心里就……”

顾大姑犹豫了半天,狠狠心没有吃,摸上来是个五点,凑成一对梅花,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劝道:“你也别太操心了,左右在这府里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外头还有定昭呢。”

“就是定昭让我看着忧心啊。”顾夫人低低道,“你这个弟弟,你不是不清楚。他做戏做到这个份上,背后的心思只怕……”

顾大姑叹道:“是啊,我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的,不知道他这是要唱一出什么戏。定昭小的时候我还能看透他,水是水,砂是砂,对谁好便恨不得掏出他全部的心肝。他四岁那年出疹子,是你抱着他没日没夜熬过来的,他就把你当成了亲娘。你怀云臻时,他几乎是寸步不离,连明永都……”

说到这里,她笑得前仰后合,“明永……明永来和我抱怨,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进你的房,定昭都跟看贼似的……”

顾夫人啐了她一口:“你个没羞的,做了奶奶的人还说这话……”见顾大姑越笑越厉害,她也笑道:“你别笑我,当年谁和姑爷到海上跑了一年,回门时就抱怨规矩多,不能和姑爷睡一间房……”

两人笑了一回,顾夫人叹道:“你说得对,我现在也越来越看不透定昭了。自打明永走后,他反倒和我疏远了,以前像是我儿子,有什么说什么,现在比一般的小叔子还要恭谨疏淡。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他的心结。唉……”

“这结啊――”顾大姑丢出一张牌,淡淡道:“别人是没办法解开的。只怕要等到那结在他心里烂了,腐了,活生生剜去一团肉,才会长出新肉来。”

※ ※ ※

顾夫人许久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将手中的骨牌对来对去。

澄黄色的骨牌在琉璃灯的照映下发出淡淡的光泽,许是盯得久了,让她眼睛有点泛酸。

那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少年,从西疆回来后就成了再也让人捉摸不透的青年。他带回了丈夫的灵柩,又支撑着这个家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从此他就成了长袖善舞、手腕狠辣的纪阳侯,越是陌生的人,他越是彬彬有礼、笑脸相迎,唯独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他每天很恭谨地来向她请安,尽着一个小叔子的本份,恭敬而又郑重地和她讨论各项家事。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兴冲冲地跑进来叫她“大嫂”,在她为他抹汗的时候,告诉她今天又去了哪里,认识了什么人;告诉她城南的桂花树全开了,曹公家的三公子和四公子又为一个女人打了一架。

他也不再带着云臻跳到荷塘里摸鱼,不再带着他去老宅捉蛐蛐,无论言行举止,他都比自己死去的丈夫表现得更像一个严父。

但她知道,这些年,她身边的某个人,总会去向他禀告,自己今天吃了什么,笑了几回,腿脚还痛不痛,睡得好不好。他也总会在某个角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云臻。

但唯独,他没有再正视过她的目光,这些年,一次都没有。每当她想像从前一样,细心地为他整理衣冠,叮嘱他要多穿件衣服时,他总会不动声色地避开去。

他变得越来越深沉,也许只有在静若面前,才能见到他轻松而稍带些许孩子气的笑容。

是不是要剜去他心头那块腐肉,他才会像从前一般用明净的眼眸看着自己,欢喜地叫一声“大嫂”呢?

琉璃灯罩后爆出一团灯花,同样沉思着的顾大姑像被惊醒似的,道:“对了,我正要问你,我听说云臻有了意中人,两次发烧都只叫她的名字,可这姑娘却再也找不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夫人的手在扣着的骨牌上轻轻抚过,像是要敛去那令她眼睛泛酸的光芒,轻声道:“我正为这事愀心。那女子似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可云臻现在反而只字不提了。我的儿子我知道,他若是动了心,十头牛也拉不回,这只字不提了,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怕只怕他走定昭的老路……”

顾大姑恨恨道:“怎么顾家的男人,个个都是多情的种?!”

说话间她终于打出了那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六点。顾夫人眼眸一亮,把手中的骨牌翻出来,笑道:“天牌对!对不住,我赢了!”

顾大姑气得想掀桌子,道:“怎么次次都是你赢?你算一算,这些年我一共输给你多少了?”

顾夫人笑眯眯地将碎银子收入荷包中,道:“赢了你又怎么了?你媳妇也娶了,女儿也嫁了,我可还没娶儿媳妇呢!”

※ ※ ※

静若离了顾大姑的视线,便像脱了疆的野马,恨不得整个人都吊在顾宣身上。顾宣索性将她骑在肩头,静若得意地左顾右盼,跟着她的丫环吓得想把她抱下来,顾宣不允,静若更得意了。

出得府门,随从们牵过马车来。顾宣却道:“老宅也不远,现在东市正热闹着,不如我们在东市逛一逛,走过去。夫人,你意下如何?”他后一句话说得极是温柔,看向有些失魂落魄的其华。

静若喜得不行,拼命扯其华的衣袖,其华这才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间一声马嘶,一匹四蹄雪白的黑色骏马从石狮子后冲出来,踢踢qq地奔到其华面前,便要去舔她的手。

其华愣了一瞬,眼见顾云臻还没有从大门后出来,急忙尖叫一声,往顾宣身后躲。管家急得大声叫道:“谁管小侯爷的马?还不赶紧拉住它,吓到夫人了!”

顾云臻落后十余步,其华尖叫时他刚刚迈出门槛,没看到黑芙蓉去亲热地舔她的手,只看见其华小鸟依人般地抓着顾宣的衣袖,看着被拉开的黑芙蓉,满面嫌恶地捂着鼻子道:“这谁的马啊?臭哄哄的!”

黑芙蓉眼神中透着委屈和不解,被拉开来。随从连连给其华鞠躬:“对不起,夫人,小的也是这两天才伺候这马,没看住它,吓到您了。”

顾宣摆了摆手,道:“算了。”他看了这随从一眼,疑道:“你不是这府中的?”

顾云臻忙走上前来,道:“这是军粮署的罗大哥,我见他办事得力,便留在身边。”

顾宣淡淡地“嗯”了声,道:“你们不用跟着,都散了吧。”

※ ※ ※

入夜时的东市是热闹喧哗的,灯光、人声、笑容,让夜色在这里成了淡淡的背景。

东市上的东西极丰富,冠子、衣饰、香料、珠翠、绢绸、书画、料器,诸般杂卖,无不荟萃其中。热气腾腾的小吃摊散发着诱人的香葱味,月光如水,照着满街喧笑的人群。

静若在每一个摊档前都看得挪不动脚步,顾宣极有耐心地为她买下糖人、毛猴、灯笼,又不时微笑着问身边的其华,“夫人,你想买什么?”

其华隔了多日再见到顾云臻,本是心乱如麻,但自黑芙蓉来舔她的手之后,便清醒过来。入了东市她便依在顾宣身边,不时与他说笑两句,又帮静若挑着小玩意。她以前因为舍不得把沈红棠一个人丢下,很少来逛夜市,现在逛着逛着逐渐来了兴致,到后来,和静若一样左顾右盼,只觉处处都透着新奇。看到首饰衣物珠翠之类的摊档,她总要多作停留,但每当顾宣问她是否看中什么,她又只是摇一摇头。

顾云臻跟在三人身后,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拿着糖人和毛猴,看着身前之人,一个娇秀妍美,一个清俊挺拔,加上玉雪般的静若,恰似一家三口晚饭过后,在这热闹的东市享受那一份天伦之乐。

明知不该跟过来的,跟过来,只不过让自己更煎熬。可见到那一张面容,他便失了魂,也许只是如孩时那样,听小叔叔讲故事讲到悬念丛生处停住,便总是难以入眠,半夜光着脚钻到他被子里,缠着他问: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个挎着竹篮叫卖香囊的老婆婆走到四人面前,笑道:“公子,夫人,买个香囊吧。”

香囊做得并不是很精致,还不如紫英的手艺。但其华看到那老婆婆满头银发和身上破旧的衣服,知道她的全部生计便是靠着这几个香囊,便对顾宣道:“买两个吧,我戴一个,静若戴一个。”

顾宣点头,“好,你们挑吧。”

其华和静若蹲在竹篮前,叽叽呱呱地讨论了半天,不知挑哪两个好。老婆婆看了一眼顾宣,又看了一眼顾云臻,只觉两人都一般的清秀俊美,拿不准谁才是这位夫人的夫婿。

她见其华和静若半天都挑不定,也有点急了,便赔笑道:“夫人,恕老身说句实话。这女人的佩饰嘛,往往男人更有眼光,不如让两位公子帮二位挑吧。”说着把竹篮递到顾宣面前。顾宣看了看,挑了一个月白底绣腊梅的,虽然绣工极普通,但斜斜一枝,梅花疏落傲雪之意还是呼之欲出。

竹篮递到顾云臻面前,他本没有心思细看,但一瞥眼间见其华腰侧并未佩带任何饰物,便认真看了一会,挑了个石榴红绣瑞云芝草的。

老婆婆笑着收了顾宣递上来的铜板,继续向前叫卖。

顾宣和顾云臻各自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同时将香囊递向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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