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娃抬头看了一眼时钟:金色的指针和银色的数字,指针在钟面上跳动。时钟是麻瓜发明的,而在他们发明以前,巫师都懒得精确记录时间。霍格沃茨建立时,课堂时间是由沙漏所控制的铃声通知的。这是纯血主义者不愿接受的真相之一,因此米勒娃知道这件事。
她在麻瓜研究这门课的高级巫师等级考试上拿到了优秀——现在看来这似乎成为了耻辱的印记,因为她知道的少之又少。在她年轻的时候——即使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这门课就是蒙人的:课程由纯血巫师教授,据说是因为麻瓜出身的巫师无法领会巫师出身的巫师需要被告知的东西,而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委员会一点都不认可麻瓜。但在她十七岁的时候,优秀的分数对她来说才是重点,这个回忆让她悲伤了起来……
如果哈利·波特和伏地魔动用麻瓜武器来打这场战争,这个世界就只会剩下一片火海了!
她想象不出来,而她想象不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她无法想象哈利与神秘人战斗。
她遭遇过黑魔王四次,每一次都活了下来:其中三次是阿不思在掩护她,还有一次是穆迪在她身边。她想起了那张被毁了容的、像蛇一样的脸,散布在皮肤上细小的绿色鳞片和发着红光的双眼,她想起了那高声尖笑的嘶嘶声,其中除了残酷和痛苦外别无他物:一只纯粹而完全的怪物。
她也能在脑海中轻易地勾勒出哈利·波特——一个带着灿烂表情的小男孩,有时严肃地对待荒唐,有时荒唐地对待严肃。
这两个人举起魔杖互相对抗的念头实在是过于痛苦,让人无法想象。
他们没有权力,完全没有权力将这一切都加诸一个十一岁孩子的身上。她知道校长在这一天为他做了什么决定,因为她曾经被嘱咐过要做好安排;如果换成这个年纪的她,她会发怒,尖叫,哭泣,悲痛欲绝好几个星期,然后……
他不是普通的一年级,阿不思曾这么说过,他被黑魔王标记为平等,他还有黑魔王所不知道的力量。
从西比尔·特里劳妮喉咙中所发出的低沉有力、空洞可怕的声音,那个真正原本的预言再度回响于她的脑海。她有一种感觉,预言的意思并不是校长所想的那样,但这种区别无法用语言来表述。
即便如此,这一点似乎依然是事实:如果在这个地球上真的有十一岁的孩子能担下这个担子,那这个孩子正在来她办公室的路上。而要是她当着他的面说了诸如“可怜的哈利”之类的话……好吧,他不会开心的。
现在我得想办法杀死一个永生不灭的黑巫师了,哈利在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那天曾这么说过,你要是在我们开始买东西之前就告诉我多好……
她当了那么久格兰芬多的院长,见过那么多朋友死去,她知道,对有些人而言,你是拦不住他们成为英雄的。
有敲门声传来,麦格教授说,“进来。”
当哈利进来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像她在玛丽居见到他时那样冰冷而警戒;她突然想知道,他这一整天是不是都戴着同样的面具,维持着同样的自我。
小男孩坐在了她桌前的椅子上,然后说,“所以现在是时候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这句话说得很平和,话里没有那张表情应该带上的尖刻。
麦格教授没控制住自己,惊讶地抬了起眼,然后说,“校长什么都没告诉你吗,波特先生?”
男孩摇了摇头。“只说他收到了警告,说我可能有危险,但我现在安全了。”
米勒娃很难对上他的视线。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他,他们怎么能把这种事扔给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这场战争,这种命运,这个预言……他们甚至都不信任他……
她强迫自己正视哈利,然后发现那双绿色的眼睛正冷静地看着她。
“麦格教授?”男孩轻声问。
“波特先生,”麦格教授说,“恐怕由我来解释不合适,但如果在这件事之后校长还什么都不告诉你,你可以回我这里来,我去帮你吼他。”
男孩张大了眼睛,在冷酷的面具摆回原位之前,有几分真正的哈利从裂缝中透了出来。
“无论如何,”麦格教授迅速道,“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不便,波特先生,但我得要求你使用时间转换器回到六个小时之前的三点整,然后传达给弗立维教授以下信息:树上银花[1]。让教授记下你给他这条信息的时间。之后,校长希望你在方便的时候去见他。”
停顿。
随后男孩说,“所以,我涉嫌滥用我的时间转换器?”
“怀疑你的人不是我!”麦格教授匆忙道,“我确实很抱歉给你带来了不便,波特先生。”
又是停顿,随后小男孩耸了耸肩。“这会扰乱我的睡眠安排,但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请让家养小精灵知道如果我要求提前准备早餐——比如明天凌晨三点——我一定会吃上。”
“当然,波特先生。”她说,“谢谢你的理解。”
男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她点头致意,然后溜出了门,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衬衫里放着时间转换器的地方;她差点就叫出了“哈利!”,只是她不知道叫出来之后该说什么。
于是她等待着,看着时钟。
她等哈利回到过去得等上多久?
实际上,她不需要等;如果他已经完成了任务,那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随后,米勒娃知道了,她拖延的原因是因为她在焦虑,这个念头让她悲伤了起来。恶作剧,是的,无法形容、难以置信的恶作剧,至于谨小慎微和瞻前顾后的程度则与一块落石差不多——她不知道男孩是如何骗过帽子不把他分进格兰芬多的,他显然属于那里——但他不会做任何黑暗或有害的事,永远不会。在恶作剧的表面下,他的善良就和韦斯莱家的双胞胎一般深远而真实,虽然就连钻心咒也不能让她把这些话大声说出来。
“呼神护卫,”她说,然后,“去找弗立维教授,问以下这些话,然后把他的答复带回来:‘波特先生有没有给你带我的口信,口信是什么,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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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之前,在穿上隐形衣,用掉时间转换器剩下的最后一转之后,哈利将沙漏塞回了衬衫。
然后他动身前往斯莱特林的地窖,以他看不见的双腿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大步前行,但没有用跑的。幸好副校长的办公室在霍格沃茨已经属于比较低的楼层了……
在穿过几道楼梯后——他一次跳两阶,但没跳三阶——哈利停在了走廊拐角。从最后一个弯道拐过去就是斯莱特林寝室的入口了。
哈利从口袋里拿出一片羊皮纸(不是普通的纸),拿出速记羽毛笔(不是普通的笔),然后告诉羽毛笔,“写下我说的这些字母:Z-P-G-B-S-Y,空格,F-V-Y-I-R-E-B-A-G-U-R-G-E-R-R。[2]”
在密码学中有两种编码,一种是用来防止你弟弟偷看你的信息,还有一种是用来防止政府阅读你的信息,他用的是第一种,但总好过不用。反正从理论上来说,不应该有人会看到这个信息;但就算看了,他们也不会记住任何有意思的事,除非他们先学了密码学。
随后哈利将羊皮纸放进了羊皮纸做的信封,然后用魔杖融了一点绿蜡,把信封好。
当然,从原则上来讲,哈利本来可以在几小时之前就把这一切搞定,但不知为何,一直等到自己听见麦格教授亲口说出信息之后再做似乎要不那么“和时间胡闹”一点。
随后哈利将信封塞进了另一个信封里,信封里面已经装了一张写着另一个指示的纸,还有五个银西可。
他合上信封(外面已经写好了名字),用更多的绿蜡封好,然后将最后一个银西可粘在绿蜡上。
随后哈利把这个信封装进了最后一个信封里,上面写着大大的名字:“梅里·塔辉顿”。
然后哈利在拐角处探出身,瞄向一张愁眉苦脸的肖像,这是斯莱特林寝室的入口;哈利不想让肖像记得一个看不见的隐形人,于是他使用悬浮魔咒,让信飘向愁眉苦脸的男人,然后用信轻叩了一下他。
愁眉苦脸的男人低头看向信封,仔细地透过单片眼镜凝视,然后叹了口气,把脸转向斯莱特林宿舍里面,大喊,“有给梅里·塔辉顿的信!”
随后信封落到了地板上。
过了一会儿,肖像门打开了,梅里一把抓过地上的信封。
她会打开信封,然后发现里面有一银西可和一个要交给一位名叫玛格丽特·布尔斯特罗德四年级学生的信封。
(斯莱特林一直都在做这种事,一银西可肯定会被看作是急件。)
玛格丽特会打开她自己的信封,然后会发现里面有五个银西可和一个信封,信封需要被放在一个废弃的教室里……
……在她使用时间转换器回到五小时前之后……
……在那里,她会发现另外五个银西可等着她,如果她去得够快的话。
而隐了身的哈利会在那间教室里从下午三点等到三点半,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人试着做了最显而易见的测试。
好吧,反正至少对奇洛教授来说挺显而易见的。
对奇洛教授来说显而易见的事还有(a)玛格丽特·布尔斯特罗德有时间转换器,以及(b)她在使用时间转换器这方面不是很规矩,比如说,抢在其他所有人听说“之前”告诉她妹妹一些非常不错的八卦。
哈利大步离开肖像门,还是隐着身,一部分压力放松下来了。不知为何,他的大脑之前还在担心这个计划,就算他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现在只剩下和邓布利多对峙,然后他的这一天就结束了……他会在晚上九点去校长的石像鬼那里,因为晚上八点去看上去很可疑。这样他就可以宣称他只是误解了麦格教授“之后”的意思……
一想到麦格教授,哈利的心又是一阵隐隐作痛。
于是哈利更深地沉入黑暗面,在脸上摆出冷静的表情,不留一丝疲惫,然后接着走。
欠下的总是要还清的,但有时,你必须借用今天可以借到的一切,等到明天再一并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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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旋转楼梯将他送到巨大的橡木门面前,也就是通向邓布利多办公室最后的入口时,就连哈利的黑暗面都觉得精疲力尽了;但因为哈利现在已经合法地错过了四个小时的自然睡眠时间,暴露一些疲惫是安全的——身体上的疲惫,如果精神上的疲惫不行的话。
橡木门打开了。
哈利的眼睛已经聚焦到巨大办公桌的方向,看向办公桌之后的王座;所以他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王座是空的,办公桌上除了一本皮革精装书之外什么都没有;于是哈利移过视线,发现那个巫师站在他的精密仪器旁边,神秘未知的仪器正奏出各自的旋律。福克斯和分院帽各自占据着高位,明亮欢快的火焰在角落劈啪作响——哈利之前都没有发现那里有火炉,那里还有之前的两把伞和三只左脚的红色拖鞋。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原来的位置,展现出它们惯常的模样,除了老巫师自己——他高高地站立着,身上的袍子是最正式的黑色。看见这身袍子套在这个人身上是一种视觉冲击,就好像哈利看见自己的父亲穿着商务西装一样。
阿不思·邓布利多表现得十分苍老,以及悲伤。
“你好,哈利。”老巫师说。
像是维持大脑封闭术屏障一般维持着的另一个自己,一个清白无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哈利冷冷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校长。我想现在你已经从副校长麦格那里听到回复了,所以,如果由你来说合适的话,我非常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老巫师说,“是时候了,哈利·波特。”他的背只是微微直了直,因为他已经站得很直了;但不知为何,即使是这么一点点改变也让这位巫师看上去高了一尺,他看上去没有变年轻,但变得更加强大,更加令人敬畏,但并不危险,他的力量像风帽般聚集在了身边。随后,他用清晰的声音说道:“从今天起,你和伏地魔之间的战争开始了。”
“啊?”外层一无所知的哈利说,与此同时,有什么在内层旁观的东西也在想差不多的事,只是带着更多脏话。
“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被从阿兹卡班带了出来,她逃出了无法逃出的监狱,”老巫师说,“这项壮举有着伏地魔的鲜明特色,就像我曾见过的那样;她是他最信任的仆从,是他用新身体起死回生所需要的三样必需品之一。你十年前曾经打败过一次的敌人又回来了,正如预言所说。”
两边的哈利都想不出该说什么,至少在老巫师再度开口前的几秒钟之内想不到。
“现在你还不需要改变什么,”老巫师说,“我已经开始重新为你召集凤凰社,我已经警告了少数几个能理解并且应该理解的灵魂:阿米莉亚·博恩斯,阿拉斯托·穆迪,巴蒂·克劳奇,还有其他某几人。关于预言——没错,确实有一个预言——我没有告诉他们,但他们知道伏地魔回来了,他们也知道你会扮演某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我和他们会在战争初期替你打这场仗,与此同时在霍格沃茨,你会变得更强,也许更加睿智。”老巫师抬起手,就好像在乞求。“所以现在,对你来说,只有一个改变,我乞求你理解这个改变的必要性。你能认出我桌子上的书吗,哈利?”
内部的哈利一边尖叫,一边把头往想象出来的墙上撞,与此同时,外部的哈利转过身,然后盯向那本——
一阵长长的停顿。
随后哈利说,“这是由J·R·R·托尔金所著的《指环王》。”
“你能辨认出引自这本书的话,”邓布利多说,他的眼神专注,“所以我假设你清楚地记得这本书的内容。如果我搞错了,纠正我。”
哈利只是瞪着他。
“这本书所描述的并不是真实的巫师战争,”邓布利多说,“明白这一点是很重要的。约翰·托尔金从未对抗过伏地魔。你的战争不会像你读过的书一样。真实的生活和故事不一样。你明白吗,哈利?”
哈利缓缓,缓缓地点头表示肯定;随后摇摇头表示否定。
“具体来讲,”邓布利多说,“在第一本书里,甘道夫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作为托尔金的巫师,他犯了很多错误;但有一个错误是最不可原谅的。这个错误就是:当甘道夫第一次怀疑至尊魔戒在弗罗多手上时,即使只有一会儿,他也应该立刻把弗罗多转移到瑞文戴尔。如果这位老巫师的怀疑错了,他也许会难堪。他也许会发现这样指挥弗罗多会很尴尬,会给弗罗多造成许许多多的不便,需要将很多计划和消遣都搁置到一边。但是一点点难堪,一点点尴尬,一点点不便,与九戒灵趁你在米纳斯提里斯阅读古老的卷轴时席卷夏尔,拿走戒指,从而让你输掉整场战争相比,什么都不是。受伤的不只会是弗罗多;整个中土都会被奴役。如果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哈利,他们会输掉他们的战争。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呃……”哈利说,“不太明白……”每当邓布利多变成这样的时候,都会让他难以恰当地保持冷酷;他的黑暗面很难处理这种古怪。
“那我就说出来吧。”老巫师说。他的声音严厉,眼神悲伤。“弗罗多本应该被甘道夫亲自转移到瑞文戴尔——弗罗多绝不应该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离开瑞文戴尔。本不该有布理的恐怖之夜,不该有古墓岗,也不该有在风云顶弗罗多的负伤,因为甘道夫的愚蠢,这几次中的任意一次都有可能让他们输掉整场战争!你现在明白我对你所说的话了吗,迈克与佩妮之子?”
于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哈利明白了。
于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哈利意识到,这是聪明、睿智、明智、理性、正确的做法。
于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哈利只说了无辜的哈利会说出的话,与此同时,沉默的旁观者正在混乱和痛苦中尖叫。
“你是在说,”哈利说,他的声音在颤抖,内部的感情灼穿了表面的冷静,“我不能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复活节。”
“你会再次见到他们的,”老巫师迅速道,“我会乞求他们到这里来陪你,在他们造访期间,我会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得彬彬有礼。但你复活节的时候不能回家,哈利。你暑假的时候不能回家。就算有奇洛教授照看你,你也不能再去对角巷吃午饭。你的血是伏地魔起死回生、取回从前力量所需的第二样必需品。所以如果没有生死攸关的原因和强大的守卫者——强大到能够在你抵达安全的地方前抵御任何攻击——你绝不能再次离开霍格沃茨的结界范围。”
哈利的眼角开始出现液体。“这是请求?”他用颤抖的声音说,“还是命令?”
“我很抱歉,哈利,”老巫师温和地说,“我希望你的父母会明白其中的必要性;但如果他们不明白……我恐怕他们没有追索权;无论有多不公正,从法律上来说,他们不是你的监护人。我很抱歉,哈利,如果你因此蔑视我,我会理解的,但这件事必须落实。”
哈利转过身看向门,他无法再看邓布利多,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脸。
这是你自己的代价,赫奇帕奇在他的脑海里说,正如你强加给其他人的代价一样。这能改变你对这整个事件的看法吗,就像奇洛教授所认为的那样?
无辜哈利的面具自动说出了他会说出的话:“我的父母有危险吗?他们需要被转移到这里来吗?”
“不,”老巫师的声音说,“我不觉得。食死徒们在上次战争末期学到了,他们不该攻击凤凰社的家人。即使伏地魔现在没有和他之前的同伴一起行动,他还是知道目前是我在做决定,而他知道我不会因为他威胁你的家人就向他妥协什么。我已经教过他了,我不会因为要挟而让步,所以他不会尝试的。”
于是哈利转过身,看见老巫师一脸冷漠,正如他声音的转变,邓布利多镜片后蓝色的双眼变得像钢铁般坚硬,和这个人不太相配,但很符合那身正式的黑袍。
“那么,这算是说完了吗?”哈利用颤抖的声音说。之后他会想一想,之后他会想出一些机灵的对策,之后他会去问奇洛教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说服校长他错了。此时此刻,哈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维持他的面具上。
“伏地魔在逃离阿兹卡班时使用了麻瓜物品。”老巫师说,“他在看着你,向你学习,哈利·波特。很快,魔法部里会有一个叫亚瑟·韦斯莱的男人发布法令,在防御术教授的战斗中,所有麻瓜物品的使用都会被禁止。在未来,当你有什么好主意的时候,你自己知道就好。”
相较之下这似乎不那么重要。哈利只是点点头,然后再次开口道,“说完了吗?”
停顿。
“求求你,”老巫师低语道,“我无权请求你的谅解,哈利·詹姆·波特-伊万斯-维瑞斯,但是求求你,至少说你明白为什么。”老巫师的眼中有了液体。
“我明白,”表层哈利的声音说,表层的哈利确实明白,“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也想过……想我能不能让你和我的父母让我像那些孤儿们一样在霍格沃茨过暑假,这样我就可以在图书馆看书,反正在霍格沃茨要更有趣一点……”
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喉头发出一声哽咽。
哈利再次转向门。他没能全身而退,但至少可以逃离。
他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手伸向门把手。
一声尖利的鸣叫划破了空气——
就好像慢动作一般,当哈利转过身时,他看见凤凰已经升到了空中,向他飞来。
那个真实的哈利——明白自己有罪的哈利——恐慌了起来,他没有想过,没有预料到,他准备好了面对邓布利多,但他忘了福克斯——
振翅,振翅,振翅,凤凰的翅膀挥舞了三次,就像燃起又熄灭的火焰,整个过程看上去过于缓慢,在这期间,福克斯穿过那些神秘的仪器,向哈利所在的方向飞来。
金红色的鸟儿在他面前盘旋,翅膀轻柔地掠翼,如烛焰般在空气中摇曳。
“怎么了,福克斯?”伪装的哈利疑惑地说,对上凤凰的眼睛,就像无辜的他会做的那样。而真正的哈利感到非常难受,就和麦格教授表达她对他的信任时一样,他想,我今天变成坏人了吗,福克斯?我不觉得我是坏人……你现在憎恨我了吗?如果我变成了凤凰所憎恨的东西,也许我应该现在就放弃,现在就放弃一切,然后坦白——
福克斯尖叫了起来,哈利从没听过这么可怕的叫声,尖叫让所有的仪器都震动了起来,惊醒了所有沉睡的肖像。
就好像被白炽的剑所切开的黄油一般,这声音粉碎了哈利所有的防御,他所有的层次都崩塌了,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爆裂了,在他记起最重要的那件事的瞬间,他的事项优先级重组了;泪水开始不受约束地从哈利的双眼中涌出,顺着脸颊流下,他的声音哽咽,话语像是喷发的岩浆般涌出喉咙——
“福克斯说,”哈利的声音说,“他想让我,为,那些,阿兹卡班的,囚犯,做点什么——”
“福克斯,别这样!”老巫师说。邓布利多大步向前,向凤凰伸出一只乞求的手。老巫师的声音几乎和凤凰刚才的尖叫一样绝望,“你不能向他提这种要求,福克斯,他还只是个孩子!”
“你去了阿兹卡班,”哈利低语道,“你带着福克斯,他看见了——你看见了——你在那里,你看见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出来?”
当仪器停止颤动后,哈利发现福克斯在他自己尖叫的同时和他一齐尖叫了起来,凤凰飞到了哈利身边,和他一起面对着邓布利多,金红色的头和他自己的头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你真的,”老巫师低语道,“你真的能如此清晰地听见凤凰的声音吗?”
哈利呜咽得太厉害,几乎说不出话。他经过的所有的金属门,他听到的声音,那些最糟糕的记忆,他走过时所听见的绝望的乞求——伴随着凤凰的尖叫,所有这一切在他的脑海中像火焰一般炸裂开来,他内部所有的壁垒都粉碎了。哈利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如此清晰地听见凤凰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能否理解福克斯。哈利只知道他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可以让自己说出奇洛教授告诉他今天之后绝不能再提起的那些事;因为这正是无辜的哈利会说出的话,会做出的事,如果他真的听得那么清楚。“他们在受苦——我们必须得帮帮他们——”
“我做不到!”邓布利多大叫,“哈利,福克斯,我做不到,我无能为力!”
又是一声尖利的尖叫。
“为什么做不到?进去把他们带出来就是了!”
老巫师把视线从凤凰身上移开,看向哈利的眼睛。“哈利,帮我告诉福克斯!告诉他没那么简单!凤凰不仅仅是动物,但他们说到底还是动物,哈利,他们无法理解——”
“我也无法理解,”哈利说,他的声音在颤抖,“我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要把人们喂给摄魂怪!阿兹卡班不是监狱,是拷问室!你们在把那些人拷问致死!”
“帕西瓦尔,”老巫师沙哑地说,“帕西瓦尔·邓布利多,我的父亲,哈利,我自己的父亲就是死在阿兹卡班的!我知道,我知道这很可怕!但你想让我做什么?强行打破阿兹卡班?你想让我公开反抗魔法部吗?”
啾!
一阵停顿,然后哈利用颤抖的声音说,“福克斯一点都不知道政府,他只是想让你——把囚犯带出来——带出牢房——如果有任何人阻拦你,他会帮你战斗——而且——而且我也会,校长!我会跟着你,摧毁所有靠近的摄魂怪!我们之后再来担心政治上的后果,我敢打赌,如果是你和我一起的话,我们能够逃过——”
“哈利,”老巫师低语道,“凤凰不明白为什么赢得一场战斗可以输掉一场战争。”眼泪顺着老巫师的脸颊流下,掉进他银色的胡须里,“他们只懂得战斗。他们善良,但不聪明。所以他们会选择巫师当他们的主人。”
“你能把摄魂怪带到我能接触到的地方吗?”哈利的声音现在是在乞求了,“一次带十五个——我觉得我可以在不伤害到自己的情况下一次性摧毁那么多——”
老巫师摇摇头。“失去一只摄魂怪要敷衍过去已经够难了——他们可能会再给我一只,但绝不会再给我两只——它们被看作是国家财产,哈利,在战争中它们会被当做武器——”
于是哈利心中的愤怒被点燃了,像是火焰般熊熊燃烧,这愤怒也许来自于现在站在他肩头的凤凰,也许来自于他自己的黑暗面,两股愤怒在他的体内交织,冰冷的和火热的,他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告诉我,政府必须犯下什么事,那些民主制度下的投票者必须犯下什么事,这个国家的人们必须犯下什么事,我才应该决定可以不站在他们那一边?”
老巫师睁大了眼睛,瞪着肩膀上停着凤凰的男孩。“哈利……这是你自己的话,还是防御术教授的——”
“因为肯定要有底线,对吗?如果不是阿兹卡班,那底线在哪里?”
“哈利,听着,求求你,听我说!如果每一个巫师在他们意见不同时都宣布要反抗整体,那他们就无法在一起生活了!总会有一些东西——”
“阿兹卡班不仅仅是一些东西!阿兹卡班是邪恶的!”
“没错,就算是邪恶的东西!就算有一些邪恶的东西,哈利,因为巫师不是完人!就算如此,生活在和平中还是比在混乱中要好;如果你我强行打破阿兹卡班,混乱就会开始,你不明白吗?”老巫师的声音带着恳求,“而且公开或秘密地反对你周围人的意志,但不憎恨他们,不将他们宣称为邪恶的或是敌人,这是有可能的!我不认为这个国家的人应该被你这样对待,哈利!就算这是其中一些人应得的——那些孩子,那些在霍格沃茨的学生,那些坏人群中的许多好人该怎么办?”
哈利看向自己肩膀上福克斯栖息的地方,凤凰的眼睛回望着他,它的眼睛没有发光,但它们在燃烧,是金色火焰海洋中的红色火苗。
你怎么想,福克斯?
“啾?”福克斯说。
福克斯听不懂这场谈话。
小男孩看向老巫师,声音沙哑,“或者也许凤凰比我们更加睿智,更加聪明,也许他们跟在我们身边,只是希望总有一天我们会听他们的话,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总有一天我们会就这样把囚犯,带出,他们的,牢房——”
哈利转身推开橡木门,走进楼梯间,用力关上身后的门。
楼梯井开始旋转,哈利开始下降,他把脸埋进手里,开始哭泣。
直到他已经下降到一半,他才注意到区别,注意到温暖依然环绕在他的身遭,然后意识到——
“福克斯?”哈利低语道。
——凤凰还在他的肩膀上,蹲在那里,就像他有几次看见它蹲在邓布利多的肩膀上那样。
哈利看向那双眼睛,看向金色火焰之中的火苗。
“你现在不会变成属于我的凤凰了……是吗?”
啾!
“哦,”哈利说,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很高兴你这么说,福克斯,因为我不认为——校长——我不认为这是他应——”
哈利停了下来,吸了口气。
“我不认为这是他应得的,福克斯,他在试着做正确的事……”
啾!
“但你在生他的气,并试着表明你的看法。我明白了。”
凤凰把头依偎在哈利的肩膀上,然后石像鬼动作流畅地走到了一边,让哈利通过。他回到了霍格沃茨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