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恨与爱
碧山市公安局党委会再次召开,第一个议题是如何处理巡特警支队副支队长曲直。李斌良提出这个议题后,会场一片沉默。
李斌良已经对这个会议做了充分准备。在解决了楚安房场被强占的问题后,他并没有作罢,而是要求魏忠成和刑侦支队,加强对马刚的抓捕。为了形成震慑,市公安局还对在逃的马刚发出通缉令,李斌良还亲自在碧山市电视台发表讲话,介绍了楚安房场被占事件和处理经过,郑重表态:今后,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绝不许在碧山重演,勒令不法之徒痛改前非,否则严惩不贷。这些行动造成很大的社会轰动。而马刚陷于躲藏逃避的状态,想重占楚安的房场是不可能了。
相对于内部矛盾,查处外部犯罪就显得容易了,而如何处理公开违令的曲直和张华强就难的多了。先易后难。李斌良首先提出,如何处理曲直。
李斌良提出问题后,沉默片刻,纪检书记发言,他认为,曲直在现场殴打楚安,属于执法作风问题,依照有关规定,拟做出停职检查的处理。张华强很不满意,立即提出反对意见,说什么曲直如何有能力,巡特警支队离不开他,批评教育就可以了。但是,李斌良在会前做了充分准备,张华强发言后,高伟仁立刻发言,支持纪检书记的意见,之后,韩心臣、魏忠成也相继表态支持,其他党委成员亦随之附和,形成了绝大多数,张华强也没有办法。
接着,就涉及了张华强本人,他不但绕过局长李斌良,在武权的指挥下,阻止拆除违章建筑,还在现场公开挑战李斌良,这是严重问题,绝不能轻轻放下。
李斌良对此也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他首先和政委高伟仁进行了讨论,高伟仁感到为难,指出:张华强违反李斌良的决定是受武权之命,以此处罚他似有不妥,他向李斌良挑战,也只能是态度不当,公安党委也无法拿他怎么样。李斌良听了很气愤,问高伟仁,难道就这样了?那他今后总这样自己这个局长还怎么当?高伟仁也同情李斌良,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又觉得,张华强正处级,市管干部,公安党委无权对他做出处分决定。李斌良知道这一点,也觉得硬要对张华强进行组织处分有相当高的难度,因而提出,张华强虽然是市管干部,可他是公安党委的委员,要他在会上做个检查,还是可以的。但是高伟仁仍然摇头,觉得很难,还说,搞不好会当场闹翻,那样的话,效果反而不好。李斌良思考后,觉得高伟仁说得有道理,觉得和张华强还没到翻脸的时候,决定还是以团结为重,提出,自己在党委会上点一点这个现象,杜绝今后同类事件发生。高伟仁这才勉强赞成。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在曲直的问题研究完毕后,李斌良开始讲话,他并没有点出张华强的名字,而是就曲直的表现延伸开去,指出了组织纪律问题。他说,按照组织原则,在党委内部决定问题时,是少数服从多数,可是,公安局是政府机关,实行行政首长负责制,自己是碧山市公安局的一局之长,碧山市公安局的所有工作,都由自己负责,自己做出的决定,下达的命令,就是最终决定,任何人都应无条件执行。曲直却当着自己的面说,只服从直接领导的命令,而不服从局长的决定,是一种违反组织纪律的错误,性质是非常严重的。随之,李斌良又阐述了公安局和政法委的关系,他说明,政法委确实是领导机关,公安局应对其尊重,但是,他们的领导是政治领导,是方针大计上的领导,不能干预具体案件,更不能撇开公安局局长,直接指挥民警执法。所以,今后任何人,也包括党委成员、各位副局长,不得以此为借口,自行其是,如果那样,自己宁可不当这局长,也要和这种现象斗争到底。
李斌良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含蓄的,既没点张华强的名字,也没有说具体事件,是给他留了面子的。然而,李斌良话音刚落,张华强就炸了,把水杯猛地往会议桌上一蹾:“李局长,你有话直说,绕来绕去干啥,不就是针对我的吗?咋的了,啊……”
怒火又在胸膛燃起,自己已经尽最大努力克制,没想到,张华强仍然这样。他真想拍案而起,给予怒斥,可是,高伟仁在旁轻轻碰了碰他:“华强,你这是干什么,坐下,李局长不是没点你名儿吗?这是照顾你的威信,你咋能这样呢?我看这样吧,李局长说的事大家都知道,张局也把事挑开了,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对李局长的讲话表个态,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是完全同意。我们公安党委,特别是在座的各位,确实要增强组织纪律观念,不能乱来。”
听着高伟仁的话,李斌良的心平静了一些。是他劝自己采取这种态度的,而张华强的态度,实际是对他策略的否定,所以他必须站出来支持自己。还好,高伟仁发言后,纪检书记也表了态,对张华强提出了含蓄的批评,之后,韩心臣和魏忠成也相继表态赞同李斌良。韩心臣还说:“这事不怪李局生气,大家想想,如果咱们是军队,在战场上,发生这样的事,那会是什么后果?”魏忠成说:“是啊,要是在战场上,就是违抗军令,严重的,可以当场枪毙……”
魏忠成的话一下捅了马蜂窝,张华强猛地站起来:“老魏,你说啥?你再说一遍?毙了我?你毙吧,你可真是溜须不要命了!”魏忠成脾气好:“哎,华强,你急什么,我是举个例子,谁说要枪毙你了。”高伟仁说:“是啊,华强,你和老魏多年的交情了,他还能说你啥吗?”
党委成员们都开了口,一个接一个地劝张华强,同时也表态,赞同李斌良的意见,批评了张华强。当然,大家的口气都很和缓,给足了张华强的面子,可是,张华强仍然一脸不快,大家发言结束后,他把杯子又是一蹾,说声“我肚子疼”,就起身离席而去。
真是太狂了。可是李斌良知道,自己暂时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控制愤怒。恰好这时手机响起,市长聂锐打来电话,要他去一趟。他就借机宣布散会,前往市政府。
聂锐看到李斌良走进来,脸上现出由衷的笑容,将办公室的几个干部赶出去:“咱们的事等一会儿再唠,你们先出去,我跟李局长有话说。”几个干部一边向外走一边和李斌良打招呼,眼神中透出一种特殊的笑意,好像是佩服、期盼,也流露出一种好奇和观望。聂锐关上门,拉着李斌良的手臂和他并肩坐到沙发里:“斌良,你来了,我再忙也得放下来接待呀。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哎,我这可不是搞团团伙伙,是我认识了你这个人,你是个真正的警察,真正的公安局局长。对了斌良,不,你比我大,应该叫你大哥,那太庸俗了,还是叫你斌良吧,也不分谁大谁小了,今后,你就对我直呼其名,就叫聂锐……啊,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市长,就咱俩的时候,我就叫你斌良,你就叫我聂锐,就这么定了……”
看来,聂市长是性情中人。李斌良觉得,通过这起事件,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成了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斌良,你知道吗?我现在才觉得自己像个市长了。我听说,为了阻止拆除马刚的违法建筑,省公安厅的古副厅长都来碧山找你了?”李斌良说:“聂市长,你也知道了?”聂锐说:“斌良,你把我当成啥了,我毕竟是市长,也有自己的耳目。他来碧山没通知我,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呢,虽然知道了,也故意没出面接待他。斌良,你的压力真的不轻啊!我找你来,就是表示一下这种感情,谢谢你呀,碧山人民还算有点儿福气,来了个好公安局局长,我代表碧山人民感谢你!”
李斌良被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为了阻止聂锐继续往下说,他故意提起马刚的事,问马刚背后的强哥是谁。聂锐笑着说:“斌良,还跟我绕啥弯子,你要是还不知道强哥是谁,那就不是你了。”
“岳强发?”
聂锐说:“对,就是他,在碧山人民的心中,他比我这个市长好使。不过,那是过去了,今后,恐怕得变一变了。”李斌良说:“那,岳强发的后边是谁?”
聂锐说:“这还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他的背后不是一个人,是一批人,而且都是大权在握的人物。对,离咱们近的你已经知道了几个,譬如,碧山市原公安局局长、现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武权,碧山市前公安局局长,现省公安厅副厅长古泽安,都是。”李斌良说:“可是,我觉得,这两个人还不足以能让岳强发有如此大的能量吧,是不是还有比他们更高的权力人物,都有谁?”聂锐突然不语了,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李斌良说:“聂市长,有什么忌讳的吗?”聂锐叹息一声:“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你有更大的压力。”
李斌良说:“没关系,我有思想准备。再说,我今后免不了跟他过招儿,总得知道他的底细呀!”聂锐无奈地说:“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岳强发结交得很广,省委、省政府都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你是说,有省委和省政府的领导?”
聂锐又叹息一声:“如果不是省领导,他能这么嚣张吗?对,还不只省里,他在中央的一些部委都有非常密切的朋友,甚至更高层也有关系……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点儿不知深浅了?斌良,都是因为我,让你担险了!”
“聂市长,你可别自责,我不是因为你才这么做的,作为碧山市公安局局长,遇上这种事,我没有别的选择。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强占别人财产都没人管,成什么了?这种事,公安机关不管,谁去管?”
聂锐再次叹息:“话是这么说,可是,压力撂在谁的身上,谁知道滋味。斌良,咱们唠点儿知心话吧。我呀,其实是个普通农村孩子出身,靠着学习好,考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参加工作后,一级级熬到了副处,算是命好吧,赶上了两次公开招考干部,我这人,啥都怕就是不怕考试,所以,就通过考试冒了出来,当上了碧山市的市长。所以,我这种人,不会搞拉帮结伙,巴结后台这种事,就想扎扎实实干点儿事。可是,想这么做人,真是难哪。你不知道,这两年,我心里非常苦闷,有时甚至想辞职,你说,想做个好干部、干点儿好事,怎么这么难?碧山,也包括咱们省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生态太恶劣了,让我们这样的人简直没有立锥之地……你这一来呀,也给了我很大鼓舞,我觉得找到了同类。听说你们新来的厅长也不错,他叫林荫是吧?”
李斌良说:“是,他是个非常优秀的领导干部,不是他,我也不会来碧山当公安局局长。”
“不用说,他在这件事上是支持你了?”
“当然,如果我当时调动碧山的警力困难,省公安厅特警总队已经在邻县待命了,可以随时介入。”
“是吗?你这一说我又来劲儿了……不,斌良,岳强发的后台可是比厅长大得多,咱们还不能盲目乐观——不说这个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有,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全力。”
李斌良一下子被聂锐的话触动,他提起张华强的事,问聂锐该如何解决。想不到,聂锐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就暗下来,沉默片刻后说:“这可不好办,张华强确实太过分了,可是,毕竟是武权让他干的,以此处分他,理由不够充分,常委会上恐怕也通不过。再说,处分一个处级干部,必须报告唐书记。”
对聂锐的这个态度,李斌良是有思想准备的,可是,自己又不甘心。他问聂锐,就任他在局内捣乱?这样下去,自己这个局长怎么当?还说,自己只想让他在党委会内部认个错,可他根本不接受,怎么办?聂锐说:“也是啊,有这么个副手给你捣蛋,你真不好干,真得想个办法……”
可是,想什么办法呢?聂锐却想不出来。李斌良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来看了看,一个陌生的号码,急忙放到耳边:“您好……”
电话里传出一个爽朗的男声:“是公安局李局长吧?”李斌良说:“我是李斌良,请问您有什么事?”男声说:“没什么事,就是表扬表扬你,你是好样的,一个合格的公安局局长,敢碰硬,我代表碧山的老百姓对你表示感谢。你也跟聂锐说一声,他也不错,是个合格的市长。你们今后多发挥好作用,那碧山的老百姓就有福了。”李斌良说:“谢谢,请问您是哪位……”男声说:“我是谁无所谓,你就记住,有人盯着你呢,给我好好干。好了,再见!”李斌良拿着手机,把电话内容跟聂锐说了。聂锐问:“声音有没有啥特点?”
“听上去不像年轻人,口气还挺不见外的,对,口气有点儿像领导干部!”
聂锐说:“能不能是程老啊?”
“程老?”
“对,从碧山出去的,早年当过碧山的公安局局长,后来当了省公安厅副厅长、厅长,后来又当上省政协副主席,退下来以后,又回了碧山。时常向市里提些建议和意见,资格老,年纪大,说深说浅大家都得听着。”李斌良一听,倒觉得真的可能是这个人。聂锐说:“不过,这个人平时可很少表扬谁,批评意见倒是不少提,他能表扬你,说明你打动了他,这可不容易呀!”李斌良说:“也表扬你了!”聂锐说:“那我太荣幸了。斌良,这个程老以后你得接触接触,他敢说敢为,没准儿,真有用得着的时候。”李斌良把这个电话存了起来,注明,“可能是程老”,心想,既然当过公安局局长、公安厅厅长,还当过省领导,又是这样的性格,抽空真该接触接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