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可思议
市政府和市委同在一幢看上去建造时间不长的大楼上。大楼应该很气派,所以说应该,是因为,煤的粉尘并不因为住在里边的机关单位权威而有所留情,照样不客气地给它厚厚地覆盖了一层,所以,它就显得不那么气派了。
因为李斌良先给市长聂锐打了电话,知道他在办公室等自己。走到聂市长门口时,聂市长也在打电话,但是听到李斌良的声音,他立刻放下电话,看向李斌良。李斌良这才发现,聂市长很年轻,好像就四十出头、顶多也不过四十五岁的样子。这个年龄就当了市长,正厅级,应该说是前途无量啊。
聂市长露出微笑,伸出手和李斌良相握,李斌良感觉到他的手握得很有力,但是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戒备,对自己的态度,完全是礼貌的、礼节性的,从表面上看,缺乏政法委书记武权身上的那种热情。
握手后,李斌良先对聂市长道歉,说自己这几天太忙,没顾得上向他报到,聂市长也检讨自己,说自己一天瞎忙,对李斌良的到来缺乏应有的热忱,直至今日才正式见面。正说着,有人敲门,探进头来,他挥挥手让来人退出去,说“过一会儿再来”,然后盯住李斌良,那意思是我很忙,有什么事,快说吧。
李斌良急忙说到正题,提起楚安的案子,问聂市长是否属实。这时他发现,聂市长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道光,好像是喜悦、期望……或许还有别的。
聂锐说:“李局长,你来找我,为了这事?”李斌良说:“是啊,我看过你在电视上的表态,想当面问问,一切是否属实。”聂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李局长,你想干什么?”李斌良说:“不干什么,如果属实,我就着手处理这件事。”聂锐露出一丝微笑,又马上收了回去:“你打算怎么处理?”李斌良说:“很简单,依法处理。一方面,要把马刚的违法建筑拆除,将场地还给楚安,另一方面,要追究殴打楚安那些人的责任。”这回,聂锐的笑容再也控制不住了:“真的?你真敢这么干?”李斌良说:“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必须这么做的问题。”聂锐笑得更好看了说:“那好啊,我可以证明,一切属实,楚安说的一切属实。”李斌良说:“那就是说,确实是马刚公然强占了楚安的房场,还殴打了楚安。已经历时一年多。”聂锐答道:“对,就是这样。”李斌良问:“这是严重违法犯罪行为,既然事实如此清楚,为什么不处理?你不是在电视上表态了吗,为什么不落实?”
此时聂锐脸上变成了冷笑,他说:“你问我?我去问谁?我的话应该谁来落实?我倒想问问,你们是怎么落实我的指示的?今天是你说到这事了,不然我从不提起,因为我丢不起这个脸,我堂堂一个市长,说话就跟放屁一样,啥事不顶,我的脸都丢尽了。跟你说吧,自从那事之后,我就一直想辞职,又觉得太他妈的熊,让人欺负走了,才一直忍到现在。”
聂锐的真实面目显露出来,还是年轻,有血性,而且人也正直,是个好领导。
李斌良想了想又问:“唐书记什么态度?”聂锐诚恳地问:“怎么,有顾虑了?”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唐书记对这事什么态度。如果他支持你的话,怎么会拖到现在不解决?”聂锐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片刻后说:“他没态度。”
“没态度……”
“对,我跟他谈过这事,他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看来,这里边真有说道,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斌良不再谈唐书记,而是再次追问事实到底存在不存在出入,是不是完全像楚安说的那样。聂锐告诉李斌良,自己是一市之长,做事不会莽撞,在公开表态前,他做了大量调查,既找过国土资源局、建设局、规划办及城管等部门,还咨询过法院,所有部门都认为这是强占他人财物,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他这才召开现场会,表了那个态的。
李斌良还是不解:“既然这些部门都做了证明,市长也表了态,为什么处理不了?”聂锐又现出苦笑:“根子还是出在你们公安局,要想强制执法,离不开警察,你们警察态度暧昧,不积极,是问题不能解决的根源。”李斌良疑惑地看着聂锐说:“聂市长,你的话说得不全面,我承认公安局负有重要责任,可是,这一切的背后肯定有原因。聂市长,我真的要管这事,可是,你不能让我糊涂着去干事。”聂锐想了一下:“那好,我就跟你说一件事吧。我的表态碰壁后,社会都传,在碧山有麻烦,找强哥比找我这个市长管用。”李斌良问:“强哥?强哥是谁?”聂锐答道:“据我得到的信息,我在电视上表态后,马刚找了他的哥哥马铁,而马铁是这个‘强哥’的保安队长兼贴身保镖。明白了吧?”
李斌良再问:“可是,我想知道‘强哥’是谁。”聂锐说:“怎么,你还没听过‘强哥’的名声?这可有点儿失职啊。这个名字,碧山可是没有不知道的,不过,要说深说透,还得你们警察才成。所以,你还是回去问你的人吧!”李斌良想了想说:“好,我这就回去。”李斌良起身向外走去,聂锐的声音却跟在他身后:“李局长,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可别像我似的,大话说出去了,结果连放屁都不如,那就和我一样,威望扫地了!”李斌良没说话,他觉得,此时说话一点儿用都没有。公安局局长的力量应该通过执法行动表现出来。
回局路上,李斌良感觉胸膛有一种要爆炸的感觉。尽管事实已经清楚,可是,他还是有点儿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怎么发生的呢?自己在奉春破获的那个案件就够离奇了,几个黑警察和黑社会勾结,把无辜群众打成黑社会,或者击毙,或者上网通缉,然后把其企业据为己有。那个案子虽然黑得很,可是,还必须经过表面上的法律程序,最起码,要把无辜群众打成黑社会才行。可碧山的事就简单多了,什么也不用,直接就把人家的财产抢去了,连市长说话都没起一点儿作用。这是什么社会环境啊?是什么样的力量把碧山变成这样?
郁明在等着他,李斌良一走进走廊,他就从办公室探出头来,观察他的脸色。李斌良让郁明到自己的办公室,劈头就问,强占楚安房场的马刚背后是不是有人。郁明的口气忽然不像往日那么恭顺,而是在略略思考后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是不是怎么处理这个案子,还要看马刚后边的人是谁?人硬就不处理,人不硬就往死里整?”
李斌良虽然知道郁明是在激将,可还是被激怒了。他大声说不管是谁,自己都一视同仁,一样处理,了解情况是为了处理更得力,更有针对性。郁明却说,如果他真想处理,最好就别打听乱七八糟的事,就案子论案子,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李斌良看着郁明的脸,忽然觉得这张瘦削的面孔有点儿深不可测。可是,一琢磨他的话还真有道理,知道得太多只能影响自己的决心,什么也不知道,事后也有个敷衍的理由。于是告诉郁明,自己在回局的路上向省厅法制办询问过法律依据,法制办同样认为这属于强占罪,而且手段恶劣。所以,自己已经下定决心采取行动。李斌良注意到,郁明听了自己的话,脸上闪过一丝谨慎的微笑:“李局,你可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李斌良说:“你不是说让我少知道些好吗?别说没用的了,赶紧,通知张华强到我办公室来。”郁明没有动,问:“为什么要通知他?”李斌良说:“他是治安副局长,处理这事主要靠治安部门,怎么能不通知他呢?”郁明却既不语也不动。李斌良问他又在想什么。郁明这才指出,这个案子,聂市长在电视上表过态,都没有处理了,这还不明白吗?李斌良问:“难道,聂市长的指示不能贯彻落实,和张华强有关吗?”郁明答道:“不完全是他一个人,但是他也是重要因素。”
李斌良不说话了,他眼前晃动起张华强的影子,想起他的做派,也犹豫起来。“李局,决心不要动摇,但是,要讲究策略。如果还未行动,风声就传出去,那麻烦可就多了。”李斌良明白了。郁明离开后,李斌良立刻用电话向省公安厅厅长林荫做了汇报,林荫思考片刻说,如果一切属实,聂市长又支持,李斌良可以采取果断行动。还说,如果因为下边阻力大,调动警力不便的话,他从省厅派一批特警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
放下电话,李斌良心安了很多,他又赶到市政府,进入聂市长的办公室,关上门,商议了一会儿,形成了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李斌良又特意向聂市长提出,是不是报告唐书记,聂锐想了想说,唐书记外出前说过,他不在家的时候,要自己大胆开展工作,出了成绩是自己的,有了问题,责任也是自己的。“越报告越麻烦,豁出去了,有什么后果,我负完全责任。”
聂市长的态度给了李斌良很大鼓舞。在聂市长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行动时,他提出,夜长梦多,行动要迅雷不及掩耳。二人商定,明天就行动。
晚上,李斌良躺下得比往日略早一些,因为明天要有一场特殊的战斗,需要他全力以赴,必须休息好,才能有充沛的精力和坚强的承受力。然而,头刚刚落枕,枕旁的手机就急促地响起来,他以为有什么紧急案件发生,急忙接起,传出的却是一个少女兴奋的声音:“爸……”
原来是苗苗,虽然影响入眠,可是,听到女儿的声音,李斌良仍然很高兴,正要问有什么事。女儿却自己告诉了他:“爸,我有工作了,明天就上班。”
李斌良高兴地问:“是吗?什么工作,是服装店还是……”
“爸,不是,是荆阳集团总公司,他们要招聘一个文书兼打字员,我被聘用了,工资三千多呢,老总说了,如果我表现好,将来能转为正式职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荆阳集团可是本省有名的大型国企,效益和职工待遇也很高,仅工资报酬一项就远高于地方,很多领导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子女安排进去,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到自己头上。李斌良问苗苗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开玩笑,苗苗着急地说是真的。为了让李斌良相信,她说沈姨就在身旁,让沈姨跟他说。
手机传出沈静的声音,她的声音虽然如以往一样的温和、平静,可是,也透出几分高兴。她告诉李斌良,这是真的,还说她调往市中心医院的事也有门儿。李斌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就问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好事发生。沈静说:“是古厅长帮的忙。这人真不错,说到做到,这么几天,就把苗苗的工作落实了。”
古厅长……省公安厅副厅长古泽安?李斌良眼前顿时浮现出古泽安的棕红色面孔。真是出乎意料,那天早晨他和自己告别时,确实说过要帮助解决苗苗工作的事,当时自己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想他却真的当事办了,这么快就落实了,而且安排得又这么好,好得超出预想……可是,这是真的吗?自己过去和古副厅长没任何私交啊,非但没有私交,甚至还有着一定的距离,他怎么会突然帮自己这么大的忙呢?
李斌良一边想着,一边故意用高兴的声音对沈静说,这是好事,自己很高兴,要马上对古厅长表示感谢,然后就放下手机,找出古副厅长的号码,拨通,耳边马上响起古泽安那浑厚的声音:“斌良啊,这么晚了,怎么给我打电话呀……啊,为这个呀,小事一桩,只要你满意就好……哎,这有什么,我这人,虽说挂着副厅长的名儿,可实际上本性不改,还是基层警察的脾气,喜欢交朋友,跟你说吧,我早就看出你行,可交。可是,你不归我管,我没法主动靠近你呀……啊,现在虽然也不是我直接管,可是,地市公安局局长和副厅长的关系,毕竟比过去近了一层。今后,咱们就是兄弟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
一股豪气和热情通过看不见的线路,从手机中浓浓地涌出来。李斌良只能再三表示感谢,然后又询问,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苗苗安置到荆阳集团了。古厅长又说起来:“哎呀斌良,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啊?嗯……我跟荆阳集团的老总有交情,我跟他说了,苗苗就等于我的闺女,他不安排不行。今后你别再为苗苗的事操心了,就甩开膀子干工作吧,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
又说了好一会儿,李斌良才放下手机,可是心情久久平静不下来,实在太意外了,意外得有点儿无法接受,可尽管如此,他在总体上还是高兴的,古副厅长真的了却了自己的一块心病,如果女儿将来成为荆阳集团的正式职工,那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李斌良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渐渐进入梦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