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秦渺,已经是四天以后。
晚上没有饭局,简卓下了班就开车到医院,在医院门口的礼品部挑了一篮水果一束花就往病房走。
医院正在整修,这栋新修的综合大楼的大门关着,顺着人流,简卓才找到侧门走进去。进了医院就犹如身处迷宫,简卓立刻迷了方向,转了两圈才找到电梯。
电梯上到十一楼肿瘤科住院部,走廊两边的病房的门全部大开,简卓往病房里望一眼,就看见有中年女人带着白布的帽子,奄奄的躺在床上挂着吊瓶。
她有些忐忑的收回来目光,直到这时候,心情才有些沉重了。
她暗暗猜想着秦渺的样子,却根本想不到。一想到秦渺,脑袋里就只有她闪着像小鹿一样活泼机灵的大眼睛,笑的无比生动。
才刚刚走到病区中心的护士站,简卓就见一队白衣护士神色匆匆的往走廊尽头赶。再走了几步,就能听见走廊的尽头有压抑的喊声渐渐的变大,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痛苦。
这声音略有些熟悉,简卓便暗暗的有些慌了神,步子的幅度迈的大起来。
再走几步,那喊声已经变成尖叫,不可抑制的尖叫,万分急促,一声压着一声,好似潮涌一样永无止尽,又远远的比潮涌来的更快,间隔更短。
那声音贯穿了整整一层楼,太具有恐慌的力量,让整个病区的空气都变得稀薄紧张起来。
这急促的一声声的尖叫好似在耳边炸响,简卓慌了神,几乎是小跑过去。
她紧张的看着身边经过的房门上标明的床号:13-15,10-12,7-9……
秦渺是2号床,那莫非就是走廊尽头刚刚护士们进去的那一间?
跑到门口,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无助的站在门口捂着嘴恸哭的苏h。再往里看,是围着床站了一圈医生和护士,一片惨兮兮的白大褂包围了一切。
医生在秦渺的尖叫声里不断的叫着秦渺的名字,高声宽慰:“秦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秦渺!别怕!医生和护士都在这儿!就要过去了!现在护士正在给你推药!推了药就会好的!”
透过衣角的缝隙,简卓看见秦渺吸着氧气,俏丽的脸几乎要给汗水浸透,紧闭的眼睛,不断的有泪水从眼角滚进头发里。尖叫的空隙里,她断断续续的哭喊:“我也……不想叫!我忍……忍不住!”
竟是那样无助而脆弱的样子。
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整个身体都是透不过气来的疼,简卓死死的皱了眉,她几乎再也不忍心听。这尖叫每一声都好像钝钝的刃划过身体,不见血,却生疼生疼。一边的苏h却比她更快的转了身,大力的推开门口探着头张望的其他的病患和家属,逃出病房。
简卓也在这病房呆不下去,喘不上来气似的憋,立刻跟了苏h出去。
一向温和镇定的苏h濒临崩溃,蹲在病房门口,脊背死死的抵着墙壁,几乎要把自己按进墙壁里,她埋着头紧紧的捂住耳朵,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
在这样的环境,语言的力量太苍白,简卓略有些手足无措,唯一能想到的事只有拍着苏h的肩,不断宽慰:“会好的,会好的,你要坚强,要相信医生。”
苏h埋着头,拼命的点头,拼命的点头。
许久许久,尖叫声才渐渐的缓,渐渐的轻。医生护士们一一离去,拍了拍苏h的肩,苏h这才站了身,颓然的进了门去。
简卓看看表,这才不过15分钟,她怎么却觉得过了好几个世纪似的漫长。
床边只留了两个护士,见到苏h来,叮嘱了两句就离开了。
1床和3床的病人用眼神无声的安慰着苏h,苏h抹一把眼泪,回一个脆弱的微笑。
走到秦渺床边,她深深的吸一口气,这才凑到秦渺身边,轻柔的用纸巾擦着她脸上的汗,用着瓮瓮的声音说:“乖哦,渺渺,不疼了哦,不疼了。”
床边的高悬着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寂静无声,好像暴风雨刚刚过去,一片惨兮兮的静。
床上的秦渺仍然紧闭着眼,一下一下微微的□□。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戴着的假发略有些歪,看起来好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让简卓几乎想不起来原来那一个灿烂的女孩。
她不断的喘气,不断的喘气,最后只是虚弱的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说:“hh,对……不起,让你……担……担心了,现在不疼了,不疼了,不疼了……”
苏h两只手都撑在床边,低着头,瀑布一般的棕发垂下来,盖住了所有的表情,简卓只看的见她的肩头在微微的颤。
秦渺的胸腔还在一下下剧烈的起伏。好似磁带卡壳了一般,一直虚弱的用着气声不断重复着:“不疼了,不疼了,不疼了,不疼了……”
一遍遍的呢喃,好似陈述,又好似恳求,好似在安慰苏h,又好像在安慰自己。
在这样落针可闻的病房里,只让人觉得太心碎。
简卓把花和果篮放在床边,静悄悄的走了。
她觉得今天太不适合探望了。
人生中上一次接触可怕的疾病还是七年前,楚青的那一次。不过那时候,她看见的只是一张张病危通知书,一点点压垮音希的肩膀,远没有这次亲眼所见,让她觉得如此震撼。
这一次,她才真的觉得,生命竟然是如此的脆弱。
走在早已经恢复平静的走廊,简卓放肆的让眼眶泛了酸。
总觉得秦渺这样的女子应该是永远无忧无虑的大笑着,被人捧在手心呵护,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下一顿吃什么好东西。现在却要受着这样的苦,太不忍,她太不忍。
出了医院,热浪扑面而来,八点钟,夏日的天才刚刚黑下来。
医院门口正是市中心。华灯初上,各色的霓虹和马路上辉煌的灯火,照的整个世界一片璀璨,正是繁华到极点的时候。
如此温暖,如此喧闹。刚刚的冰冷和惶恐,仿若只是另外一个世界虚幻无比的事情,仿若只是梦一场。
简卓觉得自己好似刚刚从地狱走出来,全身都软绵绵的失了力气,一时间竟回不过来神,站在这里发起了呆。
这就是生命,永远也预料不到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情的生命。
她总是不信命,总是觉得人生的一切都是该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或悲或喜,都只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年轻时候,那样多的挫折接踵而来,她也只是努力的选择一次一次站起来再去奋斗,直到终于失去所有选择的力气。
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一再躲避一再躲避。什么时候,她竟然忘记了生命是如此短暂,短到只一晃眼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七年。
她预测不到她还有没有下一个七年可以躲,何况她躲的人躲的事,早已经回到了她的生命,那为什么还要躲?不如趁着她还可以畅快的大哭大笑的时候,去寻个明白。
回过神的时候,简卓发了疯似的去开了车,一路狂飙。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怯懦,所有的歉疚,所有的自卑,她统统都不想去想,她只是想见音希,太想见。
怎么说她都好,她只是想见音希。身体里所有的声音都聚拢起来,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呼喊着音希的名字,催的她几乎发狂。
曾经的那个号码她太熟悉太熟悉,这么久来,简卓第一次毫不犹豫的拨出去,平稳的嘟声,不是关机,简卓几乎欣喜若狂!
音希没有让她等太久,音希从来,从来,从来都不曾让她等的久。
电话这样快的接通,那样快的传来音希字正腔圆的轻唤:“简卓。”
如同以往,如同以往。
刚刚没有流下的眼泪却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简卓的视野变得模糊,把车开的更快,两边的景飞快的后退。
她忍不住哽咽,满腔的话,却化为低低的唤:“我想见你,音希,我想见你……”
电话那边有着平稳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仿若传递着安稳的力量。挡风玻璃外明亮的马路在简卓的眼睛里氲成橘黄的一片,她用手背抹一下眼睛,视野只清晰了一瞬,又变的模糊起来。
就在这一大片一大片的朦朦胧胧里,简卓终于听见音希说:“那,我在家等你。”
这样平静而柔和的语调,带着几乎要将她彻彻底底融化的温暖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