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得胜,大土司却屁股开了花,被抬到后方养伤。黄子琦坚持要与大队人马呆在一起,不想在战事还未完全平息的情况下,自己先回到思明府去,所以这一片营帐,暂时成了黄莫联军的指挥中心。不过,主力军队,却在南边追踪着郑根退军,缓慢前推,一直推到海河县城,郑根因为后方锦普被攻占,并没有在海河驻扎重兵。所以海河城,也被佘江给拿了下来,但拿下海河,佘江却不再继续前进了,这令莫家军非常困惑。
莫敬轩和高天则,还算能理解佘江的决定,毕竟海河南边,有一条大河,河两边崇山峻岭,地势险要,易守南攻。如果再往南,便离锦普很近,锦普过去,就接近黎朝腹地,黎朝很容易便能聚合大军攻过来。如果扼守海河,黎朝要攻打过来,却因为山河阻隔,困难得多。所以,即使心有不甘,两人也没有责备。
但莫敬宇却不一样,眼看着大军往南,收复了许多过去控制在莫氏手中的领地,他的欲望便有些膨胀了,听闻佘江命令全军止于海河,也不顾莫敬轩和高天则的劝阻,便跑过去质问佘江,“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即使不能将郑根军全歼,至少也能让他损失大半,并顺势收复锦普以北山区。”
“小主,你知道再往南,是什么样的地形吗?你知道锦普城现在情况怎样吗?你知道黎朝会派多少人去收复锦普吗?”佘江连续几个追问。
莫敬宇当然不知道,他只是看着大军推进很顺利,想当然地以为一直向前推,收复失地越多越好,听得佘江这样追问,一阵嗫嚅,却答不出来,但还是要嘴硬一番,“不管他多少人,现在他们士气低靡,我们追击他们,多杀伤一些总是可以的吧?”
“小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小主你应该很清楚,你们莫家军连番作战,已经疲惫不堪。我们黄家军,大多数并非训练有素的老兵,而是匆匆聚拢来的民兵。这些兵士,一路追敌,单是跑这么远路,便难以承受。郑根宿将,郑庄枭雄,只因锦普重镇丢失,暂时乱了阵脚,待他们知道攻打锦普的人马已经离开,他们的眼光还是要盯着我们的。以我们这或疲惫,或生疏的军兵,你以为真能和郑根大军正面敌对呢。”
“可是,刘香他们难道不会守锦普吗?他们坚守锦普,我们从外面夹击,锦普城下,不就是郑根大军葬身之地了吗?”莫敬宇很不解。
佘江对这个小屁孩很是无语,不过身份原因,又不能太不敬,便耐心解释道,“小主,刘帅才多少人马?许多得力兵马,都被派去广东沿海袭扰去了,他们能攻下锦普,纯粹是钻了空子。刘帅这么做,并非要长久占着锦普,只是围魏救赵而已。”
佘江这么解释,莫敬宇差不多也明白,虽然心中还是不爽,可是经过几次折腾,他也算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也搞清楚了,现在的莫家军,没有黄家的庇护,根本不堪一击,便不再坚持,神情黯然离去。佘江对付完这个小主后,便安排军士,沿江布防,势要把海河打造成一个攻不破的保垒。
瞿式耜本来想随大军一同,到南边走走看看,可是听得军士们说黄大土司受了伤,被抬到后方治伤,心中一惊,打消了去南边看的想法,领着张同敞,回到后方,去看望黄子琦。
趴在大帐中,应付了几拔看望、报信和商议事情的人,黄子琦正闲着,与黄一苗和盘梦芸聊天,却看见瞿式耜领着张同敞进来。见到张同敞,黄一苗脸便红了,太羞了,当日她居然用嫁给张同敞,来威胁哥哥。盘梦芸在一旁,见黄一苗突然脸红,有点莫名其妙,“苗苗,你怎么啦,脸这么红?”
“没什么,没什么,刚才累了,休息会就好。”急忙坐凳子上,假装休息。
瞿式耜上前见礼,“黄大人身先士卒,令人敬佩,瞿某有礼了!”
“哈哈,瞿大人见笑了,见笑了。唉,战场凶险,弹石无眼,我这次算是侥幸,没有为国捐躯,不然少不得瞿大人一封奏书,给我表个功啊。”黄子琦笑道。
“大人乃有福之人,岂是屑小能害,只是大人以后,还是要更仔细些,切莫轻上前线,保重千金之体。至于奏书,瞿某还是要写的,郑氏猖狂,欲将莫氏赶尽杀绝。莫氏一亡,郑氏之心,岂能不觊觎大明南疆?幸赖大人挺身而出,重创郑根,力保莫氏不亡。如此一来,不但解了廉州莫氏溃兵之难,也令大明南疆边陲,可得一时之安。如此功绩,我岂能不报。”
“哈哈,那谢过瞿大人了。”黄子琦趴着报拳谢道,虽然他并不在意朝庭会怎么对待他这事,可是被人夸总是高兴的,而且听黄一苗说这师徒两的事情之后,他对这两师徒,还是非常愿意亲近的,“瞿大人,此间战事平息,短期内应该不会再燃战火。不过,黎朝那边,你去还真不合适,我也会上书朝庭,为你辩解。你趁着来这里一趟,可到处走走看看,也为我思明府的治理,出出主意啊。”
“谢黄大人,此番战事,我也需写一些东西记录呈报,待写完上报之后,便依大人所说,到处走走看看。唉,大人偏居一隅,却能将我等视为蛮荒之地的思明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可叹我中原士子云集,却四方纷乱,朝政失序,英雄无用武之地,智士无治国之途。”对比思明府所见所闻,回想中原乱象丛生,朝庭党争不止,大明朝大厦将倾之险,瞿式耜不由感慨。
“哦,瞿大人,听你口气,大有怀才不遇之感慨啊?”黄一苗听他这话,却接过话头,很不客气地说道。
“唉,怀才不遇,又何止我一人?我之际遇,仅万千士子冰山之一角而已。”
“哈哈,瞿大人,你知道吗?虽然你们都在感慨怀才不遇,我却一点都不同情你们,反而觉得,你,还有复社那上千自认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恨朝庭不用,不得出头的所谓高士们,书都白读了。”
瞿式耜一听,眼中精光一闪,抬头望向黄一苗,心中惊道,“这位大小姐,口气好大,鄙视我一人也就罢了,竟将我复社上千高士,都给鄙视了?”旋即想道,不对啊,出声问,“大小姐,你也知复社?”复社成立不久,在江南、中原和山西、山东一带,虽然多有学者响应,但更多只是士林中人互相传言,普通人了解并不多。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蛮荒化外之地,肯定不是士林中人的黄家土府大小姐,居然知道复社,甚至还知道复社有上千士子参加。
“哈哈,我不但知道复社,还知道你是其中骨干,威望甚高。与首倡复社之二张关系密切,他们很是器重于你。”
“哦,大小姐既知复社高士上千,鄙视我一人便罢了,怎地把他们也都鄙视了。复社士子,虽不说人人惊才绝艳,但读圣贤书,忧家国事,倡大义,斥臣,为民请命,从不落于人后。”
“然后呢?你们倡的大义,伸张了吗?你们要逐的臣,逐掉了吗?是不是反而把你给逐到这边陲蛮荒之地来了?”
瞿式耜很尴尬,脸憋得通红,打人不打脸啊,有这样直接揭人短的吗?不过他还是有城府的,心中不爽,却也不想与黄大小姐撕破脸吵架。然而,他身边的张同敞却不干了,“大小姐岂可如此羞辱吾师?吾师之学识,吾师之品行,士林皆知。若非遭遇奸谗害,吾师又岂会落到这般境地。”
“哈哈,小屁孩,还挺能维护师父的吗?”黄一苗这会看着张同敞,倒不羞了,便想借着张同敞,还刺激瞿式耜,“我问你啊,你是不是觉得你老师饱读圣贤书,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那是当然!”
“嗯,那小屁孩,刚才你师父言语中,是否有怀才不遇之哀怨?”
“这……”小东西有点为难。
“敞儿,为师确实有哀怨,不必避讳!”瞿式耜还是比较豁达的。
“哼,老师为民请命,却遭逐斥,些许哀怨,难道不该吗?”张同敞维护老师的决心,异常坚定。
“好吧,小东西,那我问你,圣人书中有一句话,你可读过?”
“什么话?”
“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这……”小张同敞,脸憋红了,却不好反驳。
“复社千百士子,是不是都认为,值此乱世,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也?可是皇上却被蒙蔽,朝庭奸当道,你们却无出头之日?”黄一苗再问。
“难道不是吗?”
“嗯,即使真是这样,圣人是不是也说了,吾何为不豫哉?如果天下真沦落到这么多俊杰之士无出头之日,那你们也应该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感慨给谁听呢?谁又会听呢?”
张同敞被说得有点迷惑,可是瞿式耜却僵住了,好一会,才悠然一叹,说道,“如此而不用,当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果不足与有为?”
“不,瞿大人,天下足够大,多得是你可为之事,有的是需要你有为的地方。我之所以说,你们书都白读了,是想告诉你,你们钻到牛角尖里去了。圣人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是你们呢?官做得小一点,被奸邪之人打击了一下,便认为自己被君抛弃,然后颓丧、郁闷、怨尤,却不知你们不论身在何处,都可为民做实事。就比如说我们思明府,四五十万百姓,不是大明的百姓?可是在你们眼里呢,被派到这里来,一个个就要凄凄惶惶,如丧考妣。你们这种心态,君未必弃你们,你们却是弃民了,你们觉得,真读懂了圣人书?”
瞿式耜脑中“嗡”一下,差点晕了过去,“不论身在何处,都可为民做实事。不论身在何处,都可为民做实事。是了,是了,我们过去认为自己倡大义,斥臣,有功于社稷却不得好回报,实是我们读错了圣贤书,心心念念,只想得君王挂念,沽名钓誉,却不知这样一来,恁是自己先弃民于不顾了。”对着黄一苗,瞿式耜长揖而拜,“大小姐,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