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黄世兴躺在黄子琦准备好的铺垫上,虽然整个人已经很衰弱了,但握着黄子琦的手却很有力,好像生怕黄子琦再从他身边走开一般。黄世兴拒绝了众人把他带回家的提议,坚持在这个地方交待完后事,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知道他是要交待后事,其他人都自觉地退出洞外,只留下黄世兴需要交待各种事情的人员在里面,黄一苗则作为护理员守在他身边护理,以免出现意外。
“这个洞府不错,我去了之后,你们就把我放这洞府里吧,不用再营造墓室,直接把洞口封上就好。”在被抬进洞里时,他对黄子琦和其他人说。等莫家的领军主将莫敬轩到来后,他便开始交待后事,“敬轩,我不行了,好在临死前,子琦回来了。有你和唐百户见证,我也好在死之前,把我的位置传给子琦,后面还望你们两人给布政使司上书,为子琦保举,拜托啦!”
“舅舅,您不会有事的,您不会有事的。”莫敬轩听他这么一说,拉着黄世兴的手,硬咽地说道。
“唉,人总有一死。此番我黄莫两家联手,总算是挡住了黎朝北进步伐,依我看来,黎朝丧失陈传亨这一员大将,又折损数千兵卒,当不再敢轻视黄莫联手之力。在南有阮氏割据牵制,北惧大明朝廷征伐的情况下,至少短期内黎朝应不会再北伐,莫家当可守住穷奇江以北领地。我的琦儿又回来了,我也就再无牵挂。”他一手拉着黄子琦,一手拉着莫敬轩,把他两人的手拉到一块,“琦儿,我死之后,你当继我之位,与莫氏相扶持。当今乱世之兆已显,大明朝烽烟四起,自顾不暇。黎朝郑氏掌权,早有对大明不臣之心,趁大明无暇南顾之时,黎朝北侵是迟早之事。其他土司,或粗鄙愚钝,或贪婪无耻,相互征伐不断。大明若能挺过此番危机,必要加快改土归流。黄莫两家若能齐心,不但不畏黎朝和周边土司,也可增强与大明朝庭谈判筹码。若两家离心,不是被黎朝灭亡,便会被大明驱狼斗虎,先引得诸土司互相恶斗,分化瓦解,然后派大军南下,以军威压制地方,强推改土归流。”
黄子琦被黄一苗暗示之后,意识到既然穿越了,能够做个土司,好歹更容易活下来,所以便也不排斥叫黄世兴一声爹了。好在,他还可以安慰自己,在原来的世界里,自己叫父亲一直叫“老豆”,他心目中的真正的爹,永远是那个“老豆”,这里叫人“爹”完全是虚与委蛇,还是用另一种语言,了就是后世的壮族语言叫的。在黄世兴说了一大通话后,他有点疑惑,“爹,改土归流,是迟早的事,难道咱们能一直抗拒下去吗?”作为后世的穿越者,他当然知道土司在明清两朝,被陆续消灭,到民国时期,就基本上没有了。
“咱们不是要抗拒,只是要为黄家争取利益,唉,至于争取得到多少,该如何争取,我也一直未有良谋。不过,现在我也算是解脱了,后面就由得琦儿你决定吧。不论怎样,琦儿你要记住,咱们不能学其他土司,行苛政,虐百姓,逞私欲,引得民不聊生。你继位后,要团结黄氏宗族,善结周边土司,谨事大明朝庭,本府僮汉苗瑶越诸族百姓,一体待之……”黄子琦感觉自己听了一篇堪比诸葛亮《出师表》的长篇大论,只能不断点头答应。
“咳,咳!”黄世兴说了太久话,终于坚持不住了,又咳出了血。整个人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起来,黄一苗见状,却并没有再拿出药,而是垂下头,默默地流下泪水。众人见她这样,便知道情况不妙,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黄子琦紧紧握住黄世兴的手,也流下了眼泪,虽然自己被人误认作儿子,可是从刚才的话语中可以感受到,黄世兴对他的儿子,一直非常好,也算一个不错的土司,为了让他能顺利接位,安排的后事也非常细,面对这样一个即将离去的人,不由得他不悲伤。
“琦儿……,爹……爹要去……去了,你娘在……在……那边……边等……等我,你……你要好……好的,黄……黄家就……就交……交给你了!”说完,黄世兴双手无力的垂下,眼睛也缓缓闭拢。
黄子琦扑到他胸前,硬咽地叫道,“爹!”这却没有一点作伪,真是悲从中来。
蒋宜明站在洞口,本来想着问一下,可不可以进来看一看黄世兴,听到里面的声响便知道黄世兴去了,急忙进去确认了一下。见黄世兴双眼紧闭,已然感觉不到呼吸,他愣了好一会,并没有哭,而是转过身回到洞口,向山下悲声喊道,“老爷去了!”说完便重重跪到地下,大声痛哭起来。山下数千人一听,顿时哭成一片,纷纷跪地,对着洞口不断磕头。
莫敬轩哭了一会,便收住眼泪,拉起黄子琦的手说道,“子琦,你且节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戴上舅舅的玉戒指,先出去见见大家。”黄子琦不知道这种大宗族生死交替时应该做些什么,可是莫敬轩是过来人,却是很清楚的。黄子琦在老土司遗体前继位,有老主人临终遗言,有莫家和唐兆勇见证,名正言顺。但现在毕竟不是在家族里,而是在外面战场,在新老交替之时,借着大家的悲情,正是树立形象的好时机。
黄子琦并不笨,只是他来自现代,对这些情况没有心理准备而已。莫敬轩一说,他便知道莫敬轩的意图,任由他扶着,走到洞口,望着下面跪满山坡的兵士,他知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莫黄两家,特别是黄家的土兵,是未来自己的死士,便悲声道,“各位长辈,各位兄弟,爹他去了,子琦何其不幸,刚返回家乡,却遭遇父丧,未能在父亲膝前承欢一日。父亲临去之时,将黄氏宗族信物和思明府大印交付与我,我不敢推托,唯望诸长辈、众兄弟多多扶持,继先人遗业,保一方安宁。”然后用手示意大家起来,不要用再跪。
众人一边抹眼泪,一边站起身,这时,一位黄家族人先大声喊道,“先族长已逝,新族长灵前继位,我们黄世族人誓死追随新族长。”然后又率先跪下,向黄子琦拱手拜道,“参见新族长!”他这么一喊,人群中所有黄氏族人,便纷纷跪下,一起喊,“参见新族长!”
在黄氏族人见礼后,蒋明宜大声说道,“我等思明府官员百姓,世代赖黄家护佑,黄族长既是黄家族长,更是世袭思明知府,是我等父母官。”然后他也跪下道,“下官参见新知府!”下面许多人并非黄氏族人,但却是思明土官、土兵和百姓,见状也纷纷跪下,或者说“下官”,或者称“草民”,拜见新任知府。
莫氏族人和土兵,因为属于客兵,不用行跪拜礼,但也在莫恭敬的带领之下,与黄子琦见礼。最后是唐兆勇带着百户明兵,也与黄子琦见礼。这些礼节完成,意味着黄子琦就正式接任了黄氏家族族长和思府知府之位,后面布政使司的任命,反而是个形式了,因为土司的继位,最重要的是本族和本辖区土民认可,朝庭和官府一般并不直接干预,就是做个备案。
可是,众人见礼后,黄子琦却有点茫无头绪,接下来该干嘛了呢?他回过头看了眼黄一苗,黄一苗表情很纠结,既为哥哥当上土司高兴,又不好在这种场合表现出现,还得强作悲颜,憋得俏脸扭曲,两眼乱转。黄子琦知道她也没主意,只好转头望向蒋宜明,他还不知道蒋宜明全名呢,“先生……宜……。”不知道该咋称呼,称先生,好像自己地位比他高,在古代不妥吧,和黄世兴一样称宜明,好像又有点不尊重人家啊,毕竟人家比自己大一辈啊。
还是黄一苗见状反应过来,急忙跑过来说,对蒋宜明说,“唉啊,琦哥他上次出事,受了重伤,之前的事几乎全忘了,只知道他爹和自己的名字,记得家乡在思明府。他现在肯定连你的名字也不记得,更不记得许多事情是什么个情况啦。”
果然还是妹妹心思灵巧,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自己的尴尬,黄子琦用英语夸了声,“妹妹你真棒!”见蒋宜明一脸听不懂,又好奇的样子,黄子琦解释道,“噢,这是英语,你听不懂很正常,这是救我的高人,也就是苗苗妹妹的祖父教我们的。”
“啊?”这会轮到黄一苗愣住了,心中一时没转过弯来,看了黄子琦一会,才想着应该配合哥哥,“啊哈,是啊,我祖父教的,说这是天上神仙用的语言,学会这语言,可以让我们瞬间懂得许多人间没有的事情。”正说着,却见黄子琦脸皱成了一团,才感悟到谎越扯越远了,急忙转移话题,两只大眼睛看着蒋宜明问,“哈,我叫黄一苗,你怎么称呼啊!”
“啊,噢,在下……卑职……”蒋宜明只好也语无伦次地自我介绍起来,原来蒋宜明是黄世兴一直倚为心腹的幕僚,已经跟随黄世兴十五年了,黄世兴大大小小的决策,几乎都是由他出谋划策。简单介绍了自己,蒋宜明便神色一肃,向黄子琦欠身施礼道,“少爷,噢不,从今日起你就是老爷了。老爷,先老爷后事尚需您决策,他遗言要以此洞穴为墓,不知老爷可明白此中深意否?”
黄子琦腹诽,“我今天才认识他,咋知道他怎么想的啊。”不过表面上,还是很谦虚地向蒋宜明微微鞠躬,态度诚恳地说道,“还请蒋先生赐教!”
“先老爷是以此明志呢,希望老爷你能守此疆土,不让黎朝贼人北进一步,护佑思明府百姓安宁呢。”蒋宜明长期追随黄世兴,可谓对黄世兴的想法了如指掌,所以面对新继位但并不熟悉情况的黄子琦,他也没有任何隐瞒和造作,而是直言相告。
黄子琦从这人言行、眼神看得出,这是个对黄世兴,以及继承黄世兴位置的自己,绝对忠诚的人,不过,此人却是个聪明而骄傲的人,需要以礼相待才行。既然知道对方忠诚,黄子琦当然不会吝惜给予对方足够的尊敬,便双手抱拳,向蒋宜明长揖作礼道,“子琦受教,只是子琦此时心绪难宁,父亲后事还望蒋先生多多操劳,子琦感激不已。父亲既逝,蒋先生于我,既是长辈又是先生,还望日后多多鞭策。”看着蒋宜明热泪盈眶,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回礼,黄子琦心中不免狡黠地想道,“看来,收买人心的事,也不难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