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虎带去的几百人,没有回来几个,退回来的,反而都是火枪兵,因为火枪兵只在最初冲阵时,可以起到震憾作用,引起敌方阵形混乱,为韦虎他们突近目标创造机会。但火枪兵不能与敌人离得太近,那样就失去了火枪的意义了。眼见韦虎抱着一个土兵,在手雷的爆炸声中滚倒在地,随身护卫韦虎的朴刀、长枪兵,一个个在包围圈中,被刺身亡,指挥火枪兵的土兵头领,虽然肝肠寸断,但还是含着泪,令火枪兵且战且退。火枪兵本来就在山脚都是轻装,很快便爬回到东边山上,黎朝大军,不知山上情况,面对这更陡的东边高山,他们也不敢冒然上山追击。
郑根见好不容易运过来的投石车和油,还没用上,就被毁了,大为光火。他很清楚,对方的主力应该就在刚才正面突击的这座山头,那些去毁投石车的队伍,只是一个小分队。他们之所以能毁掉投石车,不是因为郑根对投石车的防卫安排不妥当,而是他怎么可能想到,对方会有“手雷”这样的东西。没有能剧烈爆炸的火器,是不可能在大军保护下,毁掉他那些投石车的。
急怒攻心的郑根,两眼都红了,号令所有军队,从三面向黄子琦所在的山头围上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黄子琦这边的主力,给压到狭小范围中,减少他们的火器威胁。黄子琦在看到韦虎那边几乎全军覆没之后,虽然非常伤痛,可是连眼泪也来不及抹,便只能继续投入战斗。一排排火枪兵,从刚才的轮替前进,变成了交替撤退,每一排打完枪,便腿到后面,换后面一排射击。退到第一道坑道时,对方又在地上躺下了上千人,可是压上来的人更多。
在坑道中,依托坑道,又轮翻射击几轮,眼看对方的人离得近了,黄子琦急忙号令大家,再往后撤,到第二道坑道,继续组织射击!
郑根就像疯了一样,不顾士兵伤亡,只是挥着手中大刀,狂喊“给我上去,给我上去,谁后退,就地正法!”
被逼到第三道坑道,这里堆了无数的垒石,黄硕接过了指挥,黄子琦和火枪兵,退到后面休息。这样的交替射击,时间太长,人受不了,枪也会出问题。黄硕大手一挥,坑道中一个个人站起来,把石头往下推。第二道坑道和第三道坑道之间,距离比较远,坡也比较陡,无数的滚石顺着山坡骨碌碌往下滚,所过之处,一片鬼哭狼嚎,整个山坡上,瞬间被各种红的血肉和破碎的肢体布满,腥臭味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已经伤亡超过五千了,郑根还是不愿意放弃,在兵众被滚石逼退到第二道坑道下面,迟滞了一会后,郑根命令继续攻击!黑压压的黎朝士兵,踩着袍泽的血肉,继续艰难地向上爬,后面弓箭手们也被动员起来,虽然明知在这种地形上,这样的距离,弓箭几乎发挥不了作用,但是漫天箭雨罩过来,确实让守着第三道坑道的黄硕等人,视线受到了影响。
“不急,等人再近一点,再过来多一点!”黄硕死死盯着从下面爬上来的人,并没有着急命令士兵们往下推石头,要充分发挥滚石的价值。即使身边不时有惨叫声响起,这意味着自己的人,有中箭的,黄硕只当没听见。“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准备,推!”
离得近的人,已经到三十步之内,后面已经跟了一串人,黄硕才下达命令。他的手刚挥下,一支箭从天而降,砸到他的头盔,好在头盔够硬,没有把他砸伤。
有人推石头,有人打冷枪,专门射击那些没被石头砸中的“幸运儿”,又是一次惨烈的冲锋,黎朝大军在付出近两千人血肉代价后,一无所获,还是退回了第二道坑道附近。这个本来是保护黄家军队的防守坑道,现在反而成了保护黎朝大军不被滚石乱砸的防线了。
仗不是这么打的,郑根即使再不在意士兵的伤亡,也不敢再继续让士兵冲击了,每冲一下,就上千人伤亡,这代价,太可怕。占着第二道坑道的黎朝大军,便这样和占着第三道坑道的黄家大军,一上一下对峙住了。东边山上,已经养好伤的唐兆勇带领的数百明朝卫所士兵,和黄家分出来的数百土兵,在陡峭的山上观战,却不敢下来救。他们在山上守着,黎朝大军也拿他们没办法,并且不敢轻易绕过这里,去占镇南关。可是他们只要下来,绝对会被包围歼灭。
黄子琦这边土兵近万人,但也不敢下去,对方四五万人,虽然损失不小,可还是比自己的人多出几倍。黄硕还告诉他一个让他想撞石的消息,“滚石不多了,如果对方再发动一次攻击,滚石肯定不够用了。”
现在,也不敢组织土兵去采石,这样做就等于告诉郑根,滚石不多了,郑根绝对会不顾一切让人往上冲。看着下面依然数不清的黎朝大军,再看着身后已经离顶峰不远的山坡,黄子琦有一种绝望感。后面,还有一道坑道,那是最后一道,如果守不住,就只有进到他在这时空里的爹的墓里去了。
不知道郑根是因为不了解情况,还是别有打算,反正他这一停止进攻,时间还挺长。第一天下午,完全没有进攻,第二天一整天都没有进攻,第三天……
“承志,不对啊,这都第三天了,怎么郑根和他的大军既不攻,也不退呢!”
“大人,你是说,我们派出去求救的人,压根就没有采取行动?郑根根本不惧后方有问题,想在这里困死我们?”袁承志一听,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是山上啊,虽然有山泉,水暂时不缺,可是粮怎么办?黎朝不敢大举进攻镇南关,可是我们粮也上不了山啊!”黄子琦原来想着,这边他们坚守一段时间,太平府和莫家那边,都是自己人,哪怕不和对方发动大规模战斗,做做样子在广宁和高平方向骚乱对方一下,也会让对方分兵,这样他们便可以趁对方分兵之际,给对方以重创。可是,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分兵的迹象,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黎朝没有遇到任何骚扰,不需要分兵。
袁承志暗然,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太平府那边出了金龙峒,就到高平境内,在郑全主力来到同登合击黄家军的情况下,太平府在高平方向佯动,完全没有危险,但却可以给黎朝造成极大的压力。若是郑全不撤,他们则可趁势拿下高平一些城镇,给黎朝以极大震撼。难道,同为大明守边的军队,那边的指挥官这一点战术素养都没有吗?还有莫家,刚拿了思明府的武器和粮食,进入广宁,难道也不趁郑根大军压在这里,派军出山,占些地方吗?袁承志想明白之后,只能长叹一声,“大人,我想我们是被人……嗯,推坑里去了!”他很认可黄子琦用的这个词,“坑啊,太平府肯定是想着,黎朝反正不敢直接惹大明,让我们思明府犯傻和黎朝死磕,互相消耗吧。我们谁损失了,对大明都是好事。”
“嗯,莫家的人,肯定也是等着我们两家互相损失得更厉害一些,然后他们在广宁扩张的压力,就更小一些!”黄子琦愤愤地接着说道。
“那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哼,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们为什么死守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守着这里,莫家就不会彻底完蛋,大明的边疆可以往外推几十里地,黎朝受莫家牵制,便难以形成对大明的真正威胁。可是,大明呢?莫家呢?都把我们当什么了?在他们心目中,我黄子琦压根就不是同一战壕里的人,而是和黎朝一样,是敌不是友。”黄子琦越说越激动,“他娘的,我守这里守不住,那就不守了呗,我倒要看看,黎朝突破了同登,镇南关谁来守。黎朝突破了镇南关,是先打他莫氏、太平府,还是我思明府。”
“大人,你难道要退兵不成?”袁承志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对大明仍有忠心的他,当然在心理上,对这种想法不太能接受。
“哼,大人说得对,他们那样对我们,我们为什么不退?退回镇南关内,黎朝肯定不会先打我们,而是先拿莫家开刀,再兵指太平府。整个南疆我们最强,我们在前面拼死拼活,他们却全然不顾,好像把我们拼完了,他们能有好果子吃似的。”黄硕也想明白了黄子琦的担忧,作战黄硕不怕,可是他这种直性子的人,最受不得被人算计。
“大人,千万不可有此念啊,我们一退,就真如大人所言,镇南关危险,太平府危险,莫氏危险,整个南疆会因此动摇的啊。”袁承志绝对继承了他那个死守山海关、死守北京城的老爹的基因,哪怕自己守的人要出卖自己,也绝不放弃死守的职责,他还指着山顶,“况且,大人,先大人坟茔就在这山人,你一走,先大人怎么办?”忠孝座大山,他认为这能让黄子琦改变主意。
黄子琦看着那个方向,表情很冷静,“我爹如果知道这一切,肯定也是愿意支持我的决定的,我好好活着,是他最大的期待。”说着,便跪下朝黄世兴的墓一拜,“爹,孩儿不孝,不能让上万黄家壮士,白白困死在这山上。一会孩儿便带他们突围出去,若郑氏狗贼敢侮辱爹爹灵柩,我誓杀尽郑氏一家!”黄子琦可没有袁承志那样的道德压力,君并不是他的君,父其实也不是他的父,忠孝之说,对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不过,一些表面样子得做做,这是维持黄家土兵团结必须的。这背后的形势非常明显了,他当然没有必要为那个已经要灭亡,而且压根没有把黄家当自己人的大明,去尽死忠,还带上那么多黄家土兵,为今之计,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黄子琦非常清楚,如果坚守,那么郑根在知道其他地方无忧的情况下,根本不用攻,就能困死他们。但如果他要突围,退入镇南关,回去思明府,郑根却绝对挡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