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年老成的郑森被领到黄子琦面前,黄子琦差点脱口而出,“国爷姓你好!”话未出口,才想起这时候,未来的“国姓爷”,姓和名都还没改呢。这个十岁刚出头的小孩子,在大明朝的末年,实在太重要了。可是,黄子琦却没想好怎么对待他,让他继续有那种忠君爱国思想,为了救不了的大明朝奔命,肯定不合适。可是,该教他些什么,改变他的思想呢?
他这里还在犹豫,郑森却自己提出,“我要去看苗苗姐姐上课,她吹牛说瞿式耜都会去听她的课,会向她请教,我不信。”
黄子琦听了一愣,心道,果然还是苗苗会哄小孩,很容易就抓得住小孩的心理,让他不哭不闹,只想争个输赢。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小孩从小被带离母亲身边,又不喜欢父亲,也没有哭着喊着要爸妈的冲动。知道黄一苗上午会上一个关于新旧制度的讨论课,便拉过郑森道,“一会我悄悄带你去上课,等课间休息的时候,再进去问问,瞿式耜是不是在里面听课,这样,苗苗连骗你都来不及骗,对不对?”
“嗯,嗯,就是,让趁她不注意去听课,不然她提前设好局了骗我,我也不知道。”郑森说道。
“华夏是一个农业国家,土地乃是社会稳定的根本,为什么华夏的每个朝代,短者不过三五十年,长者也超不过三百年?”当两人悄悄来到教室门口时,黄一苗正在讲土地制度与王朝兴衰的关系,因为这里的新教室,都是按后世的格局来设计的,玻璃大窗,宽敞明亮,当然因为建筑技术还未完善,隔音效果也不好。所以,当两个人悄悄来到的时候,既能看见里面的情景,也能听见黄一苗清脆的声音。“我们可以用几条曲线来表示,每一个朝代初建立,往往人口极少,统治者为发动百姓追随自己革命,在土地分配的时候,也注意公平。所以,在王朝建立之初,孟子所言,五亩之田,十亩之宅,人有其业,家家温饱之格局,往往能维持,百姓生计有托,人口便会迅速恢复。然而,王朝建立之后,王公、贵戚、富户,常常通过巧取豪夺手段,将百姓分散之田,聚敛到自己名下,把有独立田地的零散农户,变成他们的佃户。这个轨迹,各朝情况会有差别,我们以本朝宗氏分封为例来划线,本朝初建,所封宗室不过五十多人,所封田地总量不过数千顷。然已故文渊阁徐玄扈徐大学士曾有梳理,本朝宗室每三十年增长一倍,到崇祯初年,宗室在籍人口近七十万,所占之田已超一百万顷。”取了几个点,做出的趋势线,比百姓人口正常增长就要激烈多了。
郑森每天被陈及卿抓着,背知乎者也,唐诗宋词,哪听过这种讲课方式。然而,他又是一个很早熟之人,非常关心国家大事,一听之下,便有了兴趣,倒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了。
“百姓增加,会从中原向四周扩散,开垦新的耕地。然而,人口的扩散速度,新耕地的增加速度,却远比不上中原核心地带的土地集中速度。一般长则一百多年,短则三五十年,中原核心地带,便有半数以上百姓,成了没有田地的佃农。本来,有自己田地的自由农民,只须给国家交税,大多数收成可以自己留着。这样一来,国家税收有钱,农民也不会饿死。可是一旦土地被贵戚富户集中,问题就发生变化。这些贵戚,都与皇家沾亲带故,会想方设法地要求朝庭减免田税。富户们,也会通过送子女读书,搏取功名,换得朝庭在田税上的优待,并想其他办法避税。然而,朝庭优待他们,他们却不会优待佃农。随着大量自由农转变为佃农,国家征税的对象少了,可是贵戚富户坐拥大量土地、财富,却能想方设法逃避税收。我们可以看到,隋、唐、宋、元及本朝,在建国后三五十年,都很快出现财政危机,道理就在这里。隋、元两朝,没有改革和调整,所以短时便民怨沸腾,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国家也迅速灭亡。唐宋税制,先后多次改革调整,本朝万历年间,张居正也对税制进行了大的改革,小改革也有多次,所以延续时间都比较长。然而,纵观唐宋及本朝之改革,往往只是改革了朝庭收支方式,而没有触及贵戚富户对土地的聚敛。这就好比得了重病之人,不除病灶,只以温汤之药缓解疼痛。虽或可缓一时半会,但病情恶化之趋势未变。待病灶彻底恶化,国家便真正病入膏肓,救无可救了。这一切,我们都可以用数学计算来进行预测,虽不能准确预知某年某月国家崩溃,但大体上来说,可以通过土地聚敛程度,评判一个社会是否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咦,那样大小姐这样说,我们大明朝,什么时候会崩溃,可以算得出来?不知大小姐可有计算,大明朝现在是不是处于崩溃边缘呢?”一个年轻士子站起来问。
“爷爷离去前曾算过,大明朝的局势,比晚唐、元末之危险,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医者之言断之,病入膏肓,已无药可治。”
“那大小姐,可有阻止土地聚敛,救治国家危亡之良策?”一个中年人站起来问。黄子琦急忙告诉郑森,这人便是瞿式耜,这才把郑森的思绪拉回来,明白此行不是来听课,而是来看瞿式耜是否真会听黄一苗讲课,并且向她请教的。
郑森就想进去确认一下那人是否真是瞿式耜,可是却被黄子琦拉住了,“还未下课,你要干嘛,这不礼貌。况且,你直接进去确认,万一这课也是个局呢?一会下课,你趁人不注意,大声响一下,不是最能确定此人是否真是瞿式耜吗?”
他们两个人在外面设计阴谋,里面黄一苗却继续说道,“除非贵戚、富户皆学我哥哥,以壮士断腕之决心,自己先散了土地,均分与民。又或朝庭将贵戚、富户之地,强行征来,均分与民。当然,也有其他办法,便是各地大力发展工商末业,让百姓有其他生计途径。”然而,她说得越热闹,下面的人摇头却摇得更厉害。
待下课后,众人陆续从教室里走出来,外面广场上突然一声尖脆童声大叫,“瞿式耜!”害得瞿式耜一惊,差点一个趔趄摔倒,站稳之后,他才冲声音发来之处大声问,“敢问,是谁在唤我?”
郑森是个礼貌的孩子,只是被黄子琦暂时教坏了一小会,聪明如他,当然知道这差点摔倒的瞿式耜,肯定作不了假,从树后蹦出来,跑到瞿式耜跟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晚辈郑森,拜见瞿师,我既被掳来,日后还望瞿师多多指教!”
瞿式耜先未回答他,而是指着黄子琦鼻子骂道,“你,你这个大土司,还真把人孩子给劫了?如此行径,与山中寇匪,有何差别?”
黄子琦却笑道说道,“瞿大人,你可别忘了,这也有你的贡献呢。”一句话说得瞿式耜吹胡子瞪眼睛,拉着郑森便气呼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