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府城的南边,是连绵的群山,巨大的喀斯特山体连在一起,自西向东几十公里长。这种连成山脉的群山,是没有被水蚀彻底割裂的喀斯特高原的遗留物。因为山体巨大,从南边海上来的云气受山体阻挡,在此徘徊,使这一片山脉,时常云蒸雾绕,婉如人间仙境。
在群山之中,有一个被当地人称为饭包岭的山岭,山中间被水侵蚀出一个又深又长的洞穴,里面有不少宽敞的洞室。黄世仁作为本地人,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所以黄一苗一说要求找个相对远离居民点,又比较宽敞的洞,便让人带黄子琦和她来这个地方。几人从早上出发,沿着本地人樵采的小路,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洞口。在洞中稍作观察后,黄一苗便认可了这个洞,打算将洞府作为培养疫苗的场所。
“蒋先生,你帮我在山下平整处,建一排简易房子,安排一些士兵和府中的妇女,在那里把守,并给我们做饭,烧水。”看了一圈后,在洞中一处宽敞洞室,黄一苗便安排起来,“这种疫苗培养,会有些危险,所以培养者和其他人要隔离。他们就近做饭,烧水,送到洞口,我们再去取,避免直接接触。”
蒋宜明很纳闷,“姑娘,难道说,你打算和其他人,长住这洞中吗?”从黄一苗的安排中,他隐约猜到这点。
“对啊,我不住洞中,怎么培养啊?”黄一苗觉得这还需要问吗?
“可是,姑娘你是千金之体,岂能和一群低下的医者一起,住在这远离府城的洞中呢?万一……”蒋宜明很很担心。
“万一啥?”黄一苗不解。
黄子琦猜到了蒋宜明的担心,“蒋先生,这个倒不用担心,你找几个踏实的医者,和两三个在府中比较稳妥的侍女,陪着苗苗,我们给他们在洞中做几个帐篷,分开居住。外面又有士兵把守,安全不会有大问题。”
“可是,老爷,小姐乃贵人,岂可让小姐亲自做这下人们做的的事情啊。”蒋宜明是把黄一苗当成黄家重要人物对待的,那就是贵族啊,土司的妹妹,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两人是亲兄妹,但也看出来黄子琦对黄一苗的呵护,简直比亲妹妹还要亲。
“哈哈,蒋先生,在我心目中,没有贵人和下人之分,只有能做事的人和不能做事的人之分。我不是,也不会做一个整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贵族小姐,我是医生,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看见许多人身上长满了疤痕和斑点,那肯定是天花,,自愈后留下的噢,对了,你们叫这是虏疮。估计,你们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规模爆发虏疮吧?”
“唉,是啊,姑娘,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会出现一次,每次虏疮肆虐,整个思明府,甚至整个广西都死伤惨重。我记得最惨的一次,我们思明府因为虏疮,近四成的人死去了,大多都是小孩,唉!”蒋宜明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整个表情都不好了,他自己也是受害者,虽然留下的伤疤不多,但那种绝望的感觉,即使过去二三十年,依然刻骨铭心。
“所以蒋先生,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吧,我没有那么娇气。如果顺利的话,一个多月,我就能培养出可用的疫苗的,到时候不说让思明府所有人,至少可以确保超过九成以上的人,不用再惧虏疮了。”黄一苗对此很有自信,作为后世学过先进医学的人,种牛痘这种预防工作并不算难,主要是现在缺乏现成的疫苗,她必须自己来培养。
蒋宜明听得她这么说,拍了拍衣服,非常正式地给她作了个长揖,“姑娘,若真能让九成以上的人,不惧虏疮,姑娘就是我们思明府的活菩萨,蒋某先替思明府十数万百姓,谢过姑娘了。”
黄一苗不喜欢繁文缛节,只是挥挥手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赶紧去安排吧,我再看看这里面怎么设计布置一下。”便绕着洞转着看,转了一圈,发现蒋宜明还懵懵地站在那里没有走,她又突然想起来,说道,“噢,对了,你还要让人帮我准备几百个小玻……,唔,你们肯定没有玻璃瓶,那就准备几百个小陶罐吧,我用得着。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赶去吧。”
黄子琦对这个只知道做事情,却不知道礼节的妹妹,也是无语了,温声和蒋宜明说,“蒋先生,苗苗就是这样,不懂礼数,还请你多多见谅,你就赶紧下山去,按苗苗说的,准备东西吧。”蒋宜明听他这样说,便告辞下山去。黄子琦叫来在洞口把守的韦虎,“韦守备,你带了点火的东西不?咱们弄个火把,我看这洞很深,进去探查一番,说不定有什么发现。”
韦虎随身带有打火石和火折,听黄子琦这样说,便让随从找了几个干的松木棍,点着了之后,说道,“大人,这些木棒可充作火把用,只是时间不能很长。要不我们先探看一小会,如果大爷想再往里深入,还得回去取油布火把。”
“嗯,那就点这些火把先去看看吧。”黄子琦对于今天的探查,并没有报多少期望,所以要求也不高,在四五枝松木火把的照耀下,沿着洞穴向里面走去。火把的光不亮,但也隐约可以照出洞中的轮廓,并不算潮湿的石壁,许多垂下的钟乳石,还有一些黄黄的东西,“咦,这个,难道是……硫黄?”他停在一处有着大片黄色斑痕的钟乳石旁边,看了一会后,用手去摸,手上也沾上不少黄色的湿粉,嗅一嗅,“嗯,还真是琉黄呢,太好了!”
“琉黄?大人,这东西可做什么?”韦虎是个粗人,知识非常有限,搞不明白黄子琦为啥兴奋。
“韦守备,你不是说,朝庭限制咱们用火器吗?可是,如果咱们自己就能造火器呢,朝庭还限制得了吗?”
“自己造?”韦虎摆摆手,“老爷,朝庭军队那火器,且不说枪管,弹珠就不好造。仅是那火药,我们思明府就没人造得出来啊。朝庭严格控制火药制造技术外传,我们甚至连会造火药的师傅,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哈哈,韦守备,我只问你,如果我们自己会造火器,你觉得朝庭会不会害怕,然后派兵来打我们?”黄子琦问,他心中其实有判断,但却想听听韦虎的看法,也算是对韦虎的一种考察吧。
“哼,大人,我们就算没有火器,朝庭尚对我们心存畏忌,更不要说我们有火器,要不你以为朝庭那么善良呢。不是怕我们叛乱,难以镇压,朝庭早就找理由,大军压境,让我们改土归流了。江州、忠州和上思府那几支黄家土司,不一个个被朝庭找借口收拾,夺了实权,现在就只是保留了土司的虚衔了吗?我们是实力最大的,也是朝庭最想收拾的,一直没有动手,那是因为他们害怕。”韦虎虽然粗犷,但毕竟领军多年,对一些战略战术,还是有自己眼光的。
“所以,如果我们能造出来,那朝庭即使知道,即使心里很不爽,他们也不会怎么样?”黄子琦悠悠地问道。
“哼,是他们不敢怎么样。再说,我们黄家又不反叛,我们实力强,还可以帮朝庭更好地震慑几边土司,挡住黎朝北侵,朝庭有啥可说的。”
“是了,我也是这么想。”黄子琦对韦虎的判断,还是比较满意的,说完这些,他便指着那黄色的东西,吩咐道,“你下山后,派上五六支人马,到全府各山洞中去探查,主要是看这种黄色的东西。记住,一定要告诉他们,此事要秘密进行,然后在洞中,火把不要离洞壁太近,注意安全。”
虽然不知道黄子琦要干嘛,不过出于服从土司命令的惯性,韦虎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再陪着黄子琦探查了一番,没有特别的发现,眼看火把快要烧尽,众人便退到洞口处。
见黄子琦出来,已经在心目中设想洞穴实验室怎么布置的黄一苗迎上来,高兴地把自己的设想说了出来,让黄子琦安排人来帮忙建设,并且很兴奋地说,“哥,我原来还担心,这种洞穴口建墙,怎么防潮。你知道吗,这里的岩石,都是纯度很高的碳酸钙,哈哈,简单烧一烧就成石灰了,往墙上一抹,就能防潮。”
“石灰……石灰!”黄子琦一听,顿觉眼前一亮,“苗苗,我咋没想到呢,广西这些喀斯特山体,每一座山,就是一个天然的石灰矿啊。石灰啊,太有用了……”说着,他转过身,兴奋地和韦虎说,“韦守备,你之前不是担心那些俘虏不知道怎么安排吗?这样,下山之后,你把他们分成四组,一组六百人,到山上采石。一组两百人,去伐木,然后你把全府的木匠都集中到府城来。再一组两百人,让蒋先生找会测量的人,先带他们沿明江测量,把明江的流势,给我绘出个详细的图来。剩下的人,让他们帮我扩建工坊。哈哈哈,我终于知道,第一步先要做什么了,明天你就让那些采石的人,先采几块白石运到工坊去,我要去工坊做实验。”说罢,带着一群人便向山上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全府城的人便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新土司几乎每天上午在府衙处理完政事后,便换上粗布旧衣,在工坊和一群铁匠一起。铁匠冶铁锻造刀枪和农具,土司却是一炉一炉地烧土,每天把自己都弄得灰头土脸。蒋宜明和黄世兴不止一次听到府城的百姓传言,“土司爱烧土!”对于黄子琦这个突然出现的怪癖,两人也只能无奈地苦笑,反正土司大人,好歹没有耽误政事,空闲时间,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