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镇子上各家各户的灯光像星子掉进山林里。
孟昀站在路边玩打火机, 噼里啪啦蹭燃了好几回。
院里不隔音,刚那女的说话声不小,孟昀再听下去要炸, 索性出来躲清净。没冷静上几分钟,角门吱呀, 苗盈出来了。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互相面无表情。
这么短时间出来, 孟昀就知她是被赶出来的, 心里舒服了点, 也不搭理她, 直接往院里走。擦肩而过的一瞬,苗盈停下来:“你这种条件的人, 明明能找到更好的。我也不是说陈樾不好, 但他不是你这种人,你别玩弄人家感情。”
孟昀奚落地问:“这话他跟你讲的?”
苗盈哑口。
孟昀说:“你是他谁呀,替他张罗这么多?他同意了吗要你来这儿指挥?”
孟昀怼人一贯只走自己的逻辑,死活不踏入对方的坑里。苗盈憋了会儿,又说:“你们读书时候在一起那么久, 要谈恋爱早谈了, 会等到现在?要不是来这里环境特殊, 你也不会看上他。等真的离开这里了,还一样吗?你扪心想想,你对他的喜欢纯不纯粹!”
孟昀说:“你纯粹,有什么用呢?”
苗盈的脸涨红了, 想说什么, 正组织语言, 但孟昀吵架从不给对手留任何机会, 一个白眼翻过进了屋,动静很大地锁了院门。至于对方会不会气死,她才不管。
何况,她也生气了,生陈樾的气。
她刚走到他堂屋门口,撞见他大步出来,两人迎面碰上。
孟昀瞧出他是要去寻自己,更有理由发挥了,一身的底气:“她跟你什么关系啊管这么多?那么心疼你,生怕我怎么你了。”突然灵光一闪,“你说的初吻该不会是她吧?你怎么会亲她这么个人!”
陈樾愣了一下,立刻说:“不是。她是阿丘朋友,但我跟她不熟。”
他语气太过诚恳,甚至有丝急切,孟昀没法得寸进尺了,但她想了一下,又重新来气了,问:“她说的就是心里你想的吗?”
陈樾答:“不是。”
孟昀跺脚:“以后不准她跑来了。”
陈樾说:“好。”
“……”孟昀发现她想跟他吵架都找不到口子。她杵在灯光和夜色的交界处,红着脸瞪他。
“喵~~”云朵慢慢走过,伸爪子搭了搭孟昀的脚背。孟昀冲猫咪发脾气:“她再来你就咬她,你天天吃猫粮要管点事情的。”云朵拿脑袋蹭蹭她脚脖子。
陈樾握了握她的手,说:“今天你也玩累了,早点休息吧。”
孟昀起先不动,他牵了她去浴室。温水冲去一日游玩之乏,人清爽许多,心情总算开解一点。
洗漱完毕,孟昀爬上陈樾的床,在他被子里伸手伸脚地各种舒展,自己跟自己宣誓主权。
等陈樾一上床,她身子就贴过去,手臂揽上他的腰,娇娇地唤:“陈樾……”
陈樾于是覆上来吻她,呼吸、唇齿、人儿交缠在一块,她又心软了,一丁点儿气恼都没有了。
她手指伸进他头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她很满意,开心得像飘在云端——她能感受到的。她能感受到他的爱意,藏在所有的深深的、炙热的、柔软的亲吻和抚摸里。
她想要得到他,她知道他一定也想。
可,心里的笃定再次被撕裂,转瞬即逝。
他和往常一样没进到那一步,她陡然生了满腹焦恼,生气地推开他,一下子坐起来,差点儿没将帐子掀掉。
陈樾有些惊怔,跟着起身,问:“怎么了?”
孟昀盯着他恨恨看了半刻,突然说:“你是不是介意何嘉树!我告诉你陈樾,我跟他没睡过。但你要是再介意别的,那我也没办法了。”
陈樾愣了愣,懂了她的意思,垂眸说:“不是。”
孟昀说:“那就跟苗盈说的一样,你觉得我在跟你闹着玩,在耍你呢?”
陈樾再次怔了怔。孟昀知道他不擅长跟她吵架,反应总会慢上许多,可她性子急,低叫着踢了下他的脚:“你说话呀!”
“我没有。”陈樾忽然低头,用力朝上搓了下头发,额发散落回来,张牙舞爪,他眼神有些茫然,说,“我有些事情还没想清楚。”
“什么事没想清楚?”
陈樾试着组织语言,可面对她明显的怒气,他竟找不清条理:“我在想,过段时间你走了,异地的时候该怎么办更好。在想能做什么,再等等……”
孟昀误解了他的意思,简直不可思议:“什么怎么办,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异地就等异地了再说啊,现在就只是谈恋爱啊。”
陈樾跟她不在一个吵架节奏,懵了懵,说:“如果只是谈恋爱,什么都不想,那是准备异地之后就随着时间分开?”
孟昀顿了一下,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说:“你又不会一直在这儿。”
陈樾有些痛苦地皱了下眉,说:“这边项目还有一年多。我是担心这种工作性质。未来不在这儿,也会在别的异地。这是还没解决的问题,我在想办……”
但孟昀看着他,眼神涣散了,忽然就陷入自己的逻辑漩涡里,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冒出一句:“你是怕对我负责吧?都什么时代了,我不用你负责的。”
她奚落地说完,又暗淡下去:“其实,你根本就是没那么喜欢我,所以不想碰我。”她说,“你这种性格死板的人,应该是不够喜欢的人,都不愿意睡吧。”
她话音一落,眼里就含了泪,漾漾地看着他。
陈樾心口撕裂地疼,用力说了句:“不是!”
但,
他不知该如何对她说,这种话要怎么说。
毫无疑问,他爱她,深爱她。
爱到时至今日,有时将她抱在怀里仍觉得不太真实,好像对着夜空望了许久的星星终于落入怀中;爱到害怕她对他的喜欢只是昙花一现,是身处穷乡僻廊因孤独生出的寂寞幻觉;爱到害怕她回去霓虹之都清醒过来,觉得他不过如此,放在其他地方她根本看不上,后悔在最脆弱的时候在这寂寞之地被他吃干抹净占尽便宜。到那时候,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暴怒,羞辱,对他恶心,厌恶。
他努力慢慢地说:“孟昀,我只是……因为你来了,打乱了我原来的生活计划,我在想怎么调整。我不愿意如果有些事做不到,对你有伤害。但我在尽力。”
“你不用包装得那么好听,你就是不够喜欢我!”孟昀脑子里的逻辑已形成闭环,说,“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处理异地。你就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想,跟你闹着玩。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空虚寂寞了才喜欢上你的,你是不是觉得要是放在上海,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陈樾动了下嘴唇,没讲话。孟昀气得要死,抓起枕头狠狠打在他肩上,连打了三下。陈樾一动不动,任她打。显然他已混乱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我现在就只想好好谈恋爱怎么了?跟你说实话,我一开始是喜欢你,但没有现在这么喜欢你,可你一直停在那里。只是恋爱怎么了,我就喜欢。我不知道你想怎么谈,但我谈恋爱很投入,我很喜欢你那你也必须很喜欢我!没那么喜欢就不要跟我谈。以后会发生什么,以后再说,你现在想东想西,还有所保留,万一真的异地分开了,就这么分开你不后悔吗?”
最后这句话刺痛了陈樾,而孟昀瞬间捕捉到他眼里的剧痛,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变态的畅快,她只想气死他,痛死他:“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跟你分手了。现在,分手了。你满意了吧?”
陈樾几乎是震惊地要拉她的手,但她掀开帐子,落下睡裙就跑掉了,忘了内裤还留在他床头。
她哐当当跑下楼梯了还不解气,冲上头喊:“你哪里不会谈恋爱了,我看你会得很!欲擒故纵玩得那么溜,比我还厉害!”
云朵吓得炸了毛,嗖地从门槛窜上房梁。
孟昀冲回自家阁楼,扑到床上,脑子都是懵的。她呆了几秒,听院子里很安静,他并没有尾随。她又后悔了,她刚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了。她是气他恨他,但不是真要分手,万一他那木头当真了……
她意识到自己这不争气的潜意识,忽然又很伤心。她发现自己好像要被他抓住了,所有的愤怒一下变成委屈,酸得她眼泪哗哗直冒。
她怎么都没想过,自己竟会这么倒贴一个男人,送上门了他都不要。
她蜷缩在黑暗里,眼泪无声,却听楼下大门被推开又阖上的声响,她心头一惊,赶紧擦擦眼睛竖起耳朵听。男人的脚步声走过堂屋,上了吱呀的楼梯,来到她门口。
没有停留。
她不吭声了,揪紧床单。他推门进来,径自走到床前,掀开纱帐上了床,俯身侧卧而下。夜色昏暗,他眼睛清亮,看着她的脸,低头直接吻她。
孟昀这下不委屈了,全转换成斗志,气哄哄地说:“我们刚分手了!”
似乎是“分手”那两字让陈樾深受刺激,他下颌紧绷,一字一句说:“没有。”
孟昀听出了他情绪,她难得抓住他泄露而出的痛楚,更要气死他:“有!分了!”
“没有。”
“我说了!”
“我没听见。”
“你听见了!”
“听不见。”
“那我说和好了,你听不听得……”
“好。”陈樾吻她。
孟昀气得扭头,拿手推他,陈樾一偏脸,追上去吻她的唇,她还要打他,手腕被捉住摁在枕上。她又拿脚踢他,被他压住动弹不得。
她报复地咬他嘴唇,只咬了一口就没舍得再咬。她气咻咻地吮他的唇,吸他的舌头,格外用力;他亦是如此,唇舌交缠,鼻息交融,孟昀舌根发疼,呜咽一声。他这次却不停了,深深地用力地吻她,像是要把她吸进心里去。
他的呼吸从未像此刻这般火热,喷在她脸上,将她脸上烧起了火。
渐渐燎原,炽烫着她的脖颈,心尖。
她蹬了下薄被,纱帘缠住了她的脚,磨砂的质感像那粗粝的手心。
孟昀羞于自己的不争气,以往是非得别人来追她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疯了,她无法解释和他在一起时的情绪状态,好像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炙热熨帖,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坚定的安全感。
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的吻,他的爱护,他的一切,温柔而又热忱,攻陷了她的内心。她分明生着气不肯轻易相信,可却又明明白白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他的爱意,她是能感受到的啊。
两种互斗的情绪将她撕裂。
那一刻,她哭出声:“陈樾——”
她希望他爱她,渴望他爱她,用任何一切世俗的欲望的方式。
“我在。”他亲吻她泪湿的眼睛。
枕头在下,
月光挂在纱帐上,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像朦胧的梦境。
他拿双手捧垫着她的后脑勺,当她的枕头。
她感觉自己被他温柔地捧在手心,他吻着她,一下又一下,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积攒而来的快乐。
她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无尽的温存,仿佛她是他极度珍爱的宝贝。
他的爱毫不掩饰,他的吻是那样深情,那样坚定炙热。吵架的时候,她说很喜欢他。所以他也不管了,他只知道他想要她,现在就要和她在一起,想把所有的爱和真心都捧着送给她。
他汹涌的爱意传递到了她内心,化作不受控制溢出来的喜爱,终于,她满足了。
他忽轻呻唤她:“孟孟——”
她的心早已软塌,完全向他敞开。
“嗯?”
“我爱你。”陈樾说,嗓音沙哑,“真的。你要相信。”
她一下呜咽出声:“我也爱你。”
纱帐上,月光莹白,静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