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女人不值钱。
每一个男子都希望他是皇子,每一个男人都希望他是帝王。
一朝登极,三宫六院,坐拥成千成万的少女。
但是女人,即使是贵为公主,也更愿意成为这国的皇后。
段灵儿幼时,家中来了个道士。给段家女儿批出一个凤格。
他说段府,有命定皇后之人。
知府大人和大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大夫人急忙让下人将自己女儿领上前,又马上命人要三小姐和四小姐也叫过去。
等段灵儿知道的时候,姐妹们都已经往前厅去了。
段灵儿很是气愤,灵儿也是段家骨血,为何偏偏不叫上她呢?
“二小姐,你就不必去了,大夫人没……”
抚琴的话没有说完,被段灵儿狠狠地踩了一脚,段灵儿瘦弱的身影向前厅跑去。
马上跑到前厅,忽然就站住了脚。
她发现大夫人也站在里面。
躲在窗户旁边,看着里面的景象,段灵儿的心怦怦地跳。
或许父亲忽然想起她来,只需要一叫她,她便不用下人去喊,立即出现在父亲面前。
然而知府大人迟迟不唤人去叫她,段灵儿等得有些着急了。
厅里面,那道士看着大夫人生的嫡亲女儿们,摸着胡须沉默不语。
上下端详了半天,终于露出一个笑。
知府大人看向道士:“大师,您看小女中哪个是有凤格的?”
“这……”老道迟疑了下,不断地捋着自己的胡子,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他打量了半日,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知府大人,许是老道算错了,三位千金之中,未有贵人。”
“哦,哦……”知府大人忽然沉思下来,大夫人面色一变,命人给了道士银子,将道士送出门。
转身向知府道:“老爷,依妾身看,这老道是个诳人钱财的骗子,您听听,他又去敲旁边周府的大门去了。”
知府大人似乎很是赞同大夫人的话,不想再多说什么。
段灵儿咬了咬嘴唇,刚想离开,就被早看见她的大夫人逮住,一把推进厢房。
段灵儿低下头,永远忘不了那天自己挨得那顿鞭子。
如今时过境迁,站在这皇宫大院里的不是大夫人的嫡女们,而是她段灵儿。
她每日清晨,似乎都可以远远望见景阳宫斗拱上挂着的露珠。
凤格?坐上皇后位置的两任贵女,都死了。
如今皇上暴虐,美人只是他修炼长生的药引子,贵女们为了自己的宗族以性命相搏,普通女子在这宫中活下去都难,事到如今,像区区段府的女儿,谁还那样在乎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凤格呢?
“新来的,快点走。”席医士的声音将段灵儿从回忆中叫出来。
能从凤鸣阁里出来的,都是遍体鳞伤的姑娘。
魏御医和陈医士赶去凤鸣阁,照顾冷宫里那些不得势的娘娘身子的事情,就落在了席医士和段灵儿身上。
“记住,这些是半死的人!进了这里,我们唤她们一声娘娘,实际上她们的命,是连外面辛劳一生的农妇都不如的!这些人被皇上厌弃,也被家族抛弃,是没有根的枯草。我们只是给她们治病,不要多说一句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
冷宫里,一排行宫都是曾经的娘娘,年龄都是花样年华,可是面容早就颓败了。
头天一个娘娘生疔疮,第二天所有的都生一模一样的疗疮。
七八个娘娘穿着白色素衣,面如枯木,头发散乱着如同堆在一处的白菜,从身上到头顶,从里到外,都烂出一股不得不掩鼻的气味。
冷宫里的娘娘躺着,席医士站在冷宫外面捂着鼻子,离宫门八丈远。
段灵儿一人给这些娘娘挨个换药。
这些女人表情或麻木,或疯癫地看着段灵儿,有的缩紧着腿,上面除了疮还有受过刑的疤痕,有的身上都烂了,自己还毫无知觉。
“一旦有变了色,变了气味的,马上通知内务府处理掉。”席医士用帕子捂着口鼻,在外面喊。
段灵儿走到最后一个娘娘身边,这个娘娘每天蜷缩在院子不起眼的角落里,盯着天空不动。
她身子很薄很薄,蜷缩在看不见太阳的阴影里,似乎只要一接触太阳光,阳光就能穿透她似的。
树投在她身上的影子十分浅淡,冷宫里唯一的一棵树,起风时,她的薄影就像这棵树上的树叶一样,轻易地被卷起,被撕碎。
她偶尔自顾自地笑一下,露出前面四颗门齿和后面无牙的空旷。
两颊因为瘦弱和缺齿形成凹穴,笑时便成了巨大的两个笑靥。
晦暗的面孔下面,依稀还能看见从前的一丝美貌。
这是段灵儿第三次给她换药。
这娘娘眼神原本呆滞,一动不动地看着段灵儿。忽然一捏她胳膊,吓了段灵儿一跳。
皱紧眉地看着段灵儿笑。
“你有没有带吃的?有没有肉吃?”
段灵儿吓得不轻,楞楞地看了这娘娘一眼,没有说话,手上还是将药膏重新涂抹到那些溃烂的疮上。
“治了大半年也不见好,死了好几个了。”那娘娘自言自语。
段灵儿站起身,最后一个也换好了药,她准备离开。
“每天给本宫带点肉吧。本宫想吃点肉。”忽然那娘娘开了口。
段灵儿回头,那娘娘又像是定住了一样,看着屋檐上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