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段灵儿便一个人去冷宫了。
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
冷宫有着不同于外面的安静,即使那些疯女人时常狂吼,但是安静的时候,像是红墙绿瓦外的另一个世界。
段灵儿每次要走的时候,都偷偷将上一天晚上没有吃的肉食塞给最后去上药的王美人。
如果赵阙知道这件事,会怎么责备段灵儿呢?
她这也算是在冒险。
可是,久久不联系自己的赵阙,段灵儿很想忤逆他一次。
这日段灵儿穿过御花园的林荫,往冷宫走,却发现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站在花园里,手上把玩着一大朵矢兰花。
脚边跪着两个奴婢,哭哭啼啼,看样子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少年,正在被罚跪。
这少年穿着华贵,面容不凡。
段灵儿心下一顿,深吸一口气。
皇帝的庶第,也是慎王爷的玄澈,正从自己手中的矢兰花蕊上抬头。
不远处一个医女站定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段灵儿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赵阙给她看过画像中的慎王爷。
都传慎王爷做事荒唐,惹怒了皇上。
今日他进宫能有什么好事?
再看看他脚下跪着的奴婢,心里已经知道了大半,这多半是找人撒气了。
想要转身走别的路,可是他正在向自己看过来。
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一礼:“慎王爷吉祥。”
本以为他点点头,自己便可以接着离开,谁知玄澈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带着三分玩味的俊逸脸庞,看了段灵儿半天。
“你是太医院新来的?”
段灵儿点点头:“进宫三月了。”
慎王爷年纪不大,人却肆意妄为,还有些放荡不羁的模样。
刚才去见皇帝,被训斥了一番,此时正有气没有地方撒。
被慌慌张张的宫女撞了个满怀,气得责骂一番。可是这两个奴婢只知道认错哭泣,反而惹得他心更烦起来。
刚好好巧不巧的,段灵儿撞上来了。
慎王爷看着木呆呆的段灵儿打趣般开口,“真是奇闻,新来的秀女竟然没有去陪皇兄,反而当起医女来了。这么看,还是因为长得不很好看的缘故。”
段灵儿也不生气:“王爷说的对,正是这个缘故。”
好像一锤打在棉花上,慎王爷心里不爽,看着段灵儿:“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本王?”
段灵儿压下心中情绪,恭敬道:“卑职初次见王爷,王爷是真龙之子,贵气逼人,卑职心中紧张,不敢直视。”
这奉承话倒是滴水不漏。
慎王爷挑眉,眯着星目盯着段灵儿:“本王真有这样贵气逼人吗?”
段灵儿嘴角的笑容停了停,瞄到一旁的紫烟草,和对方手中的矢兰花。
倒退了一步,脚边正是不起眼的铃兰草。
段灵儿认真地点点头:“卑职入宫前就听闻慎王爷英俊潇洒,是文武全才,今日一见王爷,更觉得贵气逼人无法直视。”
她边说着,边装作既崇敬又害羞的模样,扭捏地摘下一片紫烟草,而后转过身又拽了一朵铃兰草。
慎王爷看眼前的医女有趣,但总觉得她眼睛里闪过的是一丝言不由衷:“本王在百姓间也这样有名吗?本王以为只有贤王兄长才有声名,原来本王也……”
段灵儿双手在身后将自己手中的两种花揉合在一起,那两种花的花汁融合在一起,竟变成一种透明的颜色。
她装作慌张地站起身,“砰”地一声撞在慎王爷的右臂上,右手也“不小心”地在对方的袖口上扶了一把,顺手将他手里的矢兰花花粉抹上了他的袖口。
“卑职该死,卑职赶着去冷宫,所以……”
“真是冒失。算了算了。”
慎王爷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顿觉无趣,一并扬了手,让跪着的宫女也走。
看着诺大的皇宫,心中怅然:“你们都起来吧,走吧。”
“谢王爷。”
段灵儿行了个礼后,赶忙离开……
一直到走出几十米后,才转头朝某个方向看了看,只见一群黑压压的“乌云”正嗡嗡地从远处飞来。
只听后方传来慎王爷惊慌的脚步声和叫喊:“蜜蜂!来人!快来人!……!”
很快,一群侍卫闻声而来,御花园在弹指间陷入了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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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灵儿心中忍着笑意。这三种花混合,可是蜜蜂最喜欢的味道。
随便拿下人出气,这下报应来了。
这时,一个有点耳熟的男音声突然传来,一道身影从茶花树后走出来:
“你做了什么?”
只见贤王玄燮穿着一件月白色锦缎裰衣,腰间的宝石亮的段灵儿眯起眼睛。
好看得不像话的脸。
段灵儿愣了愣,脸色一顿。
半低下头,不敢看贤王一眼。
“澈儿最近越发胡闹,可是你医女身份,这样随便出手,不怕就此丢了性命?”
段灵儿表情一僵,抬起脸:“卑职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贤王本想与段灵儿再说些话,但很快改了主意。
慎王爷和那些被叮得要命的侍卫往这边跑过来了!!
乌压压的蜜蜂嗡嗡嗡嗡地跟在后面。
“跑!”
玄燮叫了一声,段灵儿拔腿便跑,隐入旁边的花丛里,快速地穿过假山山洞,逃离这是非地。
段灵儿跑了好一阵,气喘吁吁地站定,想起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
刚才那人,长得真是好看,但是却不在赵阙给自己看过的画像里。
他应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吧。
这样想着,段灵儿慢慢地往冷宫去。
晚餐里的肉,段灵儿自己得的也不多,每次只有小小几块。
她趁着上药,从袖子里拿出来,王美人动作很轻微地侧过头,几口将肉嚼下去。
这日段灵儿上好了药,天色已经沉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王美人蜷了蜷脚,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没有看段灵儿。
似乎是看着空气忽然道:“本宫的病,已经很重了。”
“怎么会?”段灵儿猛地看向王美人,她敷药的时候,这些疮明明看上去好一些了。
王美人还是看着空气冷笑一声,把声音压得极低:“与其将命给那些太医,不如自己知道怎么避开毒害。看样子你这个新来的对医术一窍不通,但是本宫的医术,却是可以比拟太医院。”
段灵儿微微一愣,片刻后立刻反应过来。
“难不成是这些药膏?”段灵儿很是惊惧,拿起手上还未收起的药膏,黑药膏发出与平常无异的药香。
王美人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道:“你对医术一窍不通,自然在这药膏里看不出什么。就是你们太医院那些御医棒槌,恐怕也没这个本领。”
段灵儿大为惊异,拿着药膏的手微微抖了抖。
能在这药里下东西的,除了首府,就剩下几个太医院贵门圣手。
她们这种医士,连这药的熬药工序都是插不上手的。
但若是真有问题,那么她这个最后接触药膏的人……
深深的恐惧柔缓、绵延不断地蔓延开,直碰上王美人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
段灵儿指尖都白了。
“本宫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不稀奇。”王美人微微将头转了一下,很霸气地说了句。
这双枯萎的眼睛,便直直对上段灵儿的双眸。
“本宫已然破败,母家湮灭,此生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但是本宫从不吃嗟来之食。你这丫头帮了本宫,本宫得有所回报。告诉你,本宫原来住的安福宫第三丛合欢花下,埋着好东西。你去挖出来!!”
王美人的语气完全是命令。
她的眼中,仿佛能够看见一路上死去的奴婢和曾经被她踩在脚下的无数尸体。
不知这王美人说的是真话还是疯话。
段灵儿定了定神,想问几句,可是王美人偏过眼睛,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一眼。
叹了口气。
段灵儿看了看马上要黑的天空,站起身准备走。
“天黑啦,我那宫中闹鬼,没人敢去。废弃的宫殿你若是胆子大,便去吧。”
王美人哈哈笑了两声,还是看着天际落下的夕阳,脸上的阴影越重,像是定在墙上的画一般,不再发一眼。
段灵儿脚步急奔,离开冷宫很远了,脑子里还是回荡着王美人的话。
提着药箱,越走气息越急,脚下一不小心,整个人摔倒在地。
看着洒落的药箱,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医女,在那干什么!”甬道中巡视的官兵呵斥一声:“快离开!”
段灵儿听到车轮辘辘碾过青砖的声音,猛地打了个激灵,赶紧将东西收拾好,站起来。
面前一架朱漆销金车从她身畔疾驰而过。
段灵儿差点躲避不及,摔在那送嫔妃侍寝的凤鸾春恩车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