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灵儿看着和妃的金丝玉兰软底鞋踏出宫门,急忙将眼神追了上去。
只捕获到和妃转身消逝的背影。
长乐宫里大片的竹影,落在红墙上。
段灵儿站起来,身旁是忙忙碌碌的太监宫女们。
捧着文房珍馐,来往于长乐宫和华桐宫。
段灵儿看了看自己已经包扎好的那几个受伤的太监,太监们由其他人抬着或扶着,也往外走。段灵儿应该离开长乐宫了。
沐阳公主眼中的泪水掉落在台阶上,她低头轻轻擦去自己脸颊上的泪痕。
“你,过来。”
忽然向段灵儿道。
段灵儿一愣,恭敬地走过去。
沐阳公主挽起袖子,胳膊上一道血痕。
看来刚才发怒的时候,还是伤了自己。
但是一直忍着,没有叫出一声。
“皮外伤,不打紧的。就是上药的时候会疼,公主请忍耐着。”
段灵儿谨慎地说了句,接着快速地拿出药瓶,给沐阳公主上药。
沐阳细皮嫩肉,手臂被划破却忍着不说,此时疼得抖了一抖。
看着段灵儿。
眼前的医女其貌不扬,似乎混进人群里,马上就忘了她的样子。
“你既然是医女,应该是选秀女的时候选去了太医院吧?你是从宫外来的?”
段灵儿轻轻抹着药。
“卑职家乡扬州。”
沐阳公主一愣,看着宫女们捧着自己那浅水绿色的福字纹锦被,跑得鬓发都散乱了。
嘴中嗫嚅道:
“我母妃的家乡也是扬州。记得小时候,母妃经常唱词哄我睡觉,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眼泪从眼角流下。
段灵儿不敢抬头。
“扬州什么样子?”沐阳公主看着段灵儿给自己上了纱布。
段灵儿小心翼翼地将沐阳的袖子放下来。
“扬州……扬州的夏天,满满的荷花荷叶堆满湖,小巷中都是花香和酒香。人们都说,花满城关絮满楼,小巷莺声殢人留,一半烟花一半酒。”
沐阳公主迷茫地点点头,好像看见了那些景象一般,愣了半晌。
最终越过段灵儿的肩膀,重新再一次地凝视着那些荷花。
“母妃在的时候,经常望着这些荷花,我知道她是想念家乡……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段灵儿。”
“段灵儿,你想家吗?”沐阳公主忽然问。
段灵儿心上一停。
家……自己的家在哪里?
扬州知府大人的段府,是自己家吗?
如果是家,为什么自己想到的都是责骂,无视,冷漠,鞭笞?
但若那里不是,还有哪里是自己家?
段灵儿睫毛闪了闪,想起自己的母亲。
低眉顺眼,温柔之际。
是的,母亲在的时候,那里还是自己的家。
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
“想。卑职想家。”
段灵儿喉咙哽咽。
沐阳公主的神情十分悲戚:“你是远道而来,即使离扬州千里,到了这里起码心中还有个念处。而我却生在这,长在这,虽有天下富贵,可是与我有什么用处?如今连长乐宫都保不住……我贵为公主,却连我母妃的家乡,扬州的样子都没有真正见过。”
这一番话说得伤感,段灵儿心中泛开苦涩,想了想,终于沉声道:
“怒伤肝,悲伤心。如果柳太妃娘娘在世,也不愿意看见公主这样伤感,公主要保重身子。”
沐阳将眼神收回到段灵儿身上。
只见段灵儿抬起眼,看着自己道:
“只要有身子在,迟早会看见真正的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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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灵儿拿着沐阳公主的赏赐往回走。
绘有曼妙花纹的银锭子,沉甸甸的。
段灵儿心里无怒也无悲,天下幸福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悲伤却各有各的悲伤。
正低头走着,忽然就听见席医女的声音:“你这丫头!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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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灵儿急忙抬起头,只看见不远处,席医女双手叉腰,对着她咬着牙道:“段灵儿,你昨日就半夜不归,今日送个药又送到了这时辰,看来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悔改了!”
说着走上来就是挥手一巴掌。
段灵儿惊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已经被抽出了五个通红的指印。
手上的药箱和银锭子应声落地。
席医女弯下腰,捡起银锭子,一双眼睛慢慢瞪大:“你从哪里得来这样好的银子?那凤鸣阁里的小主们,可不会给你这样好的银子!”
一旁的张医女急忙拉住她的手道,“席医女,你不要打她。或者……或者她是一时贪玩,又或者是迷了路,魏御医让咱们出来寻她,寻到了便好,你何必要打她?”
席医女一把甩开张医女的手,朝段灵儿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会相信你昨夜待在冷宫一夜这种鬼话,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那些娘娘到了半夜疯症才更厉害,你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现在你手上还有这样好的银子,你说,你是去哪里偷来的?”
张医女一愣,想拦着席医女的手放下了。
“不说是不是!”席医女一巴掌又将段灵儿打倒在地,段灵儿结结实实地将自己的手肘摔破了。
手掌挥下来的声音破开空气,听着越发凌厉。
段灵儿咬着嘴唇,身上吃痛。
席医女的脚向她踹来,无论她怎么闪躲,那退都先一步踢到自己身上。
席医女连踢了好几脚,抛了抛手上的银子:“这是只有后宫娘娘们才有的好银子!是完全不参其他东西,咬一下就会凹进一个窝的纯银锭!”
席医女的话让张医女也心生疑问,觉得这银子确实是段灵儿所偷了。
张医女向段灵儿道:“你这丫头,还不快点交代,如果真是偷的被人发现,要连累我们太医院所有的人了!”
席医女眸底闪过一丝贪婪,她抛了抛银子,接着将那几锭银子揣入了自己怀里:“今日这件事就算了,你偷东西的事情我们就当没看见,以后你小心一点!”
张医女刚想说话,手里就被席医女塞进来一锭银锭子。
张医女看了看那银子,又看了看眉目得意的席医女,再看看地上灰头土脸的段灵儿。
咽下去要说的话,改口道:“行了,你起来吧,我们找到你,该回去较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