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安静,文昭凌的话虽轻,却是极其清晰的传入了吴季礼的耳中,这如同宣言一般的话让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抿着唇没有接话。
到了上面,将文昭凌放下来之后,吴季礼扫了一眼前面的斜坡,神情严肃,“这斜坡像是凭空多出来的,我前些日子见有外人从山下上来砍柴,之后就多了这个坡,想必是他们留下的。”
文昭凌点了点头,“我猜想也是有人故意为之,下面的石头也是。”
吴季礼转头看着他,眼神复杂,“可是跟你们文家的争斗有关?若是那样,玉枝岂不是很危险?”
“我们文家?你这么说太见外了些。”文昭凌转身看了一眼已经走过来的玉枝,口气平静:“我会护她周全,你放心。”
吴季礼还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文夫人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便举步离去。文昭凌看了看他的背影,挺拔孤傲,终是没有出言挽留。
文夫人由黛眉扶着,身后跟着金氏和李氏,最后面是福琴。她脚步急切的走了过来,一看到文昭凌和玉枝好端端的站在这儿,除了样子狼狈了些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顿时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觉得诧异。其他人的神色与文夫人大同小异,只有黛眉一脸惊讶并紧张之色。
文夫人看了一眼文昭凌,视线又移向玉枝,“玉枝,你是怎么上来的?黛眉说你被阿荣推下了山坡,莫不是伯玉下去救了你?”
玉枝惊讶的看着文夫人,“阿荣推了我?不是,是黛眉推的我。”
众人一愣,金氏猛的从后面冲出来,一巴掌扇在黛眉脸上,“你个狐媚子敢污蔑我,亏得大嫂没出事戳穿了你的谎言,不然我不是要平白背了这黑锅去?”
黛眉捂着脸惊恐的看着金氏,又转头看着玉枝,最后对上文昭凌冷冽的双眼,顿时吓的跌坐在地上,说不出半句话来。
文昭凌叹了口气,“一箭双雕,借玉枝的事情除了阿荣,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坐上二房少奶奶的位置了?不过你的心思也算缜密,正好前段时间阿荣与玉枝发生了一点口角,要说阿荣心生不满推了玉枝,倒也说得通。”
黛眉呜呜的哭泣起来,连忙跪爬着到了文昭凌跟前,手扯着他的衣角求情:“大少爷息怒,黛眉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
玉枝怕她碰到文昭凌的伤口,连忙对文夫人道:“母亲,不管如何先给伯玉治伤要紧,他腿上还在流血。”
文夫人一听就慌了,平时总是一副淡漠的神情此时早已不复存在,“伯玉伤在哪儿?我看看。”说着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文昭凌出言安慰她:“娘放心好了,去找住持师太求些药草敷了便会没事了。”
文夫人连连点头,“对,我们快去找住持师太。”说完招手叫福琴过来扶他。
玉枝与福琴一边一个扶着文昭凌到了明月庵的后院,住持师太寻了止血的草药捣了给他敷好,几人才算是舒了口气。
文夫人嘱咐玉枝也上些药,就与文昭凌在厢房中休息,自己则带着几人去了隔壁的屋子。玉枝知道她这是要处理黛眉的事情了。
文昭凌躺在榻上看着她,“你不跟去看看?”
玉枝替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裳,“不去了,我留下来照顾你。”
文昭凌微微笑了笑,“世上的人都是这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但是有的人是心怀鬼胎,有的人是迫不得已。”他握了玉枝的手,眉眼温和,“玉枝,你是为了什么?”
玉枝愣了一下,似是不明白她的话,“我为了什么是什么意思?”
文昭凌垂了眼,长睫微动,“文家这样的宅院里,人人都习惯了伪装,所以任何人都是不能看表面的。你一直装作温顺,也真是苦了你了。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想要好好的在文家生活下去,不惹事,不生乱,安分守己,平安度日是不是?”
玉枝有些不解,“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文昭凌忽而抬头,眼光如同一池春水,波光潋滟,“玉枝,如若我有一日失了文家大少爷的身份,你可还会跟着我?”
玉枝失笑,“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天?若真是有,我已嫁了你,自然就要与你相伴终老的。”
文昭凌握紧了她的手,垂眼轻笑,神色渐渐回归平淡。有她这句话,总算是心安不少。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玉枝转头看去,吴季礼手中端着一只瓷碗站在门边,脸色有些发白。
“季礼,你怎么会来?快些进来。”
吴季礼朝她笑了笑,神情间的不自然泯去不少,端着那只碗走了进来,对上文昭凌的视线时,心口忽觉一堵。
刚才他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虽然明白眼前的两人已经是夫妻,可是明确的听到玉枝给他那样的承诺,还是觉得很不适。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扼住的咽喉,想要摆脱那种无力的窒息之感却只是徒劳。
到了两人跟前,玉枝看到他手中的碗,有些奇怪,“季礼,你端的是什么?”
吴季礼舒了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是家中上次留着的草药,我刚刚捣碎了些带了过来,这药极好,用在伤疤上不会留疤。”
玉枝心中一喜,连忙接了过来,“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留着,待会儿给伯玉换药时就用这个。”
文昭凌漆黑的眸子在吴季礼的脸上轻轻一扫,眼中带笑,“玉枝,你错了,这是季礼给你的药,你看看你脸上擦伤的地方可还疼?”
玉枝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吴季礼,“这是给我的?”
吴季礼移开视线,手紧撰着青衫的一角,半晌才点了点头。
玉枝忽然觉得有些尴尬,笑的有些不自然,正想着要说些什么,隔壁屋子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哭叫声,让她吃了一惊,险些把手中的碗给扔出去,好在吴季礼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腕,虽然是隔着衣裳,他却像是烫了手一样极其迅速的收回了手。
文昭凌装作没有看见,心里却有些堵闷。他突然觉得他娘把吴氏母子安排在明月庵后山住了这么多年,实在不算是件好事。
隔壁的哭声持续不断,吴季礼看了一眼渐渐有些坐不住的玉枝,淡笑了一下,“你还是去看看吧,你这好奇的性子原先就是改不了的。”
玉枝被他说中心中所想,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文昭凌。文昭凌握了一下她的手,“去吧,娘见你在,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玉枝愣了愣,“你希望娘不要手下留情?”
文昭凌依旧笑得温和,说的话却有些冷然,“我自然不希望娘手下留情,她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
玉枝明白过来他这是为了自己,心里有些感动,嘱咐了他几句,又跟吴季礼说了一声,起身随意理了理衣裳,出门朝隔壁去了。
吴季礼也举步欲走,文昭凌叫住了他:“季礼,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吴季礼神情一顿,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出言做更改。
“我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季节吧?”文昭凌倚在榻上,眼睛看着窗外的一树栀子花。
“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
“怎么会记不得,我那时候从后山绕道去明月庵,还真差点要迷路了,好在你给我指了路。”文昭凌勾着唇轻笑,“季礼,我记得那会儿你还叫过我一声大哥。”
吴季礼皱了皱眉,“年长于我便为兄,这不算什么。”
文昭凌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原也没说这算什么。”
吴季礼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可知我那时候上山是为了什么?”
文昭凌换了话题,吴季礼的神情总算放松了些,“我如何得知,你刚才说是要来明月庵。”
“不错,我是来看玉枝的。”
吴季礼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早就认识她?”
文昭凌一手搁在榻边似无意识般轻轻点着,“比你想象的要早的多,她刚出生那会儿我还随祖父去她家里看过,那时候祖父对我说,这便是你未来的妻子。”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我那时候都不知道妻子是什么,只是祖父告诉我这便是我要负责之人,要负一辈子的责任。”
吴季礼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撰着衣裳的手又紧了些,关节都有些发白。
“我几乎总是在暗处看着她,开始是身子不好没有机会出门,便从祖父祖母口中偶尔得知一些她的事情,后来祖父不在了,祖母也甚少提起她的事了,只有我还记着那一辈子的责任。”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后来我随我娘到明月庵来求药,又见到了她,听我娘说了才知道她就是当初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原来都那般大了。”他叹了口气,“想必就是那次来了一趟明月庵,我娘才想到让你们母子到这里来定居吧。”
吴季礼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文昭凌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许是今日被这事吓了一遭,便想起了之前的种种,想要找个人说说罢了。”他转头盯着窗外,眼神迷离,“以前能听我说事情的也就叔全一人,现在他却不在了。”
吴季礼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过去,吴季礼顺着他的视线看着窗外,突然开口道:“不知府上还缺不缺西席先生了,我愿去试试。”
文昭凌收回视线看向他,吴季礼的侧脸线条分明,不似他们三兄弟那般柔和温润的轮廓,可这人的确是他的兄弟。
“你突然做这个决定,是为了玉枝,还是为了自己?”
吴季礼没有看他,转身朝外走去,到门边时听到隔壁时断时续的叫骂哭喊声,轻声说了一句:“我只是想看着玉枝一切都好好的而已。”
文昭凌微微一笑,只怕还是有些不甘心吧。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你愿意来,文家自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