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凝头一回看到苏大伴脸上露出这般表情, 事情牵扯到宗室王亲, 自来便不是小事。
“苏大伴且先别往深里想,”谢婉凝淡淡道, “也许谁单纯瞧我们姐妹不顺眼,想使个坏也是可能的。不过据春雨所言,她去侧间的时间很短, 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没点硬功夫肯定不行。”
苏年不由跟着她的话深思起来,分析道:“那角房本来就是主位娘娘们的贴身大宫女休息方便之所,如果有人随意进出,肯定要惹他人关注,倒也不美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做坏事的人都心虚,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除非那等实在天不怕地不怕的, 否则绝不会明目张胆行事。
谢婉凝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这人不是临时进去的, 也可能早就潜伏在里面, 就为等丫头们松懈下来, 便一举成事。”
苏年目光一闪:“娘娘的意思是,人就躲在角房里?”
谢婉凝笑道:“我只是想出来这么个法子罢了,若是咱们自家宫里的人, 肯定得先躲在那屋里伺机行事,那昨夜晚上他定没有当值。如果是宫外进来的人,就要查查几位王爷是何时入的宫,又在何处暂歇,这个也都有记录。”
苏年冲谢婉凝行礼:“诺,臣已经查了出事都角房,现在是空无一人,且也无任何奇怪的痕迹,只得再去查查值档记录了。”
“这事估计最后也查不出什么来,”谢婉凝叹了口气,“很可能就是白辛苦一场,也见不到什么结果,但查是一定要查,也好叫宫人们都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随意做的。”
大年初一的长信宫是人最多也最忙乱的时候,事发时太和殿里那么多生面孔,便是问了宫人们也记不清的。哪怕是苏年用心查了,也不可能把这里面的前因后果都查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苏年利落给谢婉凝行了大礼:“有娘娘这句话,臣心里也不慌。哪怕只能查出些微线索,也一定会呈报给娘娘,好叫娘娘心里有数。”
谢婉凝点了点头,挥手就叫他出去了。
芳蕊伺候在她身边,轻声问:“娘娘觉得是谁呢?”
谢婉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却说:“这人心最是深不可测,表现得张狂的不一定是奸臣,表现得温婉大度的也不一定就是老好人。今日这一场宫宴,倒是牛鬼蛇神尽出,热闹得很了。”
芳蕊知道她说得是今日十分张狂的敬太妃和一直不吭声却在后面撺掇的庄太妃,但这事也不一定就是她们两个做的,没有抓到切实的证据,谁也不能下定论。
就想贤妃一样,虽然大家都怀疑她,可无凭无据的也不好真的就把人家贬斥冷宫。
谢婉凝让芳蕊扶着她起身:“走吧,等听完了戏,还得去太庙和地坛,这事可耽误不得。”
按钦天监算的吉时,今年的祭祖和祭地亲农都是下午,等看完大戏,这一群人还得赶去太庙,一刻都不得歇。
芳蕊便说:“春雨去给娘娘准备栗子糕了,这东西抗饿,娘娘且先垫补垫补,省得饿肚子。”
谢婉凝便顿住,又坐了回去:“祭祖时只有要紧的人去,吩咐小厨房给主位都准备些吃食,省得到时候不雅。”
芳蕊自去忙,少顷片刻春雨先回来了,不仅端来一小碟栗子糕、赤豆糕和豌豆黄,还有一壶桂花茶:“娘娘先用着,芳蕊姑姑已经去吩咐了。”
谢婉凝小口吃着栗子糕,问她:“刚苏年问你话,可害怕?”
春雨便笑了:“咱们是被害的,奴婢又怎么会害怕,倒是其他几个大宫女瞧着有些慌张,兴许是怕自家娘娘回去责罚。”
“说来也是运气好,你那时候刚好去如厕,如果不是你提前回来,惊吓了那人,我这翟冠定不会叫人看出明显问题。但若是就这么颠簸一二,不管是慈宁宫的宫宴还是百嬉楼的大戏,总能出问题,到时候场面一乱,其他人也会跟着掉一地的凤鸟,那场面肯定就难看了。”
一个人头上凤鸟掉了还可以说是意外,如果所有人的都掉了,还是大年初一这样一个日子,能传出什么谣言来不用想都知道,除此之外,背后使坏的那个人肯定还有后手。
春雨轻声道:“娘娘运势高涨,自然能否极泰来,这不今日便逢凶化吉,还得了太后娘娘这一对金凤。”
谢婉凝摸了摸头上的凤钗,倒是有些感叹:“娘娘定也舍不得,却又大方拿出来给了我,娘娘的这份情倒要记在心里了。”
这一会儿,谢婉凝就用完了点心,起身回了观戏台。
太后还在那听得如痴如醉,见她笑着回来,便也安了心:“都安排好了?”
谢婉凝福了福:“诺,都安排好了,外面的步辇也都已经备妥当,等大戏唱完,咱们便可起身了。”
太后点点头,吩咐众人若要方便的就自去方便,等之后出了宫就不得方便了。
去太庙祭祖是不需要跟去太多人的,太妃们和三品以下的大臣都没机会去,宗亲里三代以上的也不用到场,场面比早上祭天时要小得多。
不过这会儿正值下午时分,天上金乌灿灿,比晨时要温暖得多。谢婉凝站在太庙之外,也不觉得寒冷,她随着赞者的唱词跪下起身,还要时刻注意着太后那的情况,倒也一点都不慌乱。
太后忙这一天,身上的冠服又华丽沉重,再行三叩九拜都有些吃力,所幸谢婉凝时刻关心着她,才不至于叫她一个人撑着。
萧铭修自然还是一个人站在太庙大殿之上,身上的冕服在阳光下闪着迷离的光,整个都好似沐浴在金乌的暖阳中,英俊挺拔不似凡人。
谢婉凝错两步站在太后身后,目光也不由自主追随着他的身影。
这一刻,无论是谢婉凝还是太后,也无论是宗亲还是大臣,人人心里都想:当今这位陛下,实在是太出色了。
祭祖结束,一行人又得赶去地坛亲农,谢婉凝坐上小马车,微微松了口气。
谢兰已经回景玉宫去了,芳蕊跟着她出来,一上马上就帮她取下翟冠:“娘娘还能歇一会儿,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谢婉凝掀开马车帘子,悄悄往外望去,他们走的这一条路早就戒严,也并不是盛京的主道,是以道路两旁的房屋并不密集,倒是有些乡野之间的趣味。
“来盛京这么多年,也就出去行宫或祭地时能看看外面的景,三年了也不知道盛京到底有多繁华。”谢婉凝道。
芳蕊取了一半碗热茶给她:“娘娘润润口,可别吃多,省得不方便。”
谢婉凝只轻轻抿了一口,就把茶杯递了回去。
芳蕊也跟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市坊,笑道:“臣家中原是盛京郊区义松县的,小时候父母也曾带臣进城里玩。臣记得上元节时有乐坊的花灯特别漂亮,一整条街上都是花灯摊子,旁边是运河小码头,莹莹灯光照得运河琳琅璀璨,恍然如白昼。”
她眼睛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怀念,谢婉凝知道她是父母亡故后被亲戚卖入宫中,想到早年承欢膝下的日子,心中必然难过。
“好了,下回若是有机会能出宫,本宫就带你来看花灯,叫你一次看个够。”谢婉凝安慰道。
芳蕊明明比谢婉凝大了十来岁,这会儿却要让娘娘安慰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臣随口说说的,娘娘倒是体贴起臣来了。”
兴许是因为过年,谢婉凝难得有些感叹:“咱们都是离家在外,各有各的难处,相互体谅一二也是应当的。你再给我讲讲灯市吧,便是去不了,也好能听听到底有多美。”
芳蕊努力想了想,才道:“已经过去小二十年了,臣也都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市坊门口有一家卖包子的,那馅里面加了香菇和木耳,吃起来又香又脆,特别爽口。他们家好像是有乐坊老字号了,祖辈都在那里卖香菇木耳包子,一进大门口就能闻到香味。”
叫她这么一说,谢婉凝就有点饿了,不过她倒是能忍得住,只笑:“果然什么都不记得,却能记得食物最美好的滋味。”
芳蕊便也忍不住跟着笑出声来:“娘娘这么一说,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她又使劲回忆了一番,道:“臣记得还有一家是卖羊肉串的,特别香,老远就能闻到肉的香甜味,走近了还能听到呲啦呲啦的烧烤声。也不知道店家是如何腌制的,他们家的羊肉特别嫩,一点都不膻腥,一口咬下去嘴里还有肉汤滋味,吃上一串就特别满足了。”
谢婉凝道:“唉,你都把我说饿了。”
芳蕊难得有些扭捏:“实在是时间过得太久,其他的都不太记得了,但是吃进肚子里的美妙滋味倒是时常能翻涌上来,能叫人回味无穷。”
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等到了地坛,谢婉凝刚把头冠带上,就听外面传来沈雁来的嗓子:“娘娘,陛下请您先行过去。”
谢婉凝忙道:“知道了。”
芳蕊搀着她下了马车,叫春雨和夏草看好行礼,然后就先去前头的马车边迎太后。
太后脸色有点白,这种速度快的小马车自然比车辇要颠簸许多,谢婉凝亲自上前搀她下来,轻声道:“娘娘,吉时还未到,咱们不妨先去偏殿略坐一会儿,缓缓神。”
太后自来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便也从来不逞强:“好,就去坐一会儿,我没事,叫德妃过来伺候我便是了,你先去忙吧。”
正巧这时德妃也凑上前来,谢婉凝便简单叮嘱几句,快速往萧铭修那边行去。
萧铭修这会儿已经进了另一侧偏殿,听见她的脚步声,不由回头笑道:“婉凝来,朕给你讲讲一会儿的章程。”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一句台词,一个背影,收工。
贵妃娘娘:一番c位就是辛苦,本宫这么多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