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市的街道都不大，有些还挺破落，在一幢不起眼的行政楼入口处，一块匾上印着“商品交易所”，“易”字因为掉过漆，重新涂上去的，字体和另外四个字还不一样，紧挨着这块匾还有一块，上面印着“卫生检疫局”。这楼一共五层高，交易所占下面两层，检疫局在最上面两层，中间的第三层是它们合用的食堂。
在交易所的两层里，二楼是行政楼层。徐明扬正在办理入职手续，作为所长特助，他的办公室就安排在汪所长的隔壁。
交易所一楼是一整个宽阔的办公大厅，一排排的桌子，上面都放了电脑。大厅的一半是客户交易区，以前是门庭若市，这两年大家都改用网络下单，偶尔才有客户会来这里，来也只是询问一些问题。大厅的另一半是交易所人员工作区，所有人都在一起办公，科室之间的区分，只是按照座位的区域大致划分了一下，并没有任何标记显示，都是约定俗成。内部人员清楚得很，哪个区域的人是“市场科”的，哪些是“监察科”、或“清算科”，“技术科”等等（在众多科室里，属“研究科”最小，科长加科员一共三个人，坐在靠角落）；而外面人来办事或咨询，尤其是第一次来的，看到一大片一模一样的办公桌，根本无法分辨出要找的部门。
就这样，这个大厅，半边空空荡荡，半边人满为患。办公人员坐在同一个敞开式的空间，有一个好处，就是方便聊天，而且常常能聊一整天。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前后左右就可以聊；更有意思的，四面八方都会凑过来；最有意思的，甚至能激起整层共同的参与和热议，当下就是如此：徐明扬刚来报到，直接先上二楼人事部，一楼就炸开了。
“刚才他上楼前，谁见过哈佛大神的庐山真面目了？”这就是从上周以来最有意思的话题。
“我看到一眼正脸！”一个女同事激动地说。
“给大家说说长什么样？我只看到背面，真是人高马大，有一米九吧！”另一个急切地问道。
“反正就是很帅！”刚才那位说道，“一会儿你自己看，准备好纸擦鼻血。”
“既是哈佛、又长得好，这简直就是不给其他人机会啊！”
“来我们这儿的第一个海归，就是哈佛的！”又有人说。
“我同学朋友里面没有一个出过国的。”
“我也没有。”发言和回复都很踊跃。
“听说他在美国还上过杂志呢！”还有人爆料道。
“他长得那么帅，是时尚杂志吧。”
“是金融杂志啦！”爆料的那位说道，“叫什么福尔摩斯杂志！”
“福尔摩斯？这跟那个名侦探是同一个人吗？”边上一个同事弱弱地问了一句。
“神探我只知道狄仁杰……”
“我喜欢柯南。”
于是又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侦探电视和最新剧集来。
“唉，不是啦！福尔摩斯就是做富翁排行榜的那个！”终于有人把话题扯回来。
“富翁排行榜，为啥是侦探来做？”
“这你就不懂啦。”刚才那人得意地解释道，“富人都喜欢隐藏自己的财富，只有侦探才能调查清楚他们具体有多少钱，这样的排行榜才最权威！”
“哦，是噢。还好国内没有像这个福什么的来暗中侦察，要不咱一个小县官，都能排上富翁排行榜！”这句引起一阵哄笑。
“不过你们说说，一个哈佛、华尔街大神，为啥要跑来我们所？”
“是哦，为啥呀。”有人附和道，“他原本好好的，在纽约交易所，世界级的。咱这里顶多算是个地级吧，交易的既不是黄金白银，也不是玻璃、棉花这样的重要原料。”
”唉，反正人家大神来了，只是借调过来一阵子，咱就好好取取经呗。”
“咱这里只交易苹果、桔子，这些玩意儿，美国的华尔街应该不交易吧？”有人问到。
“一会儿你可以问问他呀！”
……
“哈，问谁呢？”汪所长带着徐明扬，出现在这堆正陷入热聊的人们中；所长喜欢和大家打成一片，平时没事时也经常往一楼跑。
“来，正好都在，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我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哈佛，华尔街，有比这个更牛的吗！总之，要我用三个字来描述他，那就是……”
“三个字描述，是徐、明、扬，三个字吗？”经过所长刚才一番兴致高昂的夸赞，徐明扬都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在一旁打趣道。
“哎，小徐还挺幽默！我想说的三个字是高、大、上：高端、大气、上档次！大家说对不对？”所长带头拍手，下面同事一阵欢呼。
在重山市商品交易所，徐明扬感受到所长很看重他。之前在金管局的时候，高局长不给他任何抛头露面的机会；在这里，汪所长到处都带着他，让他跟着自己接触所有人，包括陪同领导，并且逢人就炫耀这位海归的华尔街精英。他还感觉到，单位里其他的同事和下属都非常敬畏、甚至崇拜他，尤其是女同事对他特别殷勤。顶着大神的光环，他心里十分欣慰，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好上司和一个好平台，终于可以施展才华了。
林可沁有时会来他单位等他下班，约他吃饭，补习托福。每次她到了，就在办公楼外静静等候。
“下次来了就告诉我吧，这样你不会等太久。”
“我不介意啊……你是哈佛大神，一定很忙，不能打扰你；我是学生，有的是时间，应该是我等你啊。”
“还有就是不要叫我‘大神’啦。”
“遵命，大神！”说完他俩同时忍不住笑了。
春意盎然的五月里，林可沁喜欢穿连衣裙，有白玫瑰提花无袖的，还有淡淡的花卉印花荷叶袖的，也有蝴蝶领结长袖的，从水蓝色到瓦蓝色，或是简洁的白色，每件都应和季节，每件都收腰，勾勒出她完美的纤瘦体型。
徐明扬见她穿着非常时尚，而且每次穿的都不一样，就从衣柜里翻出自己从美国带回来的名牌衣服，大多是量身定制的衬衫和西装，他已经半年没穿过了。他把这些衣装挂在办公室里，白天还是穿与单位同事们“合群”的衣服，晚上要是和她有约，就在下班时换上，让她每次见到自己最帅气的一面。
他觉得林可沁纯真乖巧，只可惜她的英语功底实在太差，大学四级估计都过不了，更别说托福了。
一天中午，徐明扬在单位食堂和两位下属吃饭：
“那位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女生，是徐总的女朋友吗？”一位下属问道。
“是不是啊？她经常在单位门口等您，路过的同事和路人，没有一个不回头多看几眼的呢！”另一个说道。
徐明扬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她的英语老师。”
“徐总要是有了女朋友，那咱们单位里女同事们心里被伤害的面积一大片呐！”
“既然不是女朋友，那我爆她的料，徐总不会被冒犯到吧？”之前那位谨慎地说道。
“但说无妨。”
“哦，我家附近的‘翡翠明珠’，我经常路过的，看到那位美女进去，而且挺有规律的，每周都去几天，每次都差不多是同一个点，大概就是我吃完饭回家的时候。”
“你说的‘翡翠明珠’是？”徐明扬问。
“徐总，你来重山市两个多月了，大名鼎鼎的翡翠明珠夜总会啊。”另一位同事说。
夜总会？徐明扬能想到的，是在美国的那种喝酒蹦迪的场所，以前朱丽娅也挺喜欢去的。他觉得林可沁不像是去夜店的性格，但即使去也无可厚非。
“跳舞的地方？”徐明扬问。
“跳舞？嗯……也可以跳，应该就在客人身上跳吧……”他看徐明扬疑惑不解，补充道，“是高档会所，就是那种……你懂的。”
那种场所？徐明扬听上去感觉不对，“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我看到很多次了，不百分百确凿，绝对不敢向您提起。市场科的‘猴子’哦，就是小孙他和我住一个小区，我们一起都看到过好几次。”
正巧小孙就在旁边桌，下属就把他叫了过来。
“那姑娘的美貌，绝对没错！”“猴子”确定地说，“我们亲眼看见，她从一辆高档轿车下来，然后走进去的，我们猜她应该是在里面上班。”
“上班？做服务员吗？”
“就是做……”“猴子”还没说完，徐明扬已经明白了。
“不可能！”徐明扬脸都红了。
“徐总，咱们第一次看到时也觉得不可能，这姑娘看上去挺正经的。”爆料那位同事说道。
“人不可貌相。”另一位附和道，“徐总，你回国不久，还得多多了解国情啊。这话怎么说来着，白天光鲜亮丽，晚上乌烟瘴气。”
“有些人就是物质欲膨胀，或者攀比，在朋友同学面前炫耀，今天新买了一款名牌包，明天又多了一双鞋……原本好好的女孩子，天天追驴牌、爱马牌……”
“怪不得她每天都能换新衣服。”徐明扬现在想来，那些衣服都是时髦新款，应该价格不菲。
“哎，很多时候也不能全怪她们，有些确实是迫于生活压力，有些被逼良为娼，”这话让徐明扬脑中有浮现出曲卫国的嘴脸，“不就说嘛，现在有美女的地方，就有野兽！拍戏的身边有导演，工作的地方有上司，就所谓纯净的学府里，都有那种教授、校长，如狼似虎。这种事情我们听得还少吗？”
“也不能全怪男人吧！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就是就是，那个姑娘，这么漂亮，又按时、有规律地去那种场所，除了‘上班’，还能做什么？”“猴子”很坚定地说。
“她都不考虑当模特，她告诉过我，就是因为模特界潜规则太多了，怎么可能……”徐明扬涨红了脸。
“模特赚的，和那个行业就不能相比咯！在那里一个晚上可以赚好几千，那么漂亮的，肯定是头牌……”小孙并没意识到徐明扬正喘着粗气瞪着他，“要是一夜多接几个单，比您在美国还赚得多呢！”
下属赶紧说：“哎，‘猴子’这人心直口快，徐总千万不要介意啊！”
“不过话粗理不粗。”另一位下属说。
“不要说了！我不信！”徐明扬面红耳赤，起身大吼，引来四周目光，“你们这是三人成虎！下次你们要是再看到，当时就立马通知我，除非我亲眼所见，否则你们不得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