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皇朝,以皇家姬氏和十二诸侯家构成。姬氏视玄黑为最雅色,因而玄黑曾一度为代表商离的正统色金。然而商离朝开国至今已有五百年,皇家权威也从最初如日中天的鼎盛期衰落下来,到当前仅能在成汤皇领发挥确凿统治。
在这样的情况下,十二诸侯家也逐渐摒弃独尊玄黑的风气,转而衍生出了代表各自家门的象征色。好比津波孙氏以青为美,而黎阳邬氏以则以红为尊。
红色是黎阳邬氏的象征色。当出席宴祭仪典时,邬氏本家都是一律身着红色正装,而陪同家臣则是稍浅些的同系色。另外红色也是黎阳官府的专用色,小到府卫翎帽,大到城壁旌旗,无论深浅也皆是红色系。
这天,一辆两侧插着小红旗的载人笼车,驶进西门驻场。
驻场有不少搬运货物的役工,见着笼车驾来纷纷朝着两旁避让。
在黎阳地头寻常笼车可不敢随便插上红旗,那辆载人笼车自然是领府的官车无疑。从特意派出官车接送这点来看,车上乘客的身份恐怕也是非富即贵。虽然不知道究竟是领府哪位大人前来驻场巡视,但在多数百姓眼里,和官府扯上关系大概都意味着麻烦而已。
两旁商社纷纷祈祷那麻烦不要落到自己头上,岂知那辆笼车停也不停驾过驻场,径直往驻场相邻的西山驶去。众商家不禁看得面面相觑。
“奇怪,西山那边,应该什么都没有吧……”
“对啊,而且最近那边好像很不安稳,据说山脚常常听到野兽哀嚎呢。”
望着笼车背影,众人窃窃私语着。
因坐落黎阳城西故而得名“西山”。单从如此随便的命名上就可看出,西山在黎阳民众心目中其实是相当无所谓的存在。黎阳城依山傍水而建,其地势整体来说相对平坦,但西山却是其中例外。
西山山势突兀陡峭,在城西自成一脉。虽然地理上算是占据着黎阳城的制高点,但交通上却颇为不便。缺乏水源再加上害兽众多,导致西山长久以来都被排除在黎阳民众的生产生活之外。虽然黎阳府也曾尝试过开放这块长久闲置的地域,但在草草建了条车道后便因超出预算而作罢。
此后也有某好事商社在车道沿途修了商馆,但次年便因经营不善而倒闭。西山风水破财劫灾的传闻流传起来后,那地块就更是无人问津,甚至于邻近的商社车马经过时还会刻意绕道远避。要说领府大人去西山有何贵干,那真是比母鸡跳进池塘里还要不可思议。
“等等,他们难道是去找‘格物坊’吧?”
“对哦,谷少的地盘好像就在那边。”
有人突然提到格物坊的名字,而众人想起来般的纷纷应和。
格物坊是在数月前进驻西山的,一开始众人并不知道有准造挑中西山当据点,但得益于拓荒者和役工们的宣扬,格物坊的名声至少在黎阳城西已是无人不晓了。
坊师在乘黄诸国倍受尊祟,是故虽然知晓谷辰把坊组据点建在西山中,但敢贸然前往拜访的人还是少之又少。不如说格物坊入驻后,众人心中西山从原本的“无主之地”变成了有主的“坊师地盘”,敢踏进去找事的百姓甚至比以往更少。
那辆驶进西山的官车,十之八九是冲着格物坊去的,只是不知道有何要事?望着远处的巍巍山影,驻场众人纷纷发挥着想象来。
……………………
“佐司大人,我们到了。”
西山山腰处一幢气派商馆前,红旗笼车徐徐停稳,车夫下车恭敬禀告着。
笼车里传出微妙响动,片刻后一身着罩袍的女子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女子身高稍稍偏矮,至于容貌,哪怕用客气话来说也只能勉强称得上“清秀”而已。走出来的女子半个身子倚在笼车框上,那白中泛青的脸色看上去像随时要晕倒般的。
当前乘黄诸国还没发明出笼车的减震装置,充气轮胎当然也没有,笼车行驶时木轮叩地的震颤是直接传递给车体和乘客的。若在平地上行驶还稍稍好地,但地不平的话那颠簸可谓难以言喻,如果加上爬坡上坎和弯道折转的折腾,那对体力耐力的消耗绝对有着倍数相乘的效果。
坊师原本就不以体力见长,而菖蒲为坊师中罕有的女子身,这方面当然更是孱弱。从城东信和坊乘官车到城西格物坊,一路下来菖蒲差点被颠昏过去,这时候靠着笼车大口喘息,却依旧觉得周围天旋地转,好半晌都没缓过气来。
“佐司大人,您、您还好吧?”
旁边车夫战战兢兢地问着。被领府雇佣的他要说也算是黎阳城的名把式,但车体硬件上的缺陷还真是没办法用技术来弥补。
“……不好紧。”
菖蒲喘着手摆摆手,脸色稍稍和缓了点。
车夫称呼的“佐司”是她的官职。信和坊主晁参是黎阳府聘请的监司,不过晁参本人讨厌麻烦,因而与监司相关坊务基本上都由其弟子的菖蒲来代劳,“佐司”也就是坊造司里专司辅佐的职务。
虽然及不上掌握实务的少监司,但“佐司”在领府体制中却也是仅次于各府司长官的阶位,对百姓来说可谓是有如云端之上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同时还有着坊师的尊祟身份,也难怪车夫诚惶诚恐的模样,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眼前的姑奶奶。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坊师大都对自身实力有过度评价的倾向,不过菖蒲却是其中罕见的例外。事实上,菖蒲非常清楚地知道,在广受尊祟的坊师当中,自己不过是序列最低的准造位,论才能论实绩都顶多只能算得上平庸。能当上佐司一职,与其说晁参是中意她的努力,不如说是更多是看在自己好使唤的份上。
要是换成别的坊师,恐怕会为这番自我评价而陷入自怨自艾的深渊,但菖蒲对自身的平庸有着必要以上的清醒认知,因而也不会有什么伤感。要说追随老师晁参了这么些年,菖蒲也见过众多才华卓绝的坊师,对那些所谓才俊也从最初的心跳惊艳变成后来的麻木淡定,到现在已没啥特别感觉了——
明明应该是如此才对,但仰望着眼前这处不甚起眼的商馆,菖蒲却没来由地感到阵阵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