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梁浅进去时,周安已经被周府同行的下人,放到了屋子里面一张架着的简陋的木板床上,周夫人则被人抬着坐在了床边的躺椅上。
季无羡的血参丸,效果很好,失了那么多血,周夫人的气色,并没有那么糟糕。
疾风拎着那个男人,一并跟了进来。
苏梁浅让人找了个烛台,放在床边,谢云弈极有默契的将金针包递给了她。
床上躺着的周安,一双眼睛看向外面,情绪激动,转着眼珠子,咿咿呀呀的,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有我的朋友在,周公子不会有事的。”
苏梁浅猜测周安是担心周坐云会吃亏,微笑着道。
“而且,周公子也不小了,周大人可以试着让他独当一面了,这也是对他的锻炼。”
今日的事情,苏梁浅明显感觉到,周坐云不当事,就像个被保护的极好的孩子,难怪上辈子周安一出事,周家就开始倾塌。
周安闻言,收回了看向外面的视线,苏梁浅继续安抚他的情绪。
“周大人的情况,我听不少大夫说过,我刚号了脉,问题不大,可以根治。”
不能说话的周安,瞳孔骤然缩了缩,看向苏梁浅,震惊又惊喜。
“放轻松,交给我,相信我。”
谢云弈看着温柔耐心的苏梁浅,有些吃味,那次在飙风寨,他也算是她的病人,怎么没有这样的待遇。
“我现在施针,行完针后,你的身体就能动了,不要着急。”
不管是之前替周夫人处理伤口,还是现在面对周安,苏梁浅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口气轻柔又笃定,仿佛这只是很小的问题,让人信服的同时,紧张忐忑的心,都不由放松下来。
不像其他医者,一点点病,都会夸大。
苏梁浅取出只有拇指长的金针,也不知按下了什么,金针自动拉长,竟长达尺许,细若毛发,轻柔的一碰就弯,苏梁浅轻轻一捋,金针的针尾,立时变的笔直,那样细细的东西,落在人眼里,竟觉得如锋利的箭头,无坚不摧。
单看这东西,就让人觉得,眼前的人,是真有几把刷子的。
苏梁浅是第一次用,感觉就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将周大人的衣服解了。”
苏梁浅边吩咐周家的小厮,边将针尾放在火上烤了烤,看着周安微笑道:“放轻松,闭上眼睛,不要紧张。”
周安就好像被催眠似闭上了眼睛,苏梁浅将被火烤的通红的针尾,慢慢的推送进了他的头,为转移周安的注意力还解释道:“普通的金针,是一针一穴,而且刺激的是人体比较浅的穴道,我这个金针不一样,在进入身体后,会沿着穴位脉络游动,疏淤通堵,刺激很深的穴位。”
周夫人看到这一幕,吓得嘴唇都在抖。
她虽然相信苏梁浅的本事,但是将那么长的针,送到头骨里面,单想想,她就觉得害怕。
那针,比人的都大多了。
她又觉得不可思议,那样细的针,又软软的,怎么能扎到人的头颅里面。
周安闭上眼睛,也不知是苏梁浅的话还是她刺进去的针起了作用,那张不能动的脸,给人的感觉,就是放松的,似乎是睡过去了。
苏梁浅又取出其他的针,一阵一穴,扎在周安胸膛的几个穴位。
周安每次发病,都会流不止的眼泪,苏梁浅这样扎了几针后,居然奇迹般的没流了。
周安还是闭着眼睛的,并没有醒,周夫人见状,却松了口气。
有用,真的有用!
她觉得,周安应该是睡过去了,自从得了这怪病后,周安几乎没睡过好觉,更不要说还在发病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
周夫人心疼又欣慰。
几针下来后,苏梁浅开始变的不对劲。
她的额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不停的冒了出来,脸色也开始渗白,捻着金针的手,都有些发颤。
苏梁浅稍有反常,谢云弈就发现了,他知道,针灸后,施针的人,是会很疲累的,忍着没张口打扰苏梁浅,但见她的样子越来越不对劲,忍不住了,“先休息会。”
谢云弈取出随身带着的帕子,给苏梁浅擦了擦已经流到下巴要滴落的汗。
苏梁浅侧身看向谢云弈,眼睛都被从额头冒出的汗水模糊了,人也有些摇摇欲坠,虚弱的模样,看着疲惫至极。
“还有最后一针。”
苏梁浅说完,转身取了最后一针,一只手扶着床,稳住身体,另外一只手将金针插到了周安胸口的穴道。
她越是专注,耗神就越大,汗流的就越快,滴滴答答的打在周安的胸膛。
谢云弈之前还想着,苏梁浅给他施针,那就是独处的亲密机会,现在看到她这个样子,完全打消了自己那样的念头,他情愿自己被蛊虫折磨,也不愿苏梁浅为他这般费神。
她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费神辛苦的,但谢云弈知道,这是她的坚持。
“好了。”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苏梁浅的喉咙底发出来的,虚弱的几乎听不怎么清楚,话落,她身上所有的力气,都仿佛都抽空,向后一倒,坐在了地上。
针灸本就耗神,她又许久未给人施针,手有些生,那就是加倍的费神,再加上刚刚对付那么多刺客,也耗了不少心力,幸好——
“小姐你怎么样了?”
周夫人看着苏梁浅那个样子,很是担心。
“很顺利,一炷香后,我会将针都拔出来,到时候周大人就会转醒。”
苏梁浅对周夫人笑笑,这会她是停下来了,但汗依旧如雨下,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贴着背,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
先前真正的恶战,她一个女子,以一挡十,都没这个辛苦。
谢云弈皱着眉,神色是难以掩饰的心疼,将苏梁浅抱了起来。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会就好了。”
苏梁浅没有挣扎,老实靠在谢云弈的怀中,发软的身体,还有些微不受控的发抖。
她是真的累了,掀着眼皮,就连手指都不想动,谢云弈这会要扔她下来,她只会老实接受自己要摔的命运。
“你一定要——”这样逞强吗?
谢云弈因心疼就要出口的质问,在看到苏梁浅那副心疼的样子后,也变成了不忍,他轻叹了口气,无奈道:“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会,我会叫你。”
苏梁浅没应,抿着唇,闭上了眼睛。
季无羡在外面舌战群雄,堵的周家那群人是哑口无言,大获全胜归来。
周坐云跟在他身后,就好像小弟看大哥,那是一脸膜拜。
季无羡一只脚迈进屋,刚好就看到谢云弈抱着苏梁浅的一幕。
苏梁浅依偎在谢云弈怀中,闭着眼睛,全身心都在放松的样子,不过还是能让人察觉出她的虚弱,这样子好像——
季无羡的脑海,一下就蹦出了很污的画面,但他知道肯定不是,谢云弈脸上的心疼担忧,季无羡不让自己想下去,几步走上前去,正要张口询问谢云弈,谢云弈一个眼神过来,季无羡会意,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副我知道的样子。
他往近看了看,苏梁浅的样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疲累,小脸都是苍白的,仿佛透支了般,微微的蜷缩着,像只小猫儿,乖到不行。
季无羡实在很难想象,刚刚杀人就和杀鸡似的女人,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苏梁浅似乎是睡过去了,谢云弈并没有将她放下,而是找了个位置坐下,让苏梁浅靠在他怀里睡。
“披风呢?”
谢云弈问的小声。
“我去拿。”
季无羡跑出门,没一会,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件白色的羽毛披风,正是苏梁浅一直披着的那件。
谢云弈一只手搂着苏梁浅,另外一只手手心摊开,准备亲自替苏梁浅披上的季无羡了然,将披风递到了谢云弈手上,谢云弈又小心的给苏梁浅盖在身上。
这占有欲也忒强了些,小心眼。
季无羡这样想着,又看了眼贴着谢云弈的胸膛靠着,睡的恬然的苏梁浅,勾了勾唇,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他家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信任,还有不知不觉的倚赖。
周坐云进屋后,就开始找周安夫妇,很快发现躺在床上的周安,胸膛上都是又细又软的针,闭着眼睛,一点动静都没有,吓了一跳,跑了过去,跪在床边,手颤颤巍巍的,想动上面的针又不敢。
“你别动!”
周夫人也是虚累的很,但挂念周安,对周坐云那边也不怎么放心,就是闭着眼睛,根本就睡不着。
她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周坐云手在周安上面的金针上上,吓住了,忙制止。
“母亲,父亲——父亲他这是怎么了?”
周坐云知道治病有针灸之说,但之前从未见过,再见周安被这么多针扎着,一点动静都没有,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这是那位小姐给你父亲施的针,一炷香后,才能取下来,到时候你父亲就会醒了,她说了,你父亲这病不是大问题,可以根治。”
说到最后,周夫人的脸上有了笑。
这样的喜事,让她心情极是愉悦,饶是苍白的脸,看着都有了血色。
“真的吗?”
周坐云一脸惊喜,随后又变的狐疑,实在是一次次被打击,他都不敢再抱希望了。
“你看你父亲,什么时候发病能睡的这样好,眼泪也不掉了,气色都好看了。”
周夫人看着周大人,眸色温柔,她相信苏梁浅,但一颗心,也是忐忑的。
若是这次还治不好,她和老爷,真的会丧失全部的信心。
“肯定能治好,肯定没问题的。”
周夫人默念着,不知是对周坐云说的,还是安慰自己,给自己信心。
季无羡在谢云弈那里守了半天,人只有怀里的女人,视他为无物,他想要张口都是不能的,季无羡将目光投向了依着苏梁浅的命令,老实盯人的疾风身上。
疾风见被季无羡盯上了,直接用后脑勺对他,季无羡哪里是会吃这一套的人,凑了上去,“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问的很小声,其实看周安的情况,他已经大概猜到了,但猜到了,也不影响他证实八卦的心情啊。
疾风看着季无羡那样,认命,“施针,太累了。”
谢云弈式的言简意赅。
“爷,您想知道吗?刚刚我也在。”
被疾风盯着的人,讨好的看向季无羡,然后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他看到的,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季无羡,他口才还挺好,绘声绘色的,尤其将苏梁浅那一手金针,完全说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绝活。
越说越兴奋,季无羡见谢云弈的眼神,已经飘过来了,拍了拍那人的肩,“声音小点。”
季无羡起身走向周安,他刚刚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他胸口那些在风中微颤的金针,他上前打量,近看下,这些金针,比他想象的还要细,真的就和头发丝似的。
当初,苏梁浅是给他看了设计图,但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谢云弈接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
这才多长的时间,比他所能够想象的都还要精细,难怪最近老看不到公子人,肯定是监工去了。
季无羡会用药,擅用毒,针灸之术他是知道的,但这东西吧,耗神且难学,非一日之功,要极大的耐心。
他对针灸也并不是完全不感兴趣,当初还学了几天,但后来的某天,他忽然想到,他家公子根本就不会让他扒了他的衣裳随便搞,再加上这个比毒什么的要乏味多了,季无羡在给自己找到借口后,没多久就放弃了。
这金针,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细还要软,他很好奇,苏梁浅是怎么做到的。
季无羡越想越觉得,苏梁浅就是为谢云弈而生的,她会的一切,杀人,谋略,医术,针灸,就好像是为了谢云弈,还有谢家少夫人这个身份,量身定制的一般。
世间女子万千,刚好,谢云弈就喜欢她。
季无羡觉得,这就是注定会在一起的缘分。
一炷香的时间后,苏梁浅在谢云弈的怀中,悠然转醒。
谢云弈没有出声叫她,周夫人他们掐着时间,想叫苏梁浅,但看谢云弈那样,慑于他的气势,都没有张口。
毕竟,苏梁浅刚刚的状况,也不是很好。
谢云弈看着睁开眼睛的苏梁浅,心疼无奈,弥漫眼底,倒映在苏梁浅的眼中。
很奇怪,苏梁浅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她刚刚真的是睡了的,但心中实在记挂周安的事情,始终有一根弦绷着,到点就醒了。
她不好意思,还有些尴尬,拿开衣服,从谢云弈的身上离开,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掩下心内的羞赧,云淡风轻的疏冷。
“刚刚谢谢,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其实,还是有些虚的,苏梁浅站着,都能感觉自己的腿还在微微的发颤,但比起刚施完针的时候,已经好太多。
现在的不适难受,是在她承受的范围内的。
既然能够承受,苏梁浅当然不会让自己继续躺在谢云弈怀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谢云弈,她觉得心比身体还虚。
季无羡正对着周安的身体在那研究呢,察觉到苏梁浅这边的状况,跑了过来。
他家公子心情好像不怎么好。
也对,被抱了这么久,结果对方既不要求负责,也不负责,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没有一点情义,他家公子心情能好才怪了。
“苏妹妹,这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难道不打算负责吗?”
季无羡的话,让苏梁浅强压在心头的羞赧,一下喷涌了出来,耳根都红了。
什么叫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这都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但也确实占了人的便宜。
“我家公子冰清玉洁的,比白雪还白,你可不能有用就又亲又抱,没用就把人一脚踹开!”
听季无羡的话,苏梁浅觉得自己就像个始乱终弃的渣男负心汉,堪比夜傅铭的那种。
她偷瞄了谢云弈一眼,但因为心虚,还没看到人呢,目光就收了回来,但就这样,还是被季无羡捉包了,“不用看了,我家公子因为抱你太久,手脚都发麻了,你这个样子,他现在正伤心着呢。”
苏梁浅看着苏梁浅,两分玩笑,三分调侃,余下的全是认真,苏梁浅被说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等会再说。”
苏梁浅扔下四个字,绕过季无羡,走向周安。
比起将针扎进去,取出要轻松许多,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将插在周安胸膛,包括头颅里面的那根针,都拿了出来,一一插回了布裹。
“父亲!”
苏梁浅都还在收拾东西,周安就睁开了眼睛,手脚自如,又恢复了正常,看的周坐云和周夫人一阵狂喜。
周安从床上下来,从第一次发病到现在,已经有七八次了,他第一次醒来,是这样轻松的,而且觉得浑身舒畅有力。
“我父亲是好了吗?是不是不会再发作了?”
周坐云看着苏梁浅,眼睛明亮。
苏梁浅将东西收好,目光落在满是希望充满了信心的周安身上,“我说了,周大人这是心病,心病只有心药才能根治,针灸只能舒缓,若病情继续加重,终会有药石无效的那日。”
几个人的笑凝在脸上,又开始变的沮丧,情绪低落。
“不过我已经找到心药了,还请周大人周夫人配合。”
两人点了点头,周夫人情绪尤其激动,看着苏梁浅,几乎哀求,“还请小姐一定要救救老爷。”
“当然会的,我今日来,就是给周大人治病的。”
周安闻言,看向苏梁浅,眼神带了锐利和打量。
苏梁浅任由他看,勾唇浅笑,一身淡定,看不出半点心虚。
施恩求报,她本来就有所图谋。
“能不能请其他人出去?”
周夫人扫了眼和苏梁浅同行的几人,弱弱的张口问道。
苏梁浅看向看了谢云弈一眼,他还在原来的位置坐着,苏梁浅想到季无羡刚说他腿脚发麻——
“季无羡,你带疾风出去。”
苏梁浅赶了两个人,脸不红心不跳的对周氏夫妇扯谎解释道:“屋子里还有外人,我朋友留在这里,可防不轨。”
苏梁浅自是能明白周夫人的心情的,但其实她很想告诉周夫人,她是多此一举,毕竟,季无羡要好奇,他翻墙踩瓦偷听,她根本就发现不了。
周夫人刚才见识了苏梁浅的身手,不要说地上的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就他贪生怕死的德行,估计动都不敢动,她知道,是苏梁浅不想让那个男人走。
周夫人沉默着认同,又看了周安一眼,周安看着周坐云道:“你带家里的小厮出去!”
“父亲!”周坐云想留下。
“你父亲刚醒,你不要惹他生气。”
周坐云怕自己气的周安病发,忙道:“父亲,您不要生气,我马上就走。”
周坐云季无羡等人离开,被关上屋子的门,很快就只剩下周氏夫妇,苏梁浅谢云弈还有之前那个鬼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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