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芯几步跨至他前面,不悦地拧紧秀眉:“蓝飞,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们可以放下你吗?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救过我们,我们也帮过你,我们的命运已经交织在了一起。别想甩下我们,你的身体里还流着我的血呢。”她瞪视着他。
蓝飞被阻住了路,站定,黑眸中闪过了一丝迷离而又寂寞的光芒,他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丢弃,没人能拦得了我。”
凤芯眼中神色一沉,以更加坚定的语气坚持:“不,你的生命不完全属于你自己,也属于我们,我的血给了你,不能白救你一场,你没有权利擅自处置你的生命!”
两道俊美的身影隔着寒冬冰冷的空气,在萧瑟的山路上冷冷对峙。风扬起他们的袍角,一黑一绯,在冷风中较量他们的意志。竹笛公子站在蓝飞身后,静默地观察凤芯固执的脸面,那又有一种别样动人之处。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蓝飞松了下来,深叹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是何必呢?这是我的命,我是非去见她不可,谁也拦不了,否则我没办法活下去。”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哀伤,山路两旁落了叶的树,干枯的枝头有零星黄叶在风中哆嗦,灰蒙蒙的天气加重了他的悲凉与凄惨。
凤芯也知道阻止不了他,只能退让一步:“你实在要去拼命,我也拿你没办法,不过还请你让我们跟着,适当的时候可以相互照应,不至于太过冒险。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出谋划策呢。”她清亮的眸子透着执着。
蓝飞无心与他们周旋,只能冷然绕过她继续往前行,撂过一句话:“随便你们。”竹笛公子与凤芯随后跟上。
还没下山,蓝飞就已经把黑面罩戴上了,他不想吓到遇见的每一个人。
下山之后,晓行露宿,在蓝飞急切的心情下,他们兼程赶路,很快就到了长安。竹笛公子已经帮三人安排好了住宿,是一处民宅,他说是朋友家。
当日休息,第二日蓝飞就打算夜晚潜入宫中去会杨太真。竹笛公子第二日一早就通过他在长安的熟人朋友打听,是否有杨太真将被纳为妃的消息。
消息传回来说,皇上的意思就是十二月,但具体是初几不清楚,皇上打算潜纳杨太真,并不打算惊动人,所以消息很隐蔽。
蓝飞等不及,怎么也听不进劝,于当夜子时穿好夜行衣,带上随身佩剑,往宫中赶去,坚持不要凤芯他们跟着。他说:“人多容易暴露,如果你不想我出事,就不要跟来。”
凤芯无奈,只好点头。但他出门之后,凤芯对竹笛公子说:“不行,我放心不下,一定得跟着。以我现在的功力,已经少有人能胜得了我,可以放心前去。”
竹笛公子十分担心她,知道劝不住,只得同意,他目光漆黑如墨,深沉不见底,扶着她的肩道:“一定要小心,我首先要你的安全,然后才是他的。”他说的很自私,但凤芯相信,他全是为了对她的一片爱意,所以并没有责怪他。
凤芯也穿了一身夜行衣,紧衣紧裤,袖口扎紧,脚踏黑黝靴,只露出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拿了一把在长安买的剑,跟竹笛公子点了点头,就径直往大明宫方向而去。她前脚出门,竹笛公子立即也穿好夜行衣后脚悄然跟上。
蓝飞在夜色中向大明宫奔去,很快,远处高岗上的含元殿就在朦胧的月色中显现出来。含元殿前面是用砖砌成高大的墩台,三条向上的龙尾道四周都有雕刻精致的石栏杆环绕。那高高在上的,就是雄伟的重檐庑殿顶的含元殿主殿,东西横亘着一道横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蓝飞,四周都是高大的砖砌石台,东西两侧的石台上是游廊。上边有重兵把守。
蓝飞在远处暗影里站定,心中犯愁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他抬头凝眉细看,那黑色渗炭灰瓦、朱红门、绿窗棂、红墩台、白墙,仿佛一股气势向他压来,这雄伟的气势就是皇家气势,他真的能挑战吗?这大明宫,进去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蓝飞咬咬牙,无路如何,今天就是拼上性命也要闯他一闯了。他正要拔步向前,后边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他回望,远处行来了一个车队,看样子是向皇宫去的。
蓝飞只得再隐住,仔细观察来的是什么人。
中间一匹马上坐着一位白衣黑缘的儒衣男子,头戴黑纱幞头,他的旁边是一辆马车,车上的轿帘放下,看马车的豪华程度,主人非富即贵,他们的前后簇拥着很多家仆。
经过蓝飞身边时,蓝飞注意到那马车轿帘掀起,一位五十岁左右养尊处优的贵妇伸出头来对旁边马上的青年男子说道:“戚周兄弟,你说皇兄会答应我的要求吗?”
那男子俯身恭敬地答道:“玉真公主一心节俭,为国家着想,圣人一定会答允的。”
那贵妇叹气道:“我只想专心修道,不愿因皇兄的宠爱为我大建道观而惹众怒。等会儿戚周兄弟一定帮我说说。”
那青年男子点点头:“公主放心。”
那贵妇放下轿帘,车队继续前行。
蓝飞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一个是因讲道而受皇上欢迎的戚周,另一位是皇上的妹妹玉真公主。后边的车辆里似乎是拉的货物。
在这车队过去的那一瞬间,蓝飞有了主意,他从乘着夜色的掩护,及随从人员都在往前看,迅速猫身钻入了离他最近的一辆车的车底,仰面附在上边,准备随车队进大明宫。
随后赶来的凤芯也看到了这个车队,想到了同一个方法,吸附在车底,竹笛公子始终注意着凤芯的动向,也钻进了她旁边一辆车的车底。
马车队顺着铺模压花纹砖的坡道上去,守卫见是玉真公主及经常进宫的戚翰林,就开门放他们进去。
马车队匀速全行,又过了宣政殿,宣政殿东西两侧也有一道黄亘全宫的横墙,后面是一片四周由廊庑围着的巨大庭院,此前这一段都是宫中的朝区。
马车队再前行,穿过紫宸门之后,就到了紫宸殿,他们已经到了宫中的寝区。这还是随着玉真公主的车队潜入,诺大一个皇宫,处处都有守卫,如果让他们径直闯入,恐怕是千难万难。这一进去,只怕是再难出得去了。隐于车底的人,各个都在手心里捏了把汗。
在这里马车队停下,有宫人告诉他们,皇上在温室殿,于是车队转而向东,朝温室殿驶去。
来到温室殿院,进院后,马车队停下,几位隐藏在车底的人都于黑暗中分别小心跃出,隐于假山花草或殿廊之后。
蓝飞仔细观察,这个温室殿主院居北,内有主院温室殿,殿南有配殿四座。主院南还有别院六间,每个别院都有一个小殿。只这一处就如此有气派,到底是皇家风范,谁不愿意住进来呢?他在心里有一声小小的叹息。
玉真公主与戚周已经走进了温室殿主殿,自然是金碧辉煌,气象万千。
凤芯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戚周,她连上这次,两次进大明宫,而这两次都与戚周不期而遇,这个世界还真小,她的心中起了一点点涟漪。竹笛公子在暗中观察到凤芯一直对着戚周的背影凝望,心中不免泛了一点酸意。
此温室殿是以椒涂壁,挂着装饰精美的壁毯,以香桂为柱,设火齐屏风,鸿羽帐,地上铺以波斯毛织地毯,室中温暖如春。有檀香在案几上静静燃烧。
玄宗着明黄色纹凤圆领衫,乌纱幞头,背手站立于地毯之上,正在与高力士说话:“将军啊,自我从东都还京后,就厌倦出巡了,右相戚林甫与左相牛仙客诸事操劳,谋划增近道粟赋,并各籴以实关中。惜牛仙客已于天宝元年去逝。不过关中积蓄丰盈,天下太平,且戚林甫管理井井有条,不用我操心。我呢,也想乐得清闲,前半生操劳过多,现在老了,就想亨亨清福,无为而治,索性把政事军事都委于戚林甫,不知如何?”
高力士身着紫色绞凤大团花圆领襕袍,黑纱幞头,手执拂尘随于玄宗之后。听了玄宗这一番心腹之言,他凝眉半晌,没有出声。
玄宗回过身来望向他,“将军,为什么不说话?你以为如何?”
高力士无须衰老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忧色,惴惴不安地躬身答道:“大家,戚林甫的变造之谋,牛仙客建和籴之策,足堪救弊,未可长行。恐变正仓尽即义仓尽,正义俱尽,国无旬月之蓄,人怀饥馑之忧。和籴不停,即四方之利不出公门,天下之人尽无私蓄。这种弃本逐末的做法,能做得长远吗?”
“而且天子巡狩是古代传下来的制度。再说天下大权,不可假于他人;威势既成,天下人谁还敢言其不是!请陛下好好想想!”
“嗯?”玄宗明显不悦。高力士知道说错了话,立即跪在地上磕头,惶恐不安地说:“臣是狂妄而言,罪该死。”
玄宗凝思细想,又觉得高力士的话有些道理,而且他全是忠心为己,不是出于私心。见他吓得厉害,双手搀扶他起来,温言道:“将军不必如此,朕与卿休戚与共,此事吾不怪罪你就是。”
玄宗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王者之风。纵然皇上是在微笑,皇权散发出来的气势仍令高力士惴惴不安,玄宗拿起几案上的青花酒注,往一个镶金扣银的鹦鹉杯中倒了一盅新丰酒,亲手递与高力士:“将军,喝杯酒,不必多虑。”
高力士惶恐,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强颜欢笑:“多谢大家宽宏大量,不怪罪老奴。”他发誓从此以后不再对皇上深言天下大事,伴君如伴虎,就怕皇上一时性恼,他的老命就会断送了。
正在此时,有宫女进来报:“大家,玉真公主带着戚翰林来了。”
玄宗微拢了下眉,迟疑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忙对宫女说:“请她进来。”
厚厚的毡帘掀处,一位贵妃走了进来,她雍容华贵,穿花纹精美的绞缬稠,足踏金薄重台履,云帔霞裳,珠翠满头,为女冠之仙女装。他后边跟着着白衣黑缘朱子深衣的戚周,带着他一贯的清贵儒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