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还是输了——”
侍人畏惧的跪拜下去,淡墨色的长发掩住清秀的容颜,强大的气场压制的她几乎无法呼吸。
视野中的袍角猛然间消失,清风一缕自身旁掠过。弱水撑着地站起来,一脸迷茫:“尊主,奴婢这是助了您,还是害了您啊?!”
身后一声轻喝:“站住。”
弱水脚下一滞,“炎冥尊主有何吩咐?”
“你,你到底叫什么?”
“奴婢姓嫣,”略一沉吟,又补充道:“嫣弱水呀。”
离园离亭。甫一走近,便见满目浅粉轻绽,如丹砂泼点,清风徐送扑鼻幽香。
亭心低低跪伏的女子,湖青长衫,玉带抹额。
“是,但是你并不是这么简单,
他眉峰一侧:“莲殒,多年不见了。”
女子微微抬起身子,努力的挺直背,目光落在眼前似雪白衣上精心刺绣的簇簇新绿,在铺天盖地的梅花间格外耀眼。
“炎冥,多年不见了。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陨而多一点。”樱红的唇泛起苦涩微笑,“炎冥,若弱水姑娘告诉我我的对手是你,我纵是拼了性命也不会与你下这盘棋。从你成为我朋友的那一天,我就未曾胜过你,让我好生羡慕啊!”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只不过,你永远也没有退的余地了!”原本静如西湖的双眸蓦地搅起滔天巨浪,被卷起的还有千万支箭簇,癫狂一般。
莲殒被震慑的低下头去,“炎冥,你···”
“是你,让六届苍生,恨我恨到欲除之而后快。”
“你——莲殒。”
莲殒低低的笑了,指甲无声的扣进掌心皮肉,指尖一股温热化成火辣辣的仇恨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脏。
所有的仇恨来自心底一个浅笑的身影,清瘦,挺拔,如春时的夕照国,花开似锦,绝艳倾城。
只是,转目间便是白杨作柱,红粉成灰。
雪白一方素绢递至眼下:“莲殒,我相信你,有泪不轻弹。”
莲殒接过,仔细拭去掌心的血,淡笑道:“多——”半个字卡在喉间。
素绢下,分明是一只残掌,剑创覆在灼痕之上,触目惊心。
瞬间惨白了脸色,抬目看去,紫裳、薄纱,蝴蝶、荻花,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暗紫色的瞳仁里恨意蔓延。
“公子未曾想到吧,”紫荻施施然开口,“我的命硬的很,十年前如此,五年前同样如此。”
风吹梅花落,一地断红残粉。
暗香疏影间,是谁在低低呓语,重复着独属于她的誓言。
炎冥,你就是我的全天下。
这个泛着香甜的故事中,并没有一个叫做炎冥的少年。
于是,画面急转直下,满目的灼人火色,耳畔充斥着哀魂怨鬼的凄鸣。
那夜一场天劫,六十四剑道只逃出了三个人,莲殒,炎冥,司徒上仙。还有外出方归的弱水。
结果不言自明,昔日恋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莲殒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那一场天劫是在弱水的惊恐中一点点燃到无法控制。
她与炎冥,足足忍耐了十年,方换来一雪前耻的今天。
“一发全身动,箭去不归弦。尊主,这局棋十年前就开始了。”莲殒笑的愈加璀璨。
炎冥双袖拢在身前,仿佛事不关己,“弱水,带他下去。让她亲眼看着,六十四剑道是如何被覆灭的。”
弱水应了一声,将莲殒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方欲走,她却停下了脚步。
“炎冥,你也不过如此。”莲殒眸中添上一抹意义不明的笑,低低沉下嗓音,“赫赫”如枭夜哭,“你杀了我,天劫就能取消,仙人就能活过来了么?!”
字字砸在心上。
炎冥的目光倏地凛冽如寒锋,口中一阵腥甜。
“弱水,带他下去。”
莲殒仰天大笑,笑声销匿在风里,如同他的死亡,无声无息。
炎冥支撑着坐下,心间升起的火焰不疾不徐的灼烧着五脏六腑,痛至断肠。
阳光下,眼角有晶莹闪烁。
“尊主用茶。”弱水捧上一盏新茶,奉到炎冥手中,退立一步,手指不安的绞着衣角。
“是谁说,你可以进入巫灵雪域的。”茶盏在她脚边碎开一片青翠。
弱水后退半步,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睫羽在肌肤上投下一片浓荫。
炎冥放缓了语气,取一件鹤氅披在她身上,“那我问你,你是何时进来的?”
弱水将头埋得更深,嗫嚅道:“弱水是随炎冥尊主进来的。按照规矩来说说,尊主有严命,不许任何人进入寝室。”
“知道你还敢进来?”炎冥觉得好笑,伸手刮了一下弱水小巧的鼻头,“告诉我,刚才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弱水昂起头,明若晚星的眸中满是倔强,“尊主,弱水,没有听到半个字。”
之后,弱水扣上莲殒的脉门,黛眉微锁,“你说,天劫的事情,你被人所控,是么?”
莲殒苦笑点头:“不知何人看上了我这条小命。”
弱水闻言展眉微笑,咬牙恨恨点上他光洁的额头,“你这姑娘倒是有趣,死到临头还这么贫。”
弱水敛目凝重道:“你喜欢尊主,你以为我会救你?”
莲殒挽袖应道:“全凭于你。”
弱水指尖现出十根银针,各引一道蓝芒穿入孟览瑜周度身命穴,沿脉络直钻入深处,在眉心逼出一只赤金的虫。
世间有奇虫名连心,生在望月而开的莲花心中。本是上天造就的奇物,却被有心人取去制成了蛊。
那虫扭动躯体欲逃,却已被蓝芒困在眉心。
俄而传来渔者歌声,悲怆缠度绵,唱的似乎是: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莲殒一怔,躯体竟被蛊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就势滚落在地,消失在泥土中。不多时,原地绽出一朵金莲,向她拜了三拜便凋残。
她本也无意伤它性命。
莲殒含笑道:“多谢。”一语未毕,仰面倒下。
弱水一惊,上前俯身查看,便见他星眸漾血,反手印上紫荻气海。
抽身欲退,已然迟了,长睫轻眨间少年的手已扣上霜腕,右掌击在弱水胸口,蓝芒尽断,反噬其主。
风过林,发出赫赫异响,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那一场天劫是莲殒永远的梦魇,净如神灵的少年迷失在熊熊火焰,羽化成魔,将往昔的自己深葬在六十四剑道里。
莲殒的笑容温婉一如往昔,虽是笑,却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嫣弱水,炎冥看错你了。”
最终依旧是蝴蝶折翼,荻花凋残,往日誓言如云烟散。
那么,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一股内力缓缓灌入体内,护住心脉,将失去控制的蓝芒尽数击碎。
“炎冥”莲殒低低咳着,扬手指向弱水,“她自种蛊毒,就是为了引你前来。现在,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炎冥将紫荻冰冷的手护在心口,低下头呵一口气帮她搓暖,双眸清澈见底,“莲殒,就算为了你,我也不想取她性命。”
炎冥眸光愈沉,掩住了朗朗乾坤,长剑出手,御风而去,直冲莲殒命门。
一双清凉的手抚上莲殒的双目,喃喃低语:“莲殒???”如春风化雨,竟是难以言喻的心安。前所未有的困倦袭向他,原来被人用心守护是如此的幸福,幸福的让人想要沉沉睡去。
惊扰这一场清梦的是锐器刺入皮肉的闷响。
莲殒反手抱住刺他一剑的男人,去致命一剑的男子,冲口叫道:“炎冥,你!你害我!”
“我知道,你对他存一份歉疚,我不想你为难。”他面若金纸,郁郁苦笑,唇角渗出殷度红的血,眼眶渗出晶莹的泪,“可是,我还是没能、没能做到——”
“我不明白。”莲殒用手覆上他的眼,“不要看,你的血太脏。”
再站起来,已是那修罗再世的杀将。炎冥带着冷笑握紧巨阙,漆黑的眸子闪过异光:“我一次心软,我存了你这祸害于世。今日若不杀你,枉—为—人—!”
剑起,龙吟虎啸,山崩石裂。
弱水退倚到一株盘龙木下,口中厉喝:“将臣!”
林间不知从何处跃下数十个黑衣人,身形步法训练有素,巫灵族将臣绝非浪得虚名。
炎冥笑的无比璀璨,似照彻千古的皎皎明月,含一口气,未曾开口,声音却绵远浑厚如神明旨意:“你们,每一个都该死。”
“念昔日情意,我留你全尸,安葬六十四剑道。”
莲殒微笑:“多谢。”
光华褪尽。
“莲殒。”她撑起身子,炎冥将他拥入怀中,手抚上他的发,连连应道:“你误会我了,我是想救你的,莲殒。”
再抬高一点,便见泪光已在他的眸中,一点一滴,蜿蜒成海。
启唇,却呛出大口大口的血,手抓住展昭胸前的结绿古玉,勉强扯开一个微笑:“你妄言救我,我的命岂不是你害的。”
“在巫灵,我遇见你,刚刚三个月,我许给你的,可是一生一世。”
这亦是,他许给他的第一个一生一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