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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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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稀落的掌声中,冯国璋以讨好的口吻讲话:“各位朋友,各位先生,参议院开幕,国璋躬与盛典,谨怀至诚,聊以颂祷。……民国历时六载,政局数更,朝野人士,日叹息于国基之不定,民命之倒悬。国璋以为立国者盛德也,大业也。……所望经此次修改后,国会成,宪法定,而国家不复见立法机关之纷更,岂独国璋得躬与太平之幸,而诸君之盛德大业,将永为国人所颂不止矣……”

开始,段祺瑞害怕冯国璋讲话含沙射影,大唱反调,所以,对他冷眼旁观。但听完讲话通篇为溢美之词,反倒大惑不解了。冯话音刚落,段赶忙起立鼓掌,台下议员受他盅惑也热烈鼓掌。回到座位,段祺瑞又主动跟他握手,二人还把手握在一起接受记者拍照。

轮到段祺瑞讲话,一开始就受到几倍于冯的掌呼。段更加飘飘然。前方捷报频传,总统令顺利发表,跟冯的几次搏弈,均以胜利告终,他变得兴致勃勃,神采奕奕。

他语意铿锵地说:“……刚才大总统发表热情漾溢字字珠玑的讲话,为大会增光添色。对大总统的讲话,段某衷心拥护!三权鼎立已成世界公例,代议制度东西各国行之已久……而民国六载以来,事变相循,国会再蹶,为祺瑞所痛心……究其原因则在于中国现今之组织法与选举法尚不完善。因此,目前只有先设参议院以解决根本问题……希望各位议员,吸纳国际经验综合我国国情更定良法,使之三权永济于世,则可保证共和之前途矣……”

14日全体议员再次集会,选举皖系政客王唐为正议长,那彦图为副议长,王印川为秘书长。到此为止,议会已牢牢掌制在皖系手中。这等于在冯国璋脖子上套上一根绞索……三八引狼入室政治走向完全按段祺瑞的意向发展,前后方都取得满意结果。他像一位丰收在即的老农,充满丰收喜悦。

因为完全控制了战争主动权,他从参陆办回到家中,因为多日食住在外,书房里的几盆花卉几近干枯,他从廊下水缸里打来水浇灌,焦渴的土地贪地吸吮着甘霖,段祺瑞也充满惬意与满足。他注定不是养花能手,他有甚强的随意性。

前不久,他发现一名福建籍天才小棋手——吴清源。他虽年仅1岁,却棋艺超群,致使老棋手刘有碧、易敬羲、张国英,汪云峰相形见绌。段祺瑞给他月薪百元陪他下棋。今天,他兴致颇高,午休后又摆棋对弈,众棋手观战。段祺瑞采用“对子局”,频频发起猛攻,成功地控制了上百个交叉点。小棋手不慌不忙,以守为攻。不久,段祺瑞显出颓势……就在这时,一辆挂着“特警”牌照的轿车风驰电掣驶进段公馆,车没停稳,全副戎装的徐树铮从车里钻出,飞快地向大楼内跑去,穿堂入室很快来到段面前。

正在激战中的段正要发火,碰到徐那张焦急、沮丧和汗湿的脸。没等段问,小徐就把电稿递上去。段一把抢过电稿飞快浏览。陡地,他脸色大变,鼻翼开始扭歪。由于起身过猛,把精制棋盘和象牙棋子带翻,惊恐万端的人们,赶忙让一条路,让两个瘟神离去……汽车呼啸着飞进陆军部,段、徐径直来到二楼电报房,像一条躁动的恶狼,大声口授命令:

百万火急!!!绝密。长沙。督军府。傅良佐督军。周肇祥省长。顷接王汝贤、范国璋寒电:要求停战议和,并不经批准擅从衡,山前线撤军。立即回电以证真伪,并详报长沙近况。切切。段祺瑞寒电。

电键“嘀嘀嗒嗒”的响着,忠实地传达着最高统帅的焦急与惶惑。无形的电波飞过平原、山岗,初冬的天际,飞到三湘大地。尽管这些电波重复飞跃,但依然得不到回音。无疑,更烧灼着段、徐的神经!段歇斯底里地吼叫:“冯国璋,你好狠毒!”

王范二人的寒电如晴天霹雳,把段祺瑞击蒙了。这不仅意味着他第一期作战彻底失败,而且他的内阁也会倒台。他恨不得咬他们两口,以解心头之恨!

徐树铮劝道:“芝老,急也没用,保重身体要紧。让他们继续联系,我们到隔壁休息一下。”说着,把老段搀入另室。段仰坐沙发上分析:“电报不通,只有一种解释:长沙局限紧张,傅、周不在长沙……”

小徐说:“是啊,这次教训十分深刻,看来砸锅卖铁也要装备自己军队,王、范二人历来接近直系,用人家的兵打天下,无异于画饼充饥。”段说:“对,一定要尽快编练参战军,壮大自己实力!”小徐说:“直皖斗争公开化,所以,需早做准备。”段说:“内阁怕是保不住了,我想暂时辞职,以退为进。”小徐说:“别急,且看冯国璋如何动作。”……段、徐二人一个睡床,一个睡沙发,。午夜刚过,机要员陡然而入:“芝老芝老,傅将军回电了!”

段祺瑞一跃而起,抢过电稿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电报随即丢在地上。徐树铮拾起一看,大意是:王、范寒电发表后,一举退回长沙,上下一片混乱。王以湘军总司令名义张贴布告,说他无意打仗,主张和平解决南北争端。长沙各界迅速组成“湖南维持军民两政办公室”,推举王汝贤的主任。但湖南人发生骚乱,北军草木皆兵纷纷北撤,湖南一片混乱。城外安武军又与第8师发生冲突,不得已傅良佐发布特别戒严令,阻断市内交通。但依然控制不住局势。不得已,傅、周二人登上军舰,逃到距长沙60里的靖港,并准备退守岳州以观动静……徐树铮大声骂道:“饭桶,两个饭桶!芝老,为稳住长沙局势,干脆丢车保帅!把付良佐、周肇祥免了,任命王汝贤维护难督军。”

段祺瑞怒道:“胡扯!免去傅周还说得过去,对擅自行动,坏我大事者不但不惩戒,反来提拔,这说不过去!”黎树铮说:“芝帅,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第一、湖南远隔千里,鞭长莫及,舍王苑谁能担此重任?第二、王汝贤志在督湘,不给点甜头,他肯给咱出加马?这叫因势利导,另藏玄机呀。”

段祺瑞痛恨不已,又别无他方,许久才说:“你,你看着办吧。”

电令很快拟就。但段的苦心并未得到应有回报,北京政府的委任状未到,王汝贤和范国璋早逃出长沙,溜到岳州去了。长沙很快被湘粤桂联军占领……祸不单行。就在段祺瑞陷入四面楚歌而不能自拔时,各方恶读纷至沓来;湖南宣布独立,谭延闿复任督军,长江三督公然叫停川湘战争,陈光远宣布“保境安民”,拒绝客军假道……这就是说,直系公然堵塞了“运兵孔道”。不仅如此,陈光远还公然给湘粤桂联军总司令谭浩明发电,称其“仗义兴师”,对其“佩感莫名”,说什么“光远谬领疆圉,当知顺逆”。所谓“逆”当然系指段祺瑞了。此外,国内舆论纷纷攻击他举借外债,穷兵黩武,卖国媚目政策,逼迫他下台以谢国人……段祺瑞寝食俱废,坐立不安,终日唉声叹气。他的辞职仅停在口头上,暗中在作挣扎。

这天,他又把几个心腹召集起来密谋。有人主张发动军事政变,把冯赶下台;有人坚称,请督军团进京驱冯,成立军政府;有人认为,请日本人向冯施压,制止他更换总理……大家一条条提出,一条条否定,半天想不出有效方法。徐树铮又有惊人之举,他说:“有一个办法可立解危机……”大家七嘴八舌地追问。他说:“引奉入关!”

话音刚落立遭非议:“你疯了,这是危险游戏”,“引奉入关无异于引狼入室”,“这是引鸩止渴,万万使不得”,“请鬼容易送鬼难”……段祺瑞不以为然地说:“段树铮,你就不能出点好主意吗?一个直系,一个西南派就够我们头疼了,你又想把一个胡子引进来!你还嫌不够乱吗?”

突然,小徐声泪俱下地说:“芝老啊,你们说的我能不知道吗?张作霖的为人我也清楚。常言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挽救芝老,挽救内阁,这是唯一办法呀!”说罢,竞抽泣起来。

其他人也如丧考妣,跟着伤心落泪。段许久才说:“说说你的想法……”

小徐说:“你们的办法我都想过,比如发动政变,军队呢?人呢?谁肯担这历史骂名?引发内战怎么办?请督军团入京?已经有过教训了,不能再有一次,再说,上次是对付黎元洪,这次是对付拥有军队的冯国璋,谁肯听咱指挥?请日本人施压,但冯有英美法俄撑腰,引起国际争端怎么办?所以只有引奉入关,可以胁迫总统改弦更张,保住内阁,再图进取。”

室内鸦雀无声,显然他的话引起共鸣。这给了他淋漓表达思想的机会,他接着说:“谁也不是预言家,谁也说不清明天将发生什么?我只知道灯前是火,如不采取权宜之计,只有束手待毙。再说,张作霖是把锥子,早晚锋芒毕露,如果他想称霸,一道山海关是挡不住的。现在他拥护我们,正好为我所用,也可更牢地抓住他。”

大家被他的巧口舌簧说服了,没有人再提出异议。段祺瑞感慨地说:“徐树铮,你是天使,又是魔鬼,成也萧何,败了萧何。唉,有些事没有办法,也许是命运使然,不可抗拒呀!你去吧,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魔鬼引进来吧!”

大家都笑了,是苦涩地笑。

就在段祺瑞处境艰危,惶惶不可终日时。冯国璋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他指使李纯发表通电,提出总理不得兼陆军总长,解散临时参议院;派唐绍仪为北方议和总代表迅速召开南北和会等建议,以促段下台。与此同时,冯及其亲信,正为胜利弹冠相庆。

这天,张联棻、师景云、陈之骥特使回到北京,向冯国璋及其亲信们汇报南行情况。皖系这次败北,都是他们纵横捭阖,阴谋活动的结果。所以,他们谈得眉飞色舞,津津乐道,听得大受鼓舞。

张联棻介绍了皖系失败的三个原因:一是,第8师是精锐部队,是打败张勋辫子军的主力,复辟政变平定后,因为老段不喜欢师长李长泰,采取明升暗降消去他的兵权,提拔王汝贤当师长。老段以为他会感恩戴德,必然效忠于他。所以让他当了征南军总司令。但王汝贤的眼睛盯着湖南督军,而不是空头司令。一看把督军给了草包傅良佐,自己成了牺牲品,因此心怀满。所以,他来了个釜底抽薪。

第二,前线的北军是由各省抽调的,指挥权不统一,官兵厌战。新旧安武军不合,安武军与其它军更不和。山西混成旅临行前,长官骗士兵到湖南只驻防不打仗,当官兵开往长沙时,士兵拒不上车,直到答应发三个月饷才勉强上车。第三,投降北军的湘军,受到北军岐视,更不愿打湖南老乡,于是,成群结队到湘军“归队”。

张联棻介绍完,大家深受鼓舞,七口八舌地说,到底掐住老段的脖子,一定要逼他下台。对,连小徐一起逼!解散临时参议院!让王士珍或徐世昌组阁。这俩人是老滑头,还是请熊希龄过渡一下。还是把大元帅统率办恢复起来,军权抓在总统手里……大家发言如行云流水,一改几日前的颓糜和沮丧,仿佛一夜之间乾坤若定,成了直系一统天下。

冯国璋把胜利看得过重,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他不似以前灰心意懒,老气横秋;代之以精神亢奋,意气风发。他满怀自信地说:“好了,大家的发言都很好,归纳起来不外以下几点:一是罢段驱徐。放心,小徐要驱除,老段也要罢免,绝不含糊。对老段我想分两步走:即先解除他陆军总长,再罢免他国务总理。紧跟着是第二个问题由谁组阁?刚才有人说让熊希龄过渡一下是对的,然后请聘卿出山,我已同他达成协议,只要不从老段手里接管内阁,他是可以接受的。其三,至于解散参议院,因牵扯面广,打击面宽暂不考虑。你们想,它虽是段的御用工具,可神仙没有了,庙还有啥作为?第四,统一军权问题,可以恢复‘统率办公处’——注意是‘办公处’而非‘办事处’。可由王士珍任处长。五,傅良佐、周肇祥怎么处置?一定要撤职查办,绝不姑息!至于湘督一职可暂由王汝贤代之。不过……”冯国璋活锋一转,担心地说,“我所担心者不在合肥罢职之前,而在之后。老段,小徐真的闭门思过吗?不,他们一定使出浑身解数反击的。他们还会祭出过去法宝——召开督军团会议。我们务要提高警惕,散会后分头行动,利用各种手段拉拢各省军人,别让他们盲动……”

对冯国璋的“精彩”讲话,与会者由衷地赞许。仿佛只有今天,他们的代总统才真正表现出“政治家”的特质。再不是平庸,小聪明,多谋而寡断的人。

这里会议没开完,秘书送来段祺瑞的辞呈。冯国璋笑道:“哈哈,老段山穷水尽了!

冯国璋展开辞呈阅读,上写道:

……瑞自今年5月罢职以来,即已厌绝人事,闭门谢客。而复辟后,再次组阁,已是大违初衷……对于用兵西南,是想发挥我北洋同胞之实力,统一国家,奠宁宇内……几经阁议,询谋无间。至于湖南前线发生突变,实为奸人煽惑,军无斗志……王·范通电传来,阅之痛惜,不意我袍泽中竟有人不顾大局,干纪祸国,至于此极……今日中国,盗贼盈途,环顾国内,惟我北方军人根深蒂固,乃别出阴谋,始以北方攻北方,继以南方攻北方,终至亡国灭种而后快……我北方军人分裂,即中国分裂之先声;我北方实力消亡,即中国消亡之朕兆……为国家计,当先为北方实力计,舍祺瑞辞职外,别无保全之法。自兹以往,伏望诸君时时以北方实力,即国家实力为念,团结坚固,勿坠彼等阴谋之中……〔中国社会出版社:《北洋军阀史料选辑》(下)87页。〕这哪里是辞职书,简直是战斗檄文;是揭露冯国璋分裂北洋派勾结西南派的控状;是煽动北洋派群起而攻之的哀的美敦书!冯国璋看后又气又怕。大家看后连声叫骂。

冯国璋对师景云说:“这份辞职书发表后,必然引起皖系爪牙的借题发挥。你马上以总统名义似份密电,征求各省军人对战和的意见。我相信真正主战者不多,凭我的威望定能影响他们。”师景云马上去办。冯国璋又对下人说,“告诉张调辰备车,我去找徐世昌和王士珍,谈组阁问题。”

突然,秘书前来报告,青木纯中将和林权助先生求见。冯国璋大感意外,他们来干什么?说:“东花厅请!”

青木纯是公府日籍顾问,林权助是日本公使,都是日政坛有影响的人物。会见一开始就不很愉快。双方寒暄后,长满络腮胡子的赳赳武夫青木纯,开门见山地说:“总统阁下,敝国政府对更换总理十分关注,特命我二人向贵国政府转达帝国意见。在欧战战况难料的关键时刻,中国频繁更迭领导人是不合时宜的,请阁下明鉴。”

也许青木纯身为公府顾问的缘故,他的口气还算缓和,但那位浑身透着骄横的林权助,从态度到口吻都不友好。他以威胁的口吻说:“日本政府一向认为,段先生是位精明干练的总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总统如能与之精诚合作,中国将无敌于天下!中国政局稳定,对日本乃至亚洲的稳定至关重要。因此,日本政府不希望中国政局出现动荡,倘因内阁更替而引起纠纷,日本帝国不能坐视!”

这是公然干涉中国内政,是赤裸裸的讹诈!冯国璋对他们跳到前台指手划脚大感惊愤。在几次斗争中,日本人总在关键时刻跳出来为皖系撑腰打气。冯国璋在对方强大压力下有些胆怯,本来他可以理直气壮回击日本人的无耻谰言,但他想起“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古训,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以讨好的口吻笑道:“哈哈,谢谢贵国忠告,在稳定大局上敞人与贵国是一致的。段先生是我袍泽挚友,他坚持辞职是敝人所不愿看到的,敝人设法挽留。”

两个日本人告辞而去,冯国璋深舒一口气。……连日来,纷纷扬扬的大雪,把世间万物装点得一片银白。奉天城变成高低错落的白色城堡,空气凛冽而清纯,天空单纯而洁净,云缠雾绕的山峦,宛若琼楼玉宇,妙趣天成。

在一座宫殿式建筑里,住着张作霖大帅。这位胡匪出身的人,一生充满冒险经历和传奇色彩,他身高1。60米的瘦小身材,却有着很大的野心和权欲。虽然他只是奉天省督军兼省长,但其权力和影响遍及东三省及热河、绥远、察哈尔三个特区,成为举足轻重的“东北王”!

现在,他坐在俄式壁炉前,与他的参谋长杨宇霆共商军政大计。他们已经知道段祺瑞“武力统一”的挫败及免职消息,也大致猜出“小扇子”徐树铮来奉天的用意。他要趁这个千载良机,制定一项大胆的出关计划,以便以封闭的一隅向更大的空间发展……张作霖是个聪明的军阀,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站在谁的一边。从段黎交恶,到段冯结怨,他都坚定地站在段的一边,在关键时候助段一臂之力。他总在天平倾斜时,及时给段加一枚法码。他之所以把“宝”押在皖系,是因看出段的政治优势和潜力,再是有日本人撑腰。因此,他也屡次得到好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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