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干枯的手自旁边伸出,猛的抓住杨欢的脚腕,迫使她不得不停下来,垂首看去,正对上一双哀求痛苦的眼眸。
这是一位带着孩子的母亲,跟其他人比起来,他们母子情况要好的多,至少还没到全身溃烂的程度。
“取碗水,再取点儿干粮过来。”
吩咐过后,伸手想要把她怀中的小男孩接过来好好检查一下,她往前进一步,小男孩就往后缩一分,紧紧蜷缩在妇女怀中,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确实奇怪的很,抬手就要把毒气面罩摘下。
“做什么?”海棠扣住她的手不让动,“这里是重灾区,很容易感染,你身子本来就弱,要做什么跟我说,我来。”
习武之人,底子本就不是平常人可以比的,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绝不能让欢欢轻易冒险,不然她跟着来的意义何在?
水和干粮已经拿过来了,周围有不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铜铃般的双眸中写满了渴望和癫狂,饿到极致,痛到昏厥,求生的欲望异常强烈,就是给他们几块儿树皮,他们都能就着水吃下去。
带的干粮不多,不够这么多人饱腹,主要是她也没想到,还没等到目的地,瘟疫就已经蔓延到眼皮子底下。
给泷泽使了个眼神,在他会意的情况下,犹豫了半晌才把海棠拉开,跟她解释了半天,这才把人稳住,二人各站一边,防着周围难民会暴动,只要他们敢动,手里的鞭子就会毫不犹豫抽出去。
摘下面罩放置一边,自木碗心手中接过水和干粮,含笑再次冲小男孩张开手,强迫自己无视周围刺鼻的气味,以及冲上喉间的恶心,即便是面色很不好看,也尽全力保持温和柔情的一面。
“乖,娘亲身体不舒服,抱不动你了,过来找姐姐抱好不好?看,姐姐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来拿给娘亲吃好不好?我们最孝顺了,不会忍心看着娘亲吃苦受罪的对不对?”
闻言,小男孩扭头看了妇女一眼,清晰的感觉到腰间拖着他的手在颤抖,立马乖巧的起身,猛的扑到杨欢怀里。
别看瘦的皮包骨,冲劲还是蛮大的,再加上杨欢是蹲在地上,被她一扑,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木碗心想扶都没扶住。
看他们一个个忧心忡忡,手足无措的,杨欢蛮不在意的摆摆手,“不碍事,平地也没什么锋利的东西,摔不着哪儿。”
左右倒都倒了,杨欢干脆就把腿伸开,抱着人坐到了自己腿上,一点点喂着他进食,妇女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吃点儿东西吧,他还这么小,离不开娘亲,就算是撑,也要把这一关撑下去。”
木碗心跪到妇女身边低声劝慰,掏出帕子擦**脸上的泪水,又是喂水又是喂饭的,虽然动作生疏,但也照顾的井井有条。
周围的人终是按耐不住,争先恐后想要突破泷泽和海棠的防御,一来他们都是难民,二来身上都带着伤,挥出去的鞭子半道就转了弯,只是往地上抽。
刚开始还能吓住他们,到后来知道不会有危险之后,胆子越发大了起来,行动上也越发肆无忌惮,逼的二人节节后退,到最后,竟是反过来被包围了。
“欢欢,情况不大对,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这些难民披头散发,双目通红,口水直流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像是人,看他们的眼神也像是在看猎物,这里会武功的人不多,等全都围上来,再想突围就难了。
杨欢不为所动,待小男孩咽下口中最后一点儿食物,扶着他起身,暂时把人交还给了妇女。
顺带着给他戴上面罩,自己也撑着地站起,活动活动酸麻的双腿,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前世,比这还要惨烈的场面她都见过,一场战争下来,不知有多少人丧命,更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没有安身之处,被迫只能在街上乞讨,随处可见的断臂,随处可闻的惨叫。
比起天灾,人祸才更加可怖,更为让人恐惧,杨欢闭闭眼,走至最前方,将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出来,把所有的干粮和水都扔到地上,冷眼看着他们。
“是你们自己抢,还是我来给你们分?总共就只有这么多,有人吃了,有人就肯定吃不了,左右都是一个死,不如你们先决出生死来?”
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人心,众人面面相觑,对着自己的亲人,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的,尤其里面还有孩子,老人,他们就是再丧失理智,也还没到完全泯灭人性的地步。
就算苟且活了下来,内心也要难受愧疚一辈子。
“距离前面的城池还有多远?”
“至少还有一公里。”
他们走过去是没问题,主要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前面等着,更何况,也不能放着眼下的情况不管,再让他们煎熬痛苦些时日,说不定真的会吃人。
“不走了,原地扎账,但凡是从南边过来的人,不论是难民还是赶路的,一律不予放过,自北边南下的也要拦住,瘟疫一日得不到缓解,这条路就一日不通。”
“好。”泷泽点头应下,想要带着尚书府几个男丁去马车上拿帐篷,被杨欢拦下指派了新任务。
“你去前面城池找守军借些人过来,还有粮食,不需要太多,但怎么也要撑到援军过来。”
对于泷泽,朝中的官员,包括各地县的,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派别人去,绝大多数可能空手而归,只有在他面前,才不敢胡言乱语,鬼话连篇。
剩下的人合力把帐篷搭好,按照情况严重的程度,将他们分列到不同的帐篷中进行隔离。
为了了解情况,杨欢再次找到那对母子单独问话,“南边,是不是死了很多人?把你们过来路上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妇女点头,本就惨白的脸,瞬间变的透明,恐惧一点点蔓延到脸上,整个身子都是蜷缩的,手脚亦是冰凉。
“我们就是从南边过来的,南边一直在下雨,入了冬之后,又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好多死了的人,全都被雪埋起来了,尸体一点点腐烂,
太阳一晒,就会散出刺鼻的味道,久久挥散不去,以至于我们那一整个村子的人都出不了门,刚开始,就只是有人发热咳嗽,热度几天几夜退不下去,
后来,情况越发不对,老村长发现,村子里一夜之间死了很多人,且身上都被自己挠的没一块儿好皮,孩儿他爹就是这么没的,我害怕,连夜带着孩子跑了出来,
想继续往南走,可南边已经走不动了,大批大批的人从南边北上,我们…就是在北上的路上感染的。”
“沿途有不少城镇,为何不在感染前找个地方安身?”
妇女苦笑一声,“我们也想,可守城的人不让进城,我们也没有办法,跟他们说没感染,他们也不会信,每到一个地方,都只有被驱赶的命,现在这些,还是死了将近一半后的数量。”
杨欢头皮阵阵发麻,死了的那些,并不完全是因为瘟疫,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没有东西吃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