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庄地界内并没有高崖,倒有三座小山包,连耕地带山地数百顷,为了照看地方便,佃户住的并不十分集中,山前山后分成四五个小村落,而主庄园座落在相对较矮的两座山之间,地势恰是北高南低,视野开阔许多。
许是为了显示宗室气派——到底是郡主陪嫁庄园,许是为了物产进出方便,入庄的大道拓得极宽,又是修得极为平整,堪比玫州城内上等官路,马车行驶其上快捷而平稳。
三月二十五下晌,崖山庄大管事尹迅带着儿子并庄内有头有脸的执事几十号人吃了午饭便迎出几里远,在道口相侯少主人年六爷的到来。
年谅才打车上下来,这边已是乌压压跪倒不少人,夏小满扶着年谅下了车,借错身往他身后去的档儿小声在他耳边嘀咕道:“跪得真快。”
当日年谅初来玫州,这群人在渡口相迎时,也是撩衣服作势要跪,而后被年谅拦住。如今倒好,年谅这还没下来,那边已是麻溜儿跪下了。那日年谅同年寿堂管事人发脾气的事有人原原本本的学给她听了,眼下看看,这一群估计也是有所耳闻了吧,这迅速的下跪动作是为发威的Hello Kitty同学“虎威”所摄?⊙_⊙
年谅斜了夏小满一眼,忍不住一笑,扭回头板了脸,一边儿道是都快快免礼,一边挥手叫小厮持荆持蔹抢步过去扶住颤巍巍要下跪的尹迅,口中直道:“我这腿不利索,走不快,都快去扶了大管事。岂敢让大管事行大礼!!”
尹槟本是一旁扶着父亲的,却被父亲一把推开,待到持荆持蔹过来,尹迅也只肯让这两人扶,理也不理儿子,转向年谅道:“老奴教子无方,愧对老太爷老夫人,愧对六爷,原当往府里谢罪……”
年谅已是拄拐走到近前,亲自扶了他,笑道:“大管事这是什么话!我是不懂了。——这大热天的,大管事何必亲自出来!下晌日头毒,咱们庄里叙话吧。”
尹迅忙道:“是,是,是,老奴糊涂了,这边热……”
年谅一笑,吩咐道:“持荆持蔹,扶大管事到我车上。”说着回头与夏小满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往后面跟小韦嫂子一车去了。
尹迅一脸惶恐,再三推辞,满口“折煞”,到底被请上了年谅的车。
年谅顺车窗瞧了眼尹槟,先前就注意到他走路有些跛,被尹迅推开时候还有些站不稳,因笑问:“尹管事也是,身子有恙还出来作甚!也上车吧。”
尹槟脸上笑得尴尬,讪讪道:“小的不敢。爷先请。小的前面与爷开道。”
尹迅在车内铁青着脸,低声向年谅道:“爷莫要理那孽障!到庄里再还请爷开堂罚他!”
年谅哂然一笑,道:“大管事言重。我倒是糊涂了。成,那便回去再论。”
主宅在庄园中心位置,整个宅子比玫州城里年府纪府两处加一起还大些,因着崖山庄常年没有主子,便是一直空着,定期叫人打理。先前知道年谅要来玫州便是大清大扫了一遍,又在几处改建了暖壁地热,此后虽年谅一直没来,却也是天天拾掇,这会儿看来极是立整,又是暮春,花红柳绿,赏心悦目。
厅上落座奉茶。因着夏小满也要一同看账,少不得和这些管家打交道,便也没避讳,在年谅下首墩子上坐了。
在车上尹迅几次想说事儿,都叫年谅打岔过去,这会儿年谅瞧了老爷子还是要说道说道的样子,便是浅浅道了几句辛苦,笑着打发了众执事下去歇着,只道有事再分找人询问。
这群人退了下去,满厅只剩六爷心腹之人,尹迅起身施礼道:“爷这是与老奴留着体面,然老奴实是对爷不住……”说着立起眼睛,斥尹槟道:“孽障,还不跪下领罚。”
尹槟垂着头,一言不发,站起身勉强跪下,当是腿疼难耐,膝盖触地额角已隐隐见了汗。
年谅也不叫起,却笑道:“好端端的大管事这是为的哪般?”
尹迅道:“回爷的话,这孽障目无主子,未经爷应允便擅作主张带人去州府,给主子添了麻烦,当严惩不贷!老奴原当翌日便去府里请罪,然身子有疾,既恐再与爷添腻歪,又闻爷一二日便能过来,故此没动身,只等爷来。当日老奴先打了这孽障十杖记下十杖,不是僭越做主,是罚的他忤逆父亲——那事也是未曾知会老奴的;今日便请主子以家法重罚,切莫饶他!而老奴,为人父,教子无方;为管家,大意失察,实是罪过,也请爷一并责罚。”说着再次要跪。
年谅忙叫持荆道:“快扶了大管事!”又笑道:“大管事言重了。尹管事是为的我好,带人来与我解困,何罪之有?”话是这么说,却只冲着尹迅,小厮们也站得溜直,没个过去扶尹槟的。
尹迅抓着持荆的胳膊勉强撑了身子,又是愤又是愧,额上起了青筋,眼角沁了水渍,话也说得颤了,道:“爷是与老奴留着体面。然老奴愧对爷呐……”说着忽而紧两步过去,一脚踹过去,口中骂道:“这孽障!!”
尹槟猝不及防被踹得身子一歪,牵动腿伤痛处,一手撑地,一手去抚腿。尹迅自己也是一个趔斜,好在被持荆扶住,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转红,恨恨骂道:“你这孽障!老头子这条命早晚要被你连累了去!你作死你自去,莫要累了老头子一世名声!”
尹槟收了手,伏地磕头,话里带了呜咽,道:“六爷,小的罪该万死。事有莽撞,然小的实是一片忠心为的主子着急啊!闻讯小的就慌了神,是未及与大管事通禀商量,便就先往府里去了。小的愿受罚,然小的忠心可鉴呐爷……!”又微偏头,向尹迅道:“大管事息怒,是小子不孝,大管事千万保重身子,方才能起床的……千万息怒……”
年谅忙挥手,依旧笑得温吞和蔼,道:“大管事、尹管事,实是言重了!尹管事忠心一片,何罪之有,更谈不上个‘罚’字!大管事息怒,我倒要替尹管事求个情,尹管事到底是为了我的事急火攻心乱了分寸,方越了大管事行事,这事出有因,又非本心忤逆,大管事且饶他一遭吧。也多保重身子才是!持荆,还不快扶大管事坐下!”
尹迅犹没顺过气来,被持荆搀扶着,大口喘息,闻言瞧了一晌年谅,忽而推开持荆,扑通跪下,因着用力过猛,身子前跄,勉强拿手撑住,便即额头触地,颤音道:“爷……老奴……”
年谅心里一顿,忙起身,抓了拐紧着往前走,夏小满唬了一跳,转瞬晓得他的意思,忙跨步出去相扶,这会儿年谅身后的小厮也抢步过来,一众人扶着年谅紧走到尹迅跟前。
年谅双手托着尹迅的胳膊,却扶其不动,他叹道:“大管事这是作何?折煞小辈了!我原是当尊一声尹爷爷的,奈何你只不肯,怕你不自在放才弃了这称呼。现下还是叫这一声尹爷爷,你叫小辈如何担得起这等大礼?我腿上有伤,不得还礼,尹爷爷是挑我不肯还礼才不肯起吗?”
尹迅翻手抓了年谅的手,只道:“老奴岂敢!爷……老奴……老奴这……”
年谅又长叹一声,声音低沉道:“尹爷爷打理崖山庄四五十年,呕心沥血,方使崖山庄有今日面貌;走前祖母又与我言,‘万事有尹大管家’!如今,尹爷爷这是不信我?”
“爷……老奴……”尹迅攥紧年谅的袖子,呜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最终尹迅还是执意要依着家法责打尹槟,年谅反倒是替着减免,最终又打了二十杖,抬了人下去。年谅又叫人扶尹迅回去歇着,道是明日再理账不迟。
瞧着众人走出去,夏小满扶了年谅回去更衣,因问道:“你信了?”
年谅挑眉道:“信了谁?”
夏小满撇嘴小声道:“当然不是尹槟。信尹槟,哼。”那真是见鬼。尹槟是个鲁莽的家伙,实不擅长演戏。而尹迅,她也看不透。他瞧着比吴苌真挚得多,可姜是老的辣,他道行也比吴苌深啊。
尹迅老爷子么。年谅回想几次见他的情形,心里一叹,口中淡淡道:“那要看他信我不信。”
未进内院,便有小丫鬟跑来回话道是管家媳妇们都后面等着二奶奶训话。
夏小满摇头道:“也没什么话,明儿一起说吧,今儿先歇歇。叫小韦嫂子她们也歇歇。”
小丫鬟应声下去。
方才路口相迎的都是男管事,以尹槟媳妇尹张氏为首的管家媳妇们便没跟着去,只在庄内相侯。匆匆见了一面,这二奶奶就同爷一道前堂厅里接见管事们了,管家媳妇们便在后堂议事厅里等着,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小韦嫂子等府里过来的人闲话,试图套出些二奶奶的秉性来。
这等了好一会子,小丫鬟来传了二奶奶的话,众人也就散了。尹张氏原就惦着丈夫的事,一打听,又是被打了,忙不迭往家里去。
刚进了门,就见尹槟床上躺着,那一张黑脸都变白了,口里骂着擦药的丫鬟,直叫下手轻些,她便极是心疼,忙接丫鬟手里药膏,坐到床边与他涂抹,眼里汪着水,却是咬牙道:“凭怎的,还有多少年的劳苦功高在里头!他小小年纪,怎的就这么狠的手?!”
尹槟骂道:“闭嘴,你知道个P!哎呦,我说你TMD下手轻点!……不是他,是老爷子还不依不饶的!”
尹张氏闻言手下一滞,尹槟立时疼的大叫,直骂:“你TMD要老子死啊?!”
尹张氏也不是好性儿,这一恼,又狠狠按了下,然听了他大喊大叫又是心疼,便是又揉了揉,恨声道:“老爷子可是糊涂了?!素日再不待见,你不也是他亲生的儿子?便是一百个不如意,也没个让亲儿子死的道理!”
尹槟哼哼两声,也不言语。
夫妻俩正说着,只听外头远远传来咳嗽声,又有小丫鬟喊着请大管事安。尹张氏忙站起身,扯过被来给尹槟盖了,抻抻衣襟,抿抿鬓角,往外头来。
尹迅在门口站了,等了片刻,见儿媳妇出来行礼,略一点头,并没言语,径直往里头去。尹张氏挑着帘子,咬着嘴唇,顿了顿,到底小声说了句:“老太爷,老爷可是伤得厉害呢……”忽然见尹迅犀利的目光射过来,她素来最怕公爹,从不敢当老爷子面嚣张,后面的话便是再不敢说,只请了尹迅到里间,吩咐小丫鬟上茶,自家便退了出去。
尹槟瞧着父亲脸色铁青,只道:“爹息怒,是儿子不孝。”顿了顿,又有些恼意,道,“然儿子也说了千八百遍了,儿子确是一片好心。怎的如今六爷都信了,爹倒仍疑心亲儿子!”
尹迅也不端茶,也不坐,冷笑一声,道:“蠢东西!当我老糊涂了,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你又真当六爷是什么都不知?我且告诉你,今日是六爷给我留了脸面了!你便是不认吧,也与我听好了——主子就是主子,没轮到你说话做主的份!你要想算计主子,不用六爷收拾你,我头一个不饶你!”
尹槟心里哼哼,嘴上犹委屈道:“爹,怎的你就不信儿子!”
尹迅不理,道:“你最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看六爷年纪小身子不好就想出什么幺蛾子,六爷那少举人不是虚名!你作死不要紧,别连累了尹家一家子忠良名声!”
尹槟冷了脸,只咬牙道:“爹,我是好心。真是好心!”
尹迅冷冷道:“收了你那好心坏心,给我记住‘本分’!”说着拂袖而去,临出门,又回首道:“蠢东西!你又当吴栓是傻的?”
门帘摔下,脚步声远去,尹槟盯着摆荡的珠帘,使劲咬牙,忽觉得身上又疼,便是阖了眼又哼哼起来。
*
接风宴上,尹槟因着挨打不能动而未出席。于是这宴席看着热闹,每个人的笑容背后,却又都带了些旁的东西。
次日起,这些旁的东西就迫不及待的露头了。
年谅拿了庄子耕地的账簿册子去查粮仓,夏小满则被分配去看看家禽家畜。夏小满先在后堂集合了所有媳妇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带了相关人往后庄鸡场去了。
打田间经过,夏小满随口提了几句产粮多少何时播种之类的话,不过是闲话罢了,旁边一个年轻的媳妇倒是上心。
因那媳妇是丫鬟出身,有几分眼力见有几分胆色,也是凑得比较靠前,见夏小满身边的尹张氏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壮着胆子陪笑道:“回二奶奶的话,玫州地肥,寻常年份下等田一亩也能出三四石,好年景上等田至少出六七石。‘占禾’的话能更多些,虽诨名叫‘百日黄’,但里头却有六七十天就能熟的,好时候能种三茬,只是打的米吃着没‘乌早’、‘六月白’、‘红桃仙’那些个味儿好。还有就是这边水好,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南边儿几个州都旱了,只咱们因有丁午河,庄里引了水渠,不怕旱的,便还是如常,也没耽搁春种。”
见夏小满频频点头,她也高兴了,又近了两步,因是识字的,更想显一番自家不同,便陪笑道:“若说下秧子的时节,奴婢背与二奶奶听啊,《农书》里是这般写的,这‘二月惊蛰节、春分中浸稻种,三月清明节、谷雨中种稻,四月立夏节、小满中秧早稻……哎呦……”
她话没说完,忽被扇了个耳光,又被一推,跌倒在地,滚了一身灰土,还没醒过神来,尹张氏已在那边掐腰跺脚指鼻子骂道:“作死啊!二奶奶的名讳也是你叫的?给你脸了吧,没个尊卑……”
那媳妇“哎呦”大叫时正在夏小满耳边,也吓了她一跳,翻眼去看,见是尹张氏一张脸作满月圆,血盆大口张张合合唾沫横飞骂得起劲儿。
她冷冷瞥着,早从崖山庄过来府里的人口中听说过尹槟媳妇母老虎的威名,昨儿打了尹槟,想必伊心里一定不痛快,——接风宴上就是笑容勉强,言辞闪烁,她没爱搭理伊罢了。如今伊可是当老虎上瘾,碰着谁都伸爪子?弹压想上位的也就罢了,还想给她夏小满立规矩不成?那就看看是谁与谁立规矩吧,她嘴边挑起个冷笑,扫了一眼小韦嫂子。
小韦嫂子方才就看不过眼,早待说话了,碍于夏小满在,也不知她心意,不好僭越,见夏小满那脸色那眼神,便重重咳嗽一声,冷冷道:“尹嫂子倒是知道尊卑规矩的,在二奶奶面前便大呼小叫起来了?”
尹张氏合上嘴时下巴嘎吱嘎吱直响,扭过身来,挤出个笑,满月脸硬挤成月牙弯,道:“这小娼妇着实可恶,张口闭口叫二奶奶名讳,我也是气不过,嘿,也是我管教不严,所以现在给她教训,这二奶奶也当能体谅……”
小韦嫂子冷着脸,道:“尹嫂子也说规矩,是,家有家规,主子没在,高一等的管家媳妇倒可教规矩管下人;可这主子在,主子还没发话,哪轮到媳妇子教训下人了?这是谁家的规矩?年家的规矩,尹嫂子当是熟知的吧?!”
尹张氏脸骤然变回满月,连眼睛也如蛙眼一般圆,大声道:“韦嫂子也知道规矩,难道这小娼妇叫二奶奶名讳是应当的?教训也教训不得?”转而不理小韦嫂子,直接向夏小满,甚至隐隐带了问罪的语气,道:“二奶奶,你看这,我是护着二奶奶的,韦嫂子倒是冲着我来了,这怎么个事儿啊……”
夏小满嗤笑一声,也不理她,慢悠悠转向捂着腮帮子垂头退在一旁的那媳妇子,问道:“那位嫂子,你可知刚才哪个词儿说错了?”
那媳妇子咬了咬唇,带着哭腔,只道:“回二奶奶的话,奴婢是无心的……”
夏小满道:“你且说方才哪个词儿错了。”
那媳妇子哭哭唧唧道:“恕个罪说……立夏……是二奶奶姓氏……二奶奶,奴婢实在冤枉,奴婢实是无心的……”
“连姓也不得说了?”夏小满嘻嘻一笑,扭头向尹张氏道:“尹婶子太小心了,这边知道我名字的有几个啊,她哪里是有心的!再者,小满就是个节气,不叫小满叫什么?我也是小满那天生的才叫了这个,难道还因为我叫了,这节气就得改名了不成?那我不也得跟着改了?哪有那么多忌讳!”
听夏小满这般说,尹张氏勉强抽了抽嘴角,语气依旧不善,道:“二奶奶大度。那是我想左了。但依着规矩……”却因为蛮横惯了,不善掩饰,脸还是气鼓鼓的,冷笑从心底透到脸上。
夏小满只作不见,打断她,慢悠悠道:“我晓得,尹婶子是心里惦着尹管事,心里急,这才容易发火的。我有时也这样,说起来六爷身边丫鬟多去了,都是妥当的,但这不是亲手伺候吧,总是惦记着,怕缺这少那的,便总是急,火大。这将心比心,我岂能让尹婶子也受这煎熬。所以这几日尹婶子就好生回去伺候尹管事养伤吧,不必跟着我四处走了。左右我这儿也没多大的事儿,她们都是办事儿办老了的,你也不用操心,等有不明白的,我再打发人去问你。”
这话入情入理,正常人听了就算不满也无可奈何,便是表忠心说工作比家人更重要坚持要留下来,那她也还有更煽情的说辞非打发走了不可。
而她这次遇上的不是正常人。
尹张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似冷月寒,不管不顾直言道:“二奶奶是撵我?”
夏小满心里大乐。这绵里针练得久了,便依旧笑眯眯道:“呦,这什么话!别说我,就六爷也不好说这话啊。我是体谅尹婶子的心情,叫尹婶子去好生照顾尹管事呀,尹婶子是心里急,又想左了。”
小韦嫂子又在一旁接口道:“二奶奶好心体谅尹嫂子,尹嫂子也不谢一句?还要忤逆惹二奶奶生气不成?这是什么规矩!”
夏小满不待尹张氏张口,便道:“哎呀,尹婶子就不必操心惦着我了,我说没事就没事。行,就这样了,你这就回去吧。走,咱们走吧。”说着带着大伙儿人就往前走。
昨儿听说尹槟挨打,今儿又见二奶奶轻飘飘几句话剥了尹张氏的权,原常受尹张氏气的这些管家媳妇们都是心里叫好,巴不得二奶奶再狠些,彻底收拾了她才好。而局势也明晰了,谁还会搭理尹张氏,二奶奶说了个走字,大家抬脚就跟着走,留下个尹张氏站在原地干瞪眼。
尹张氏险些气炸了肺,当然舍不下脸来去陪小心挽回,能强忍着不大骂出来就不错了。小声嘀咕咒骂实不过瘾,心里憋屈的难受,她便使劲跺跺脚,扭头就走,——MD,非回家关起门好好骂个痛快不可!!
*
这往养鸡场去的一路上,先是有人试探着不轻不重的批了尹张氏两句,大家小心翼翼的瞧着夏小满的表情。见这位二奶奶始终和颜悦色的,便有人开始大着胆子数落起尹张氏的不是来。
然后,我们的二奶奶夏同学依旧保持着蒙娜丽莎的面容,偶尔会心一笑,却一言不发,只听不评。
然后,这些人像得到鼓励一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想着左右也是说了,说一句也是说,说十句也是说,这口水就如山洪暴发,喷将出来,汹涌不绝,让夏同学心下不住惋惜——要不是冲着她喷而是冲着田喷那就省得浇水了。
当然,这也让夏小满同学迅速掌握了尹张氏的全部情况、尹槟的部分情况和庄子里可能存在的管理漏洞情况。
对付女上司需要收集资料,对付下属同样需要。八卦的力量是无穷的。夏小满同学对着太阳眯缝起眼睛,拿着从前看文的经典台词暗自感慨了一下——“八卦,你是照亮我生命的太阳。”
崖山庄的鸡场养鸡千余只,也细分到产肉鸡和产蛋鸡。舍间管理和现代化养鸡场没法比,还处于自然放牧、将下蛋时人工赶撵的时代,但比夏小满想得还是要好很多。
“食鸡和角鸡,味俱肥美,远胜旁的,家里这两种养得多些。往年给京里送,都是送这两样。”那个挨打的小媳妇甘卢氏介绍道。
她原是尹迅妻子卢氏买的丫鬟,因买来时就是识字的,打小便跟着卢氏帮读账本誊账本。因是拐子拐来的,早没了名姓,卢氏便让她跟着自家姓了卢。卢氏去世后,这批丫鬟便也没留,她就被许给了管事甘苾,成了管家媳妇中的一员。
她既不是管养鸡的也不是管稻田的,但因着原就比旁人懂得多,又是有心人,什么都知道些,今日二奶奶一问,她积极回答,倒显出她渊博来了,正经管着养鸡的管家媳妇倒退避一旁。众人瞧着心里都是不快,然二奶奶刚收拾了尹张氏,这会儿谁敢出头作死,都不过在心里磨牙罢了——这小蹄子真是因祸得福了,入了二奶奶的眼。又多少人暗恨刚才尹张氏那嘴巴子怎么没落在自家脸上,平白失了个出头的机会!
“那是柴鸡,二奶奶瞧它,多小!身子也轻,也就一二斤,也是身轻吧,还能飞能上树!”甘卢氏伶牙俐齿一路介绍。
“真有能上树的啊!”夏小满是很想让它表演个试试,可惜周遭也没树,况且这么说出来实在不太着调。>_<
“嗯。能飞。”甘卢氏陪笑道,“回头奴婢取只给二奶奶送去乐乐。”又道,“您别看这鸡小,最能下子儿的,还能爱抱窝,养这就是为的下子儿孵子儿。”
说话间到了一片棚子,一群妇人正在里面把篮子里新捡的鸡蛋分门别类往大些的藤条筐里码,见着夏小满一行人过来,忙都停下一边儿扑弄衣裳蹭手的,过来与夏小满见礼。夏小满笑道免了,叫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用管她。
那群妇人都是熟练工人了,单手便能拿三个鸡蛋,一双手起起落落,极轻极快,未见一个鸡蛋在她们手里碎掉的,少一时就码好一平筐。鸡蛋分类也较细,不同鸡种的蛋固然要分开,红壳白壳也分开,大的小的也分放不同的筐,夏小满不由频频点头,倒是合理。
“二奶奶,这个不能码太高,太高太沉也容易碎……”管养鸡的媳妇见夏小满仔细看那装鸡蛋的柳条筐,总算得空插了一句嘴。
夏小满点点头,却是想着旁的。
鸡蛋托。
节约空间就用鸡蛋托。
没有塑料也不是问题,她见过一种纸质的鸡蛋托。估计是烂纸浆加浆糊再塑形烘干的,因为是纸壳性质的,承重没问题,而托本身重量很轻,两三百斤的鸡蛋,纸托只占八九斤,搬运上比塑料的不知道省力多少!
造这个呢!这个可比旁的都算有技术含量的,比如纸浆和浆糊的添加比例,成型模具,烘干时间7788的,这么个配方、工艺,没内鬼,旁人一时半会儿学不去。又是成本低廉,推广却快。而且也可以上升到高档级别,比如好好包装一下金贵的鸡蛋,像原来纪郑氏给年谅的那种神奇的锦蛋;或者,干脆做金托儿金蛋,装饰品么……
唔。装饰品么……俄罗斯彩蛋。
夏小满同学又兴奋了。不能走复活节路线,有了道家佛家就够了,大秦朝不需要基督,她也创立不了基督,就走……送子嬢嬢的路线!
那赤子儿不是鸡蛋上缠个娃娃么,咱就整鸡蛋里装个娃娃!!!做漂亮的金蛋银蛋,设个机关,里头装个娃娃,匣子就是是莲生贵子也行,是仙鹤送子也行……;陶瓷的也很讲究,做坯子时候放进去那是不可能了,一烧就成灰儿了,但是可以先做两个一半儿的陶瓷蛋,然后想法子锔到一块儿去,还叫瞧不出来的,然后买家打碎陶瓷蛋,里面露出个金娃娃——这种还可以像前世一度卖的挺火的“希望珍珠”那样,娃娃做个七种八种的,福禄寿喜占全乎了,购买者压根不知道某一陶瓷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要的就是运气和惊喜!
夏小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
那管鸡场的管家媳妇见二奶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尚不明所以,但因着自己刚说了话,二奶奶就“欣喜”了,到底还是心情愉悦的,斜眼瞪了甘卢氏一眼,心道总算扳了一局回来。
*
年谅打外面回来,一路上琢磨着米粮的事,因打发人去看夏小满回来没,片刻,他的满娘乍着双手进了来,进屋先找盆洗手,道:“什么事叫得急,我撂了笔就过来了。”
年谅端了茶灌了两口,笑问道:“又写什么……”忽而想起他的满娘与旁人不同,便是哂然一笑,自觉改口道:“又画什么呢?鸡鸭鹅?”
夏小满扭头一笑,兄弟,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她直起身,擦了手,笑道:“画鸡蛋……”这话咋这别扭,达芬奇么?囧。于是又添了一句,“还有鸡蛋托……”
不是同一个星系的兄弟咔吧咔吧眼睛,再次无语。了解行为不代表理解思想。他依旧听不懂她说的嘛。⊙_⊙
夏小满打发他更衣,简单的说了个大概。年谅还是不甚了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夏小满叫人拿了个小口盅并一个鸡蛋来,将鸡蛋半身坐进盅口,指给年谅看,道:“这般放鸡子儿稳当,也不容易打,立着还比较节约空间……唔,我是说,省地方。然后一层一层这样放,又稳当,码多高都行。”
“倒是个巧的。”年谅笑道:“难为你怎么想到的。只用木托怕是沉的,又得耗多少料子。”
夏小满干笑两声,道:“也是下面媳妇子说了几句旁的,提了个醒儿,我自己琢磨琢磨,估计还行。不用木头,用纸糊。这样的纸托儿就轻巧了,成本低,用处还大。”
“纸?”年谅皱眉道:“纸能擎住鸡子儿?”
夏小满笑道:“你那写字的宣纸当然不成,纸也有硬的啊。你想想表小姐给的那个厚的浣花笺!淘了纸浆,再熬些浆糊,混一起,照模子出型,就成了。当然,我也就这么一想,回头具体还得试着看。”
想到纪灵书,她忽然一拍大腿,道:“瑀州产纸不是!我倒把这个忘了,回头叫姨夫人那边回瑀州联系一下,在瑀州设摊子,成本更低!”
年谅笑道:“你倒是想着四处开铺子。瑀州指着姨母打理却是不能了,姨母不善这些营生,有铺子也都交予管事了,只乐意收租子,少操心。——她又是心慈,总减免些也与人方便,也算是自家积善德,心下舒坦。”
夏小满笑道:“纪大奶奶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怕将来也只能是姨夫人这样。表小姐怕是叫我带出几分来了。”想着纪灵书总要回去——纪淙书手一好怕就要张罗回去了,心里又泛凉,不得不说,就算纪灵书不是铺子唯一能用的设计师,却也总比用旁人方便得多,也管用的多。以后要是两地,交流受阻,这又没个网络、传真的,难道还飞鸽传书啊!等驿站黄花菜都凉了。
留下纪灵书。她这小算盘又悄悄响起来。嫁掉纪灵书。能使得“只有她离开纪灵书,没纪灵书离开她”的份儿的,只有一个人。她眼睛瞄着年谅,听着他一边儿抿着茶水一边儿道是“表妹比先前可强了,却也不是个能管这些的”云云,心里翻了几个个。
门第。大姑姐。年谅本身。三道坎。于是,她还是搁置了,只笑道:“她多学学也就好了。轮到她当家,不会也会了。哎,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娶了表小姐去。”
年谅混不在意,继续喝他的茶,顺口道:“我原觉得若非三房……十四弟是极好的。后来船上也与姨母提过,姨母却道不欲找豪门贵胄,免得表妹受委屈……”他想到母亲,心里也是别扭起来,便是皱了眉,不再言语。
纪郑氏不乐意找年家?!这她还第一回听说,但也佩服纪郑氏的见识。齐大非偶。只是,对于她的“自主择女上司大业”来说,这是第四道坎了。>_<
她转移话题,把今天尹槟媳妇叫她撅了的事简单说了。
年谅叹了口气,果不出所料,庄子里不服满娘的怕是不少,便道:“今儿打发了她就对了。原也与你说过,莫纵着她们,不然越发拿法人,使唤不动都是小事,怕是欺瞒坑骗的事都出来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也留心哪些人是能用的。怎么摆弄还得再瞧瞧,但还是那句话,备着吧。”
夏小满点头道:“我知道。你说过,兴许年寿堂还用得上。”
年谅点头道:“正是。”又道,“今儿瞧着,我这几天便就是看粮仓了。你多走走,各处拢利索了,咱们呆个五七天,账清了就回去。还有些旁的事堆着。又,你那琳琅阁不是定的四月初开张?正好回去。等你铺子也妥当了,咱们就往海边庄子纳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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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懒得拆章了,反正都是一天的事儿,就顺下来了……。
从字数上看,这个,这个,勉强算补了前两天的吧……
迅速抱头遁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