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坟墓中的她是最近的距离, 也是最遥远的距离。在无以自持的伤痛里, 我记起有人好像说过,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死相隔,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但是现在我知道, 不是的,最远的距离, 永远是生死相隔。如果她能活过来, 我会鼓足勇气说出口,可是这永远不可能了。 ——题记
比赛过后,照例是接受采访和欢呼称赞, 还有庆祝会, 迹部表现得虽算不上兴致高昂,但至少看上去也是开心的, 对于席间向日和慈郎抢甜品的不华丽行为甚至没有制止, 就那么事不关己的坐在一旁安静的纵容着,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不难看到他眼底深刻的寂寞和悔痛。
直到离开餐厅,他也只是没有动过面前的晚餐一下。
宝蓝色的布加迪驶出众人的视线, 忍足坐在自己的车里,目送着漂亮的跑车开远,探进衣袋里的手触到一个圆圆的金属制品, 他的目光变得悠长而空远。
好像和某人约定过,要拿这个冠军奖牌去给她做礼物呢!真是……失约了啊!他们每个人都是……
迹部没有回家,车行驶的方向是璃的公寓。随着大楼所在的区域越来越近,他的胸口也越来越闷,一股灼热的气流在体内肆虐着,冲击着他的故作平静。他降下车窗,摸到仪表盘旁的香烟和打火机,犹豫了一下又收回了手。
何尝不明白,空虚来自悔恨和孤独,与烟草,一点关系也没有。
站在大楼下,迹部仰着头寻找属于璃的那扇窗,目光跳过或明或暗的人家,准确的锁定在黑乎乎紧闭的一点,眼角闪过压抑的痛楚。旁边的几扇窗中透出明亮的光线,在寒冷而漆黑的冬夜带来一丝温暖的气息,唯独那里,一直暗着,好像深不见底的黑洞,扯着人的心不断地下坠,时快时慢,用缓慢的速度折磨脆弱的神经。
他看了一会儿,走进大门,微微低着头,完美的掩饰了年轻的脸上滑过的辛酸。
房间已经有些时日没人来了,和律师办理各种手续的时候,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次,更改指纹识别器的记忆,却也没进来过,这里的一切都跟璃入院之前的摆放毫无差别,因为疏于打理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被关门的风带起,让迹部有些想要咳嗽。他打开窗,站在客厅里,第一次仔细打量璃生活过的地方。
公寓并不大,迹部家的客厅都要比这里全部的面积大上两三倍,但是闯入眼帘的每一样物品,都似乎残留着主人的体温和气息,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甚至温暖的有些灼热。迹部慢慢地一间一间房间看着,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似乎怕发出的声音惊扰了这里原本应有的和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书架上整齐的书籍,看那些他熟悉的名字一个个闪过。
他也看过那些书,散文、诗集,还有财经类文献和杂志。
他记得,她并不喜欢商科,又是为了什么,要勉强自己读没有兴趣的书?
翻开其中一册,书页微微泛着陈旧,显然是被仔细反复的看过的,迹部看到整齐的印刷体旁的批注和笔记,是璃娟秀的字体,一丝不苟的占据了不多的空白的书页,有的地方解释较为复杂,还贴上了便利贴当做标签和笔记。
翻开的书本散发着一种经年的味道,书页冰凉冰凉,随着翻阅的动作还飘着一层细细的灰尘,迹部看着上面熟悉的名词,仿佛看到璃坐在桌前认真研读的样子,微蹙着眉头,指尖轻轻点着唇,眼神静好。
从小,她就是个凡事都不会敷衍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做到最好,仿佛在较劲一样,把自己逼得紧紧的。很多时候他并不明白她为何要那么拼命,如果说是作为大家族继承人的必须,也有些太过于追求完美,尽管他自己也是个完美主义者,却还是觉得她实在太勉强自己。只是,她也从不想他解释那样做的理由,就只是那么默默努力着,带着让他心疼的倔强和固执。
他推开卧室的门,缓慢而认真的看过房间里面的每一样物品,深深的、用力的呼吸着,仿佛要从这些冰冷的没有生命的东西中搜索她遗留下来的什么一般。
她的书桌很整齐,右边的桌角摆着一只精致的花瓶,里面的矢车菊已经枯萎了,没精打采的垂着头。迹部坐到桌前,打开抽屉,映入眼帘的第一件物什就是一个背面朝上的相框。他将它翻过来,眼睛便被照片中人的笑容晃痛。
那是他回日本念国中那年走之前他们的合照,背景是迹部家在英国的别墅里那片怒放的玫瑰园,照片中的两人还面容稚嫩,他的表情骄傲得意,带着少年的踌躇满志和一贯的自信从容,她站在他旁边,挽着他的手臂,却没在看镜头,而是看着他的侧脸,暗绿色的眼底闪动着少女明艳的眷恋和憧憬,脸上的笑却没有一丝伪装,好像幸福得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拍照片的时候,是他回日本的前一天,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冲印出来的照片时这样,更加不知道,从那个时候起,她的视线就是那么跟随着他的,带着爱恋和依赖,好像他在哪里,她就觉得哪里是最幸福的地方似的。
迹部摩挲着相框的边缘,轻轻用手指触碰照片中女孩灿烂的笑脸,感觉思维变得很艰难很迟缓。
明明,她拥有着世上最美的笑容,明明,她曾经是那么快乐,他怎么忍心做了那么多混账的事情,让那样一个单纯幸福的女孩消失了呢?他分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守护这笑容,却因了他自己的刚愎自用白白错失,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她不在他面前显露真性情?想来,这照片曾经被她宝贝的珍藏着的吧?却因为他伤她太深,终是被收起来了,成为过去和回忆,掩埋了璀璨的往事,任悲伤和遗憾蔓延,把他们之间绘成了画卷,锁进抽屉。
抽屉最下面一层,是一个精致的画册,厚厚的,上面还摞着一本像是相簿似的东西,迹部把它们拿出来,因为过重的原因脱手掉在地上,被打开的窗中灌进的风将里面摔出来的纸张吹散,在房间里乱飞,也让迹部愣在原地。
半晌之后,他呆呆的蹲下身,慢慢将掉出来的画纸一张张捡起来,按照下面标着的日期排好,却似乎没有力气起来一样就那么在地上坐下,细细端详着手里的画纸,嘴角扯着一丝笑容,划出怪异的弧度。
心脏的痛楚铺天盖地涌进来,让他的喉咙紧滞,呼吸也变得困难极了。修长的手指机械的翻过画纸,清晰的骨节隐隐泛着青白。
那些画,笔锋由稚嫩走向成熟,连内容也渐渐变得复杂和完整,唯一不变的就是中间的人物,每一张,都是他。在球场练习的他,在琴房弹琴的他,学习礼仪的他,晨跑归来的他……看着自己的脸在那些画中一点点变得细腻和成熟,迹部的手指突然间不再敢触碰画纸,那里面蕴含着的灼热的温度和感情,让他几乎被灼伤。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注视着他的吗?而又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
视线转向旁边的相簿,迹部深吸口气,翻开扉页,又一次怔住。继而飞快地翻到下一页,再重复。
排列有序的照片,每一张都是他,有的是和网球部的队友们对练时的样子,但是更多的还是在自家网球场独自练习的姿态,没有一张重复,满满的排了厚厚一本,每张照片下还有便签,上面是璃漂亮的字迹。
“看,现在是晚上11点,景吾还在练习哦!好辛苦呢!不过果然现在的景吾比以前厉害多了,认真起来真帅!”
“今天是休息日,不过景吾没有赖床的习惯,还是五点半起床跑步。真是个网球痴呢,晨跑刚结束就跑去练球。怎么样?这样的运动少年看上去很让人心动吧?”
“这家伙又在练习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那么多精力,社团训练又约完会还有力气……肯定他在学校训练的时候西园寺也在旁边陪着的吧?不过没关系,在家独自练习的景吾,就是只有我一个人才会见到的,所以,没关系……”
……
迹部沉默着,仔细的看着每张照片,以及照片下面便签上的标注,一言不发。整整一夜,他都在看这些照片画纸,认真的样子仿佛他手里的是什么具有研究价值的珍宝一般。天明的时候,他合上册子,靠着墙,修长的双腿无力颓废的伸直瘫在地板上,满眼通红。
他想起曾经问过璃为什么在冰帝上学那么久却从来没有一次去过网球部,没有一次看他训练,她总是云淡风轻的笑笑,似乎不在意的回答没什么好看,网球场又拥挤所以不去凑热闹,他那时候有些恼怒她的不在意,原来,她竟是这样关注着他的吗?那些画,那些照片,又要了她多少精力和感情,而他给她的,又是什么?只是可有可无的问候,不经意的关心,和……永无休止的伤害……
不信任,不在意。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西园寺真夜排在第一位,从来没有想过在他做决定的时候,璃要面对什么,接受什么。他不够在意她,却还想要她能和从前一样对他毫无保留,这么自私,这么虚伪,又……这么可恶!
他伤害了她,她却总是微笑着一次又一次的原谅和包容,放纵着他的脾气,让他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她不喊痛,不撒娇,从不给他找麻烦,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为他将一切都考虑好,却会因为他一点点的眷顾和问候喜悦幸福,不知疲倦的奉献付出。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这样无所保留地对他吗?而他,对这样的她,又做了些什么?只有怀疑、指责、埋怨和伤害,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的他,不曾看见她的艰难,却总是自以为是胡作非为,在她的生命和心中不断留下怎么也无法忽视忘记的伤痕和痛楚,就这样一点一点消磨了她的希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又是因为什么,让他忘记了她的好,看不见她的牺牲付出和成全?
英俊的脸埋进撑在膝上的双臂,修长的手指插进漂亮的发丝中,迹部终于抓着自己的头发,无声地哭出来,眼泪从遍布血丝的眼中落下,掉在面前的地板上,晶莹透亮。这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脏越来越慢的跳动,而后,“咔哒”一声停止,关进漆黑的箱中,与世隔绝。
我与坟墓中的你是最近的距离,也是最遥远的距离。在无以自持的伤痛里,我记起有人好像说过,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死相隔,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但是现在我知道,不是的,最远的距离,永远是生死相隔。如果你能活过来,我会鼓足勇气说出口,告诉你我的悔恨,我的心情,以及,我对你的爱,不管所谓的矜持骄傲,可是这永远不可能了。
你是在用这种方法惩罚我吗?惩罚我的愚蠢,惩罚我对你的伤害,让我这一生,都失去爱的能力,用最决绝最惨烈的方式告诉我你的感情,让我永远铭记,是吗?
可是,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如果你不回来,只是这样的话,我终有一天要忘记你的,你不害怕吗?不生气吗?如果不想让我忘记,那么就快点出现,不要躲着,亲自看着我,提醒我不要忘了你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用折磨自己的方式,让我将你烙印进心里?
我承认,你成功了。死亡是最好的武器,它可以抹杀一个人所有的过错,也可以带走一个人所有的缺点,让生的人永恒的记住,给他们的灵魂打上印记,就像你和我。你用死亡让我铭记你,让我悔恨,让我落泪,让我再不可能去爱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但是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在我终于肯直面自己一直以来的感情的时候,你就这么离开了呢?如果只是想让我更加悔恨的话,那么是否,你的代价过于高昂?甚至,你连我悔恨的表情都没看到呢!
我不是威胁你哦,只是想提醒你,一样东西从眼前消失得久了,人就会习惯没有它的日子,所以,如果你一直不见,我也会习惯的,就不会再想你,再后悔,再为你分神,所以,你要是不赶快回来我身边,我就真的会忘了你存在的感觉,这样,也没关系么?人那么自私冷酷,你用死亡换来的铭记,又能坚持多久?还真像你这个不华丽的女人会做的事呢!和从前一样,下雨天故意不带伞然后感冒试探我会不会为你担心,或是降温的日子故意不加衣物等着我脱下外套给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吗?那时候我会宠你,可是为什么后来忘了呢?好了,我真的已经检讨过了,知道我错了,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冬天的风寒冷凛冽,从打开的窗肆无忌惮的吹进来,吹动淡蓝色的窗帘,也让迹部记住了他一生都会记得的事情——很多事,并不能像玩游戏一样game over之后再重新开始,而事实上,我们的生活中,也很少有我说“对不起”你说“没关系”然后继续各走各路的情况,更多时候,我说“对不起”,而那句话飘荡在空气中,除了我自己,谁也听不见,被设定说“没关系”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