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大黄猫带回来的肥兔子, 最终成为了田姥爷寿宴上的一道硬菜,为了搭配脂肪少吃起来很容易发柴的野兔肉,掌厨的田家大舅妈特意用大姑姐带回来的排骨,还有家中刚宰了的老母鸡,混着去腥的调料和自己家自制的大豆酱,与那只野兔一起下锅炖了。
临出锅半个小时左右, 打开锅盖把切好的胡萝卜和土豆块倒入锅中, 在撒上一大把粉皮、蘑菇干外加适当的咸盐, 这道菜出锅时那是香气四溢。
猪肉的浓香搭配老母鸡的鲜滑,两种食材丰富的油脂浸入野兔肉略显干涩的肉质内, 让兔肉弹而不柴,口感简直绝妙,胡萝卜的甜土豆的糯蘑菇干的咸,都被炖入汤汁然后被粉皮和肉吸收, 一锅的菜、肉还有菌类滋味各自融合, 相互不争不抢互相成全, 成就了一锅东北经典的铁锅炖菜。
这道菜端上桌的之后, 人们的筷子就在没停下过, 以往餐桌上的绝对宠儿红烧肉, 这一次也是彻底失宠了。
田老爷子端着酒杯,看着饭桌上埋头苦吃的孙男弟女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看着自家老头子笑弯了的眼睛,田家老太太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自家老头子爱热闹,尤其爱享受子孙绕膝的那种天伦之乐, 这一点田老太太很清楚。
可是她更清楚,要想家中不乱,姊妹亲厚兄弟友爱,那家中老人就一定得学会放手。
远香近臭,学不会的放手把孩子们都拢在身边,牙齿就总有咬到舌头的时候,等嫌隙出现了,在想弥补就不容易了。
为此老太太坚持孩子们只要成家就分家,分家后小家庭内的时候他们绝不轻易插手,心里在喜欢谁,表面上也得一碗水端平,而且除非必要或者必须的事情,否则绝对不予任何孩子有财务上的牵扯。
这么做听起来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效果却很好,早早出去独立的孩子们都很争气,这让老两口都特别欣慰。
只不过孩子们都太早分出去,老人们就难免会寂寞,就连过年的时候,想要一家人齐全的凑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为了让老伴开心,几年前田老太太就开始给老头摆寿宴,这一天不管有什么事情,能回来的孩子准回来,所以每年的寿宴,都是田家老爷子最开心的日子,比他真过生日的那天还要开心。
田家村这边,田家人幸福满满的吃着喜宴,相隔近百公里外的孙家沟内,老孙家今天也罕见的开了家宴,因为他们家刚外出工作的大孙子和大孙女回家了。
为了这一桌的家宴,孙奶奶狠狠心宰了一只半大的小公鸡,要知道炖鸡在过去可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吃得上的大菜。
什么老母鸡?开玩笑,那可是要留着下蛋换油盐酱醋的。
之所以有这一次家宴,是因为外出工作的大孙子和大孙女,带着工资回来了,这可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孙家的家宴之上,孩子们看着那盆添加了不少白菜和土豆的炖鸡默默的吞口水。
对于一家三代十几口只靠土地谋生的乡下人家来说,饭吃饱了没问题,但是想要吃好太难,肉更是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口的奢侈。
看着孩子们看着炖鸡肉那渴望的眼神,孙爷爷笑眯眯的就是不开口,他不说动筷子,桌子上就没有孩子敢吃饭。
见爷爷的目光总是在自己和大堂哥身上打转,孙新燕十分自觉的翻了一下口袋,将工资袋里面的工资,连着工资条一起递过去说道:“爷爷,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
孙老爷子见状笑的更开心了,他接过孙女递过来的工资袋,先是看了一眼工资条上的金额,然后翻出里面的纸币一张一张的数,确认数目之后,从里面取出一张五块钱,想了想又取出二张一块钱,然后把其余的收起来。
她把那三张钱递给大孙女说道:“这是你下个月的饭钱,要是有剩下的就自己用,你也是大姑娘了。”
孙新燕闻言收下纸币,低头却没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爷爷给的这些钱就算是在单位吃食堂,一个月下来也是剩不下什么的。
从大孙女这边拿到工资之后,孙爷爷又去看大孙子,孙新文忍着桌子底下被妻子踩的生疼的脚丫子,和堂妹一样把刚到手的工资交给了一家之主。
和孙新燕一样,孙爷爷也给了大孙子七块钱的饭钱,然后将其它的钱都收起来,大手一挥宣布开饭。
当天晚上孙家老二的西厢房内,孙仲明的妻子看着自己的大女儿说道:“你这丫头新怎么那么实诚,你爷爷还没开口你怎么主动就把工资给出去了?这样你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除了饭钱之外就都得给家里。”
刚刚洗完头的孙新燕闻言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给爷爷就不要了吗?咱们家还没有分家,到手的工资想不上交爷奶根本就不会同意,不上交?你和爸爸有勇气和爷奶提分家吗?”
孙家二婶子闻言动动嘴,却回不了女儿的话,因为大女儿说的是实话,他们却实不敢提分家。
孙家的老房子都是老两口的,当初老三提分家的时候老两口就说过,分出去的儿子不但不给家产,每个月还要给养老钱,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勇气提分家的,也只有工作稳定有自己房产的老三一家了。
看着母亲难看的脸色,孙新燕放下梳子凑过来说道:“妈,你别为我担心,我过几年到底是要嫁出去的,爷奶就算在封建,也还是讲些老理,绝对不会管嫁出去的姑娘在要钱,所以辛苦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现在也没分家,工资给爷奶,你和爸,还有二妹小弟总能吃上穿上一些,这也不算我白辛劳。”
孙新燕的母亲闻言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另外一边孙家的东侧小偏房内,孙新文的妻子正在向着丈夫发脾气。
“工资刚拿回来你就给了爷奶,也不知道自己留一些,你脑子里面还有我和孩子吗?”
孙新文闻言揉揉依旧很疼的脚面不是很耐烦的回道:“工资条上清楚的写着每个月多少工资,我怎么留?我和新燕都是学徒工,工资一样没有奖金,两个人给出的钱数要是不一样,爷奶也不是傻子能看不出来?”
“新燕一个没出嫁的丫头,无牵无挂的,你可是有老婆儿子的,留一些怎么了?”
“怎么了?你信不信也今天敢留一块钱,爷奶明天就敢让咱们一家子搬出去。”
“凭啥?”
“凭房子是爷奶的。”
“这也太欺负人了,日子不能这么过,反正你的工资不能上交,不同意就分家。”
孙新文闻言斜看了自己媳妇一眼说道:“分家?行,明天把东西收拾一下,抱着孩子咱们到村东头那个废牛棚里面去住。”
“孙新文,你是不是疯了?哪有人分家住牛棚的?”她媳妇闻言恨不得拽过自己男人替他甩甩脑子。
“我们家爷奶就这个规矩,分家出去的不但没有家产,还得按月给养老钱。”
“胡说,三叔一家不就分出去了,人家过的可好了。”
“三叔?你知道三叔当年结婚提分家的时候是啥条件不?爷奶说了,分出去的儿子没有家产,三叔头三年还得把所有的工资和粮票都给家里,之后每个月还要给爷奶养老钱,这个条件你要是同意那咱就去分家。”
“就这条件三叔同意了?”
“同意了,不然你以为为啥三叔家的孩子小我们那么多,三婶他们结婚好多年之后才敢要孩子。”
“你们家这是封建□□,没有这么做的,分家就不给他们东西,能把咱咋地?”
“咋地?房子没有咱们的,分给咱的土地虽说是按照人头分的,但是却挂在户主的爷爷的名下,等到收成的时候爷把粮食都拉走,说是给的孝敬,谁能把他怎么招?你还能找人去和爷打架?真敢动手老少爷们吐沫星子能淹死咱。”
孙新文的媳妇闻言气的坐在炕头抹眼泪,一边摸一边抽泣的说道:“当初媒人来说亲,都说你们家是厚道人家我才嫁的,现在看来哪里厚道,分明就是压榨。”
孙新文跳上火炕去哄被妻子吓哭的孩子,一边给儿子拍觉一边说道:“现在说这些?当初我没工作的时候全家一起吃爷奶你咋不提分家的事?”
“孙新文,你意思是我没良心?我是为了我自己吗?”
她一吼孩子的哭声更大了,小东房内立即就嘈杂起来。
听着东房那边乱糟糟的声响,煤油灯下补衣服的孙奶奶不由得担心的看向窗外,看了一会后她向着盘腿坐在炕头抽烟的老伴问道:“老头子,小东房那边吵起来了,准是新文媳妇不满意新文上交工资的事情,你不过去看看?”
“看啥?有啥好看的?没分家谁赚的钱都得上交,家里人都这样凭啥就他特殊?”
孙奶奶闻言白了自己老头一眼,低头嘀咕道:“分家,就你那条件那个敢分家,你就是欺负我三儿脾气好。”
孙爷爷闻言甩着烟袋锅子重重的在炕沿上敲了几下说道:“你咋又说这些,当年那不是实在困难家里面需要小三的钱粮救命吗,我不想他分家才提出的那些要求,谁想到那小子和他媳妇就能同意。不过这样也好,规矩定下了,以后谁在想分家,就按照当年小三两口子那样做,都是我孙家的孩子,全部一视同仁。”
“我是不知道啥一视同仁,我就知道你老头心是真狠。”
“不狠咋着,这世上没有爹妈还在就想着分家的道理,搁着过去这叫大不孝知道不,是要下大牢的。再说小三那边我也没亏待过,我养他那么大,送他去当兵,现在他搁家里面说话比我都好使。就说孩子们工作这事儿,他说平分老大老二家就同意平分了,我的意见都没人搭理。这要是别的儿子我早抽他了,不就是叔明吗,我就同意了,你说新燕能给家里挣几年钱?等她一出嫁,新风、新全还有新成、新英上学读书,出嫁娶媳妇都咋整?”
“这要是去上班的是新武,那底下弟弟妹妹们上学读书的钱,还有娶媳妇或者出嫁的嫁妆钱不就都有了吗。”
“好了,快别说了,再让老大家的听到,她为这是都怄气多久了。”
“哎,这帮小兔崽子,长大了每一个让人省心的,不说他们了,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孙家的事情在现在看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差不多就是那样,当时孩子里面头大的那些的确是需要和父母一起抚养弟妹,甚至是堂弟妹,比如我的大姨,在比如老家这边还没出五福的那位大爷爷,就是这样和寡母一起把弟妹都养大,弟妹结婚了他还是光棍,因为负担太重没人敢嫁,这也算是旧式的大家族思维思想最后的一段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