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办公室早早坐着三位不速之客，他们已经喝着茶，正襟危坐等着他自投罗网。诺大的办公室显得有点异样的空洞，窗帘拉开，窗户打开，没有开空调，窗明几净，办公桌、书柜、转椅、茶几、沙发一染不尘，还是保持韩文正当年的布局。韩宝来并不陌生。
接待他们的纪委书记陈思危，陪着韩宝来走了进来。陈思危做了一个简单介绍：中间这位是中央巡视组组长闻声震书记、左边这位是省纪委书记贺铸，左边这位是省高检书记彭玉年。三位大领导还是与韩宝来握了手。韩宝来心里一格登，好大的阵势！中纪委书记亲自把关！
贺铸示意陈思危退了出去，门随手给带上。贺铸示意韩宝来坐在三人对面的椅子上。
贺铸开始了问话：“最近在忙些什么？”
韩宝来如实回答：“义演回来，在北京参加人艺《雷雨》的演出，回来顺便去了一趟长沙。前天回的潇湘市，今天还在双牌县一个瑶家山村。”
贺铸茶杯盖子盖上了，平声静气地说：“有人说你回家帮人擦屁股来啦？”
韩宝来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浑身一震，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懂擦屁股什么意思。”
贺铸脸上浮起轻蔑地笑：“韩宝来同志，别自作聪明，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我们不知道。我们没有线索不会找你。说吧。你此次回家有什么秘密差使？”
韩宝来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真不知道他们掌握多少线索，他思索良久：“我回家看望公路局的父母，老爸的上级下班到家里来一起吃了一个饭，他们没提要官的事情。来的时候提了礼物，我全部退还给他们了。”
贺铸嗯了一声：“没错，这件事，你做得光明磊落。还有没有见某某老领导呢？”
“哦，下火车的时候，是党校校长周朝晖接的火车，我们一起去韩文正书记家吃了一个便饭。当时周朝晖夫人张玉屏也在。我买了一条河鲤鱼，是我做的。”
“吃完你就走了？”贺铸步步逼问。
“当时，我让我的秘书梁晓菁、办公室主任李雨欣分别送张玉屏书记和周朝晖校长回家，他们喝了酒，怕给交警拦住查醉驾。后来，她们接我走了。车上有记录仪，你们随时可以调看。”韩宝来真聪明，当时搬东西是另外一台车，他确实坐在红旗旗舰车走了。
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彭玉年问：“你当时跟韩文正谈了什么？”
“先是说全球慈善总会抗击雪灾募捐义演的事情、再说了长沙国际美食节的事情、然后说了北京《雷雨》话剧演出的事情。对了，说着，说着，说起了韩名浚兄弟怎么不回家。我说，他在北京签了滚石集团为期五年的合同。韩文正书记说，百善孝为先。起码也要先回家一趟跟父母见个面。吴玉章说，孩子忙工作，你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呢？韩文正书记说：就是你事事护着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父亲！你看他有不有一个电话打回家？于是，两口子互相指责，发展到后来，两人撕打起来。我就从中调解。好说歹说，劝韩文正书记睡觉了。然后是吴玉章阿姨送我走的。”
贺铸冷不丁问一句：“韩文正有没有说：这种恶妇不能留，她是人面兽心，胆子其实比豺狼还大，贪欲大得不得了！”
韩宝来眼皮子一颤，韩文正喝酒说话大喉大嗓，这话竟然给人听去了。韩宝来说；“骂了。他是骂吴玉章阿姨娇生惯养。顺其发展下去，又是一个祸根。韩文正骂儿子败坏他的门风，骂吴玉章护短。”
“可是，我们的解读不一样，吴玉章有收受他人贿赂之嫌，韩文正骂她贪得无厌，什么人的礼物都不敢接。”
“我不知道，他们吵架是为了教育儿子的事情，没有提其他。至于说，吴玉章阿姨有没有收受贿赂，我真不知道。我名义当市长助理，我还没来到及到这个办公室办公，我就给总理抽调到国务院抗击雪灾应急办去了。虽然回来两天了，我还没来得及走进办公室，还没接手具体工作。”
“张玉屏跟韩文正什么关系？这个，你总该不知道吧？对组织谈话，你一定要如实反映，不得有任何隐瞒，更不能有任何包庇。你知道，如果不及时查出个别同志的错误，他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以后在别的工作岗位上为所欲为，会给党和国家造成更大损失。相信韩宝来同志应该懂得这一点，你要如实反应问题，既不能凭空捏造，也不能知情不报。”
“知道。”韩宝来咽了一泡口水，这三个老头有茶喝，并不允许他泡茶，他老大不快，但嘴巴上说，“我当时听组织上说，要考察张玉屏书记，准备让张玉屏书记担任市长，跟韩文正书记做搭档。以前只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张玉屏书记在双牌县，韩文正书记在市政府，两人有交集，但并无太深的交情。韩文正同志反而与周朝晖校长关系很好。因为周朝晖曾经给他上过党课，两人有师生之谊，在一起吃饭，我见过几回。有一次，我帮小香河卖鱼，鱼没卖掉，便找张玉屏书记帮忙卖鱼，也是周朝晖校长陪同韩文正过来吃晚饭，当时还有一个外籍人士，对了，他是世界投资银行考察专家杰弗森先生。我做的菜，我杀了一条二十斤重的石斑鱼，这条鱼，张玉屏书记是数了钱的，三十元一斤，收了六百块钱。杰弗森先生说这条鱼值钱，要是在欧洲，这么大条鱼，拍卖价可以达到十万欧元。我还不信，这次真的去了欧洲，这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贺铸不甘心，抛出一个诱导式问题：“你回忆一下，韩文正跟张玉屏之间有不有越轨行为？”
“在一起吃饭，不算越轨吧？每次吃饭，他们都遵守了四菜一汤的八项规定，这不算违纪吧？”
“你看看这些视频。”彭玉年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他面前，韩宝来看第一段是韩文正和张玉屏在题词，第二段是张玉屏陪韩文正酒，第三段两人在说悄悄话，态度暧昧……韩宝来看完笑起来了：“这些人太无聊了。这几段视频，我清楚。这题词是在小香河村，小香河福利院是韩文正同志题写的，小仙女温泉是张玉屏同志题写的，这是两人互相谦让的情景。这段陪酒，是去年年末县政府工作验收，韩文正指名验收双牌县，走访了八个乡镇，我当时是陪同人员。这个敬酒是以茶代酒，你们可以细看，这是茶，是福田茶场的茶叶，茶是我泡的。当时，福田茶场的茶叶销不出去。结果，在场的领导都买了千数块钱。韩文正书记带的头，故此张玉屏书记感谢他，代表福田茶场敬他的酒。这个悄悄话，我也想得起来，是看阳明山影像，两人在台下交头接耳，可能怕影响台上的演出。你们可以看到，脸上有舞台灯光闪耀……”
“韩文正怎么叫张玉屏叫玉观音，张玉屏叫韩文正叫韩文正公，对吗？”
“对。叫玉观音。是说张玉屏工作做好，双牌县在老百姓感谢她，当她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可能这里面有揶揄之意，因为每回这么叫，张玉屏书记很生气，就反击他，叫他韩文正公，文正公可能说的是唐朝文学家韩愈。表面上是赞美他有学问，可能暗含嘲讽之意，说他是老古董，食古不化。因为张玉屏书记私底下跟我说过，韩文正循规蹈矩，没有一点锐意改革的进取精神，稳重有余，开拓创新不足。”
贺铸说道：“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两人之前是有矛盾，韩文正一直对张玉屏有所顾忌，怕她窜到他头上去，对她难免有牵制之意。后来在你的调和之下，两人坐到了一条板凳上，对吗？”
“调和是有的。有时真怕他们闹翻脸，但调和的效果，不像你们外传的那么佳。他们之间可能最近，盛传两人即将成为搭档，要给上面看上去，两人是有默契的，可能走得近一些了。可能不是我的调和之力。你们太高看我了。因为我走之前，他们还是矛盾重重，何以见得呢？韩文正书记年终检查第一站检查双牌县，他其实是带着有色眼睛来的。不检查经济发达的镇，就奔着有问题的乡镇去。我记得在一个何家洞乡党委书记李东生，倚老卖老，差点搞得张玉屏书记下不了台。后来，我急中生智，不按李东生的套路走，跑到一个胶板厂视察工作。搞得李东生跳起脚、差点要骂娘了。”
贺铸说：“嗯，很多材料跟你说的很不一致，我们是来核实这些问题。主要你是知情人。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我们希望你要端正态度，不要保谁，实事求是的谈问题。你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提出来，这不是你的风格。我不相信他们就是完人，我给张玉屏的工作评价，顶多是七分功劳，还有三分问题；韩文正同志问题要严重一点，应该是六分问题，四分成绩。我想听听你谈谈韩文正、张玉屏这两位工作中的失误。不谈成绩，专门谈问题。”
韩宝来想了想说：“张玉屏用人方面有问题。一些老干部有意见，他们干了多年，她一句话就撤换了。张玉屏书记搞出一套全套数字化考核。干部的政绩是凭数字说话，不是某个领导的意见。一些老干部，对她很有成见，但她独断专行，不听一些老干部的劝谏。”
贺铸说：“独断专行，这个词用得好。权力不在阳光下监督运行，当然会有问题。她任用的干部，经得起组织审核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