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渡船的汉子心中异样,手上却是不慢,一篙一篙将船撑得极快,分明也是有点功夫在身,中途也多有停船纳客,见钱数不差,方肯将船拢岸,少一文便是啰唣半天,骂骂咧咧。
中间上了一名和尚,先拿出三文钱来,因懒得交给那汉子手中,顺手搭在舱板上,向那汉子招呼道;“我的渡钱在这里呢。”
那汉子爱理不理的,睄了这和尚一眼。只见这和尚年约五十多岁,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颜色都已经褪去的僧衣,很有几处露出肉来,赤着双足,踩着两只颜色不同的破鞋,好像是从灰屑堆中拾起来的一般,沾满了泥垢灰尘。
手里提一只尺多长的小木箱,虽看不出箱中装了些什么东西,然任凭是谁人看了,照这和尚身上的情形推测,也能断定箱中无有什么贵重物什。但这和尚却把那木箱看得十分珍重的样子,自己靠船舷坐着,将木箱搁在膝盖上,双手牢牢的捧着,仿佛怕被同船人夺了去似的。
同船人觉得稀奇,都拿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他,他却不回看一眼,只是笑容满面的望着蒋温伦。随后见刚才一同上船的人都又拿出钱来,交给那汉子,才做出诧异的样子,问那汉子道:“坐渡船要给两次钱的吗?”
那汉子两眼往上一翻,冷冷的答道:“我吃了饭,愁着没事干,驾着渡船来耍吗?你就说你给不给吧,还是说你要向我化缘么?嘿嘿,你要是向我化缘,我还有钱给你呢。”
和尚笑道:“你说的当真么?我家乡地方的河都有义渡,给人钱的事,也是有的。我今日过了大半天,还没讨得一些儿东西进口,正饿得有些支持不住了。你果真肯做好事,给我几十文钱,那才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和尚还未说完,那汉子冷不丁地朝着和尚的脸啐了一口唾沫,接着厉声呸了一句道:“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啊,你装糊涂,想赖渡河钱么?不行!利索点,赶紧拿出钱来,不要拖累他们。”
和尚听了,连忙把自己脸上的唾沫擦干,很着急似的说道:“哎呀!你原来是和我开玩笑的么?我还只道真给我钱呢。你如今既然后悔不肯给我,也就罢了。何必这么骂我,还要吐我一脸唾沫,这是干什么咧?”
那汉子圆睁着两眼,将手中竹篙从后梢往河中一插,钉住了渡船。怒气冲天的蹿进船来,待伸手去揪和尚的衣服。
蒋温伦看了不过意,连忙立起身来,遮着和尚向汉子说道:“你用不着为难他,我代替他给你渡河钱便是了。”汉子随手把蒋温伦往旁边一推,骂道:“你背上还有摇篮草,口里还做奶子臭,嘴上无有两根毛,双手不提半斤油,要你多管闲事?”
这渡船的汉子将蒋温伦推到一边之后,便揪起和尚的衣服,厉声说到“还有你这臭和尚,上了老子的船,还敢打算赖渡河钱么?”口里这么骂着,
两手已将和尚的破旧僧袍揪紧,用力拽了几下,问道:“还不快拿出钱来?敢说半个不字,一顿老拳将你打下船去”?和尚被拽得双脚离船,苦着脸说道:“我身上实在是一文钱也没有了,叫我把什么拿出来呢?”
汉子大声喝道:“你身上既然一文钱没有,为什么敢跳上老子的渡船?”和尚双手紧紧的抱住木箱道:“刚才不是给你渡钱了么,你再要,有人代我出钱,你为什么不要?”
汉子晃了晃脑袋说道:“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这老东西没有钱,居然也敢跳上咱家的渡船,若不重重的惩治你一番,以后我这渡船也不能驾了。”说着,举起右手来,就要向和尚头上打下。
一看和尚两手紧护着木箱,像是是十分重要的样子,即刻住了手不打,却来夺取木箱。和尚见汉子要夺木箱,两手更抱得紧了,二人竟扭做一团。同船的人,都像有些畏惧汉子的凶恶,不但没人敢动手帮助和尚,就连开口说一句公道话的都没有。
蒋温伦看了实在不过意,随即从身边摸出一块约摸一两来重的银子,送到汉子眼前说道:
“你不过向他要渡河钱,他没有,我代他出,你又不依。于今我替他给你这块银子,足足有一两重,别说区区渡钱,就是买你这条渡船也是绰绰有余,你难道还不依吗?”
汉子看了这大一块银子,不由得就松手放开和尚,将银子接过手来,掂了几掂,又仔细瞧了瞧成色,才一面点头,一面揣入怀中,又一面不住的打量蒋温伦,蒋温伦掉过头去,似乎颇为嫌恶的样子,不作理会。
汉子回到船梢去,从蒋温伦身边过,故意踏得舱板一翻,趁势将身体向蒋温伦一偏,一手触在蒋温伦的包袱上。包袱中还有几十两银子的模样,着手自觉有些份量,之后连忙换了一副笑脸,对蒋温伦陪话道:“对不住了小相公,没碰伤哪里吧?”
蒋温伦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为人机敏,知道他这一碰不怀好意,但蒋温伦看着身子骨弱,但在清虚观之中练了武功,却也不是上庸城之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师了。
心中计较了一二,蒋温伦却也笑着摇头回答道:“只要不把我这包袱碰下河去,碰在我身上不要紧的。”汉子到船梢抽起篙来,将船撑走,逗着蒋温伦说道:“听你说话不是本地口音,小小的年纪,独自驮着包袱,上哪里去呢?”蒋温伦随口答道: “我要去的地方远着呢。”汉子笑道:“不邀几个同伴,一个人出远门,也不害怕吗?”
蒋温伦懒得回答,见快要拢岸到下一个码头了,随即立起身来,紧了紧包袱的结头。汉子面上露出踌躇的样子,向左边一篙点去,把船点得回过头来。船上的人见状自觉不妙,七嘴八舌地喊到:“怎么不拢岸,反向左边下篙呢?”
汉子恶狠狠的回答道:“老子驾了一辈子的渡
船,怕不知道拢岸,要你们多事吗?”说着,用力将船梢抵着河岸,双手持篙,钩住岸上的木桩,回头喝向乘船的人道:“船头坏了,不能靠岸,你们快打船梢下去。”
船梢是朝天跷起的,有四五尺高下,又靠在一面斜坡底下,离岸更觉得高了。乘船的人都存着畏惧的心思,不敢不依汉子的话,只得一个一个走船梢跳下去。也有跳跌了,半晌爬不起来的。
这河虽小,河流却很急,轮到蒋温伦往下跳的时候,那汉子抢住蒋温伦的包袱,往上一提,蒋温伦身体往下坠,包袱便从颈上脱出来,到了汉子手里。跟着将钩在桩上的竹篙一松,那渡船便被河流推着,朝下顺着河水如奔而去。
蒋温伦虽然屏气凝神,但毕竟没有经验,居然就这么着了道了,心里气不过,双足在地上一跺,整个人便凌空越起,一掌打在那汉子胸膛上,说也奇怪,蒋温伦这一出手,那好像会一点武道的汉子就这么向河心里一个跟斗,连包袱掉入水中。水面上只冒出两个泡,就这么死了。
同船渡河的人都立在岸上看了,纷纷对蒋温伦投去了畏惧的目光。哪知蒋温伦心里更是惊疑,面上浮现出一丝丝茫然,这渡船的汉子固然可恶,但罪不至死,蒋温伦打上对方一掌,也只不过是想给对方一点教训,并没有想过要对方的性命。
然而这一掌下去,对方就这么白白死了,一条性命就这么了结在自己的手中,蒋温伦饱读诗书,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当然,这看似奇怪,其实却再合理不过,蒋温伦现在乃是后天巅峰的武者,先天不出,基本上可以横着走了。
而先天境界的武者在这江湖上已经算得上小高手,没事自然不会来这里坐渡船,寻常江湖人物,到蒋温伦这个境界便已经到顶,这渡船的汉子看似凶恶,又会几手拳脚,但哪有什么高深的武道境界?蒋温伦这恼怒一击,不知不觉便已经用上了全力,这渡船的汉子焉有不死之理?
当然,这也不能怪蒋温伦不知轻重,虽然蒋温伦修炼武道也已有一段时日,但身边出没的,可都是了不得的大高手,清虚观之中,师傅那一辈的就不用多说了,同门师兄弟武道也是个顶个的强,而一起入门的“徐遥”,更是强得不成人形,没有边边,蒋温伦长期垫底,久而久之自然看衰自己。
到了甘家,情况变得更加恶劣,自己练了这么久的武功,居然连自己娘子的双刀拿起来都觉得费力,蒋温伦生性就是再乐观,也不免有些灰心丧气,看低自己。
再加之蒋温伦练了武功,却鲜与人动手,这一动手,就像之前与徐遥切磋一样,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全力,之前与徐遥切磋之时,就算用上了全力,徐遥只要动一根手指头,蒋温伦就得趴下,然而现在蒋温伦一拳打出去,就已经要了渡船汉子的老命,这一饮一啄,却是机缘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