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两人在这庙里歇了一宿之后,便起身离去,只是这渔翁离去的时候,面色颇为奇怪地看了这庙里一眼,似乎还有些不太甘心的模样。
直到这青年人唤了几声,这才摇了摇头走了,两人一边赶路,一边交谈,很快就走出了好远。这青年人谈性起来了,便开口问这渔翁,刚才临走之前,在那庙前顿足是为何。
这渔翁面色淡淡,口中却是语出惊人,“在这庙里,我本来想等的,还有一人,只是那人不知为何不见踪影”,这青年人闻言楞了一愣,顿时便回忆起自己之所以被追杀,乃是暗中接了一趟镖,压了一箱金条,此事本来就极为机密。
再加上自己被那盗匪一冲,慌不择路之间,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方,这渔翁能恰好在那庙里等着自己,简直是有未卜先知,神鬼莫测之能。这青年想着想着,面上便又有一丝惊骇之色。
然而这渔翁注意到此事之后,便失笑道,“我哪里有你想的这个本事,只不过是前人遗泽罢了,你以后进得门内,自然会知晓此事究竟,不过千百年来,我们这一脉择徒,都极少出现差池,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本来该一对儿瓜,现在只得你一个,此事我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就看你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这渔翁说完之后,便也不提这茬,青年见状更是不敢继续询问。两人离了那庙里之后,徐遥这才施施然走了出来,之前出现在这庙里的这两人,那青年人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步入先天境界的愣头青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但那渔翁却是深不可测,绝非寻常宗师,在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不出来为妙之后,徐遥便彻底掩匿了自己的身形。重明一脉能在穷奇一族的追捕之下存续至今,自身掩匿功夫那是非同小可,所以饶是两人修为上的差距巨大,那渔翁也没瞧破徐遥的藏身之处来。
这两人在这破庙之中走了一遭之后,徐遥身上那潜伏的气运是越发的鲜活起来,一副仿佛随时都要破体而出的模样,徐遥感受到这一点之后,面上便是微微一笑,自己没有莽撞行事,果然是有所收获,在原地细细想了一阵之后,徐遥便径直离了这古庙,往那上庸城中而去了。
自此处生了些波澜之后,徐遥之后的路途走地虽慢,但却出人意料地一马平川,徐遥就这么进了上庸城门之后,便径直走到濮员外家里来。
濮员外见了徐遥,倒也颇为欢喜,将徐遥
迎入中堂,礼毕茶罢,便对着徐遥问道:“耿家虎皮儿怎么没到,难道这奴才敢舍了先生,先回家去了?之前所劳烦先生的那些帐目,也不知那虎皮儿给先生说明白没有,一路风霜劳顿,老夫何以为报!”
徐遥闻言缓缓摇了摇头,随即说道“此次前往苏州城所经历之事,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小生有负长者重托,甚觉赧颜,今日得与长者见上这一面,已是死里逃生,万幸之事。”
濮员外见这徐遥说得如此严重,心中便有些惊骇,急忙细问其中究竟。徐遥便将卢店主还银、虎皮儿酒后争论,并且将收得帐目、路中遇盗、虎皮儿被盗匪杀死等事,细细与濮员外讲了一通。濮员外闻言先是惊骇无状,随即连连叹气道“金银布匹,不过是些须身外之物,不足挂齿,但耿家人财两失,该怎么去跟我那女儿说呢?”
濮员外一阵捶足顿胸之后,便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徐遥说道“相公来我这处前,可曾回过蒋府?”,徐遥闻言指了指自己的雨伞包裹,然后摇头说道“小生若是回了蒋家,又怎么会带着这些物件来呢?”
濮员外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正是,正是,不过蒋家现在正是多事之秋,相公也不要再回了”,徐遥闻言心中稀奇,便问其中究竟。原来在徐遥走了之后不久,此地便发生了一件震动上庸的大事,导致此地的父母官裴知州不仅丢了乌纱帽,而且还被当作犯人,受了拷问,投进了大牢。
这裴知州遭了大难之后,之前与其颇为亲厚的蒋家自然是遭了池鱼之殃,除了蒋温伦依然在为裴知州上下奔走之外,其余人,包括蒋家那些族老在内,大多是抽身事外,冷眼旁观。
至于为什么一县知州都倒了大霉,此事还要从武陵郡之中一年一度的贡例说起。自熊穆登位分封天下以来,藏剑山庄便成了整个武陵郡当仁不让的绝对霸主。只要在这武陵郡的地界上,徐子墨说的话有如金科玉律,比熊穆这位九五至尊说的话都管用。
这武陵郡既然已处于藏剑山庄的实际统治之下,那这一郡的赋税自然也归其统筹收纳,在聚拢一处之后,大半留于自用,小半贡于南楚朝廷。所以这南楚境内的官僚体系虽然名义上还是在南楚朝廷的体制之内,但实际上早就已经由各方盘踞的江湖豪雄势力生杀夺予。
譬如藏剑山庄庄主徐子墨,在南楚朝廷里,便挂了一个国公之名,名义上对于武陵郡所有南楚官员,都有
罢黜升迁的权力,只是诸如藏家山庄这等顶级势力,没事也不会去乱动自己地盘上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
古人有云,武安邦,文定国,论武道杀伐,让武陵郡所有大官小官全部排成一队,都不够藏剑山庄随便出来一个长老杀的,但是要想将这武陵郡治理地井井有条,那把藏剑山庄全庄上下都叫上,再把藏剑池里的那些老不死的拉出来都不够。
再则这些江湖顶尖势力向来以自身武道传承为本,只要自身武道能够得以传承下去,代代强者不绝,那便是江山永固,任谁来当这武陵郡的官都换不了这天地。
武道先天往上,那灵丹宝药,神兵利器,神功典籍都是大家都想要的好东西,至于那些黄白俗物,金银珠宝便是再多,要来又有何用?
而且到了江湖顶尖势力这个层次,武陵郡就相当于一门独据的聚宝盆,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这种蠢事,哪里会去做,到了真正危急的时候,平时只收好处不做事的藏剑山庄,怕是比任何人都对这武陵郡上心。
当然,在天下太平的时候,藏剑山庄也只管独霸各处重要资源,广纳赋税便完事了。武陵郡之中有哪些资源重地不提,各县各城这一年一度的进贡一事,便是藏剑山庄的主要敛财手段。
每到了一年晚春时节,藏剑山庄都会派出使者,前往各方收纳前一岁的贡金,而在藏剑山庄的使者到了之后,譬如裴知州这等一县之长,便会亲自开了县库,将一年之中收上来的赋税取出,当面清点账目,之后再与藏剑山庄来使交接。
裴知州虽然为人不懂逢迎,又有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迂腐,这知州的位置一坐就是二十多年也没个升迁,但这交割贡金一事,早就已经是轻车路熟。
哪知道头一天裴知州还带着大家一起清点了库中金块,隔了一夜,与藏家山庄来使打开一看,竟然都变成了土块。
这库金封存清点的时候,县里有名的乡绅都是在场,突然变成土块,自然都是惊异得不得了,虽然裴知州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几年,不太可能在这种大事上突然犯了糊涂。
但自岁末封存了贡金之后,这县库的钥匙可一直都是在裴知州的手里,隔了一夜这县库门窗都完好无损,里面的贡金不翼而飞,统统换成了土块,这裴知州就处在了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的尴尬处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