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的表哥既然是做零部件的,当然和许多机械厂的工厂主有交情,手里有卖各种机器的消息。
内燃机还没发明,现在的农机,基本上都是是手摇式脱粒,或者牛马拖动的耕犁以及播种机,说到底只是一些小机关,没有彻底机械化。所以克莉丝也没抱特别大的期待。
意外的是,拖拉机居然已经被发明了。不过是蒸汽动力的,重量基本十吨起,拉到田里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拿去拖货,开起来和小型火车没什么区别。
年前的秋天,克莉丝也没闲着,把附近的田地跑了一遍,于是就起了给浪博恩购置一批农机的念头。
农民被剥削很严重,除了给地主租税,还要向教会缴纳什一税,肯定是买不起的,很多地主也没有这个好心帮忙。
虽然农机在北方开始推广了,哈福德郡还没有,如果他们家第一个吃螃蟹,除了农时向自家佃户提供,以增产为目的提升收益,还能租给附近的庄园。
根据宾利的表哥提供的数据,只要维护得当,以浪博恩地产的面积,大概第三年就能回本。
一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手下继续加注,又一次把下家逼到死胡同,赫斯特先生绝望扯了扯领巾,克莉丝则长长松了一口气。
总算找到了一个她爸能接受的创收路子。
“那么,伊丽莎白小姐觉得,怎样的男士才算是真正的绅士?”
克莉丝正好侧坐着,一扭头就看得到沙发那边的动静,发现开口的人是宾利小姐。
在座的男客不少,而且许多都只是中产阶级,所以伊丽莎白的回答很谨慎保守:“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庄园,品格高尚,能践行绅士风度。”
这句话完全符合社会标准划定,能写进名词解释里的那种。
宾利小姐却笑了:“怎么你对男士的评判要求就这么低了。先前我们谈论才女时,你对她们可是苛求多啦,你亲口说‘我从来没见过哪一个女人象你所说的这样有才干,有情趣,又那么好学,那么仪态优雅’。”
她说“要求低”时,许多男士都朝她蹙眉,宾利小姐却一点都不在乎,一脸得胜看向达西,似乎很乐于向他揭露伊丽莎白的“真面目”。
这局正好轮到克莉丝做庄,她忙着发牌,只听到头顶达西先生说:“这次我认同班纳特小姐。上次我们谈论的是多才多艺的小姐,而你却只说了绅士。”
宾利小姐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正要开口,一边的小班纳特先生说话了:“我却不太赞同。”
“一位真正的绅士,当然得精通很多门语言,擅长天文地理、代数科学,历史法学、修辞伦理、艺术射击。他还必须是社交界的宠儿,政界的新星,拥有极高的荣誉和尊严。除此之外,仪态谈吐都应该保持风度,品行正直,胸襟广博,面对任何困难都要勇敢镇定……”
克莉丝话还没说完,宾利小姐先惊叫起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她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圈套里,脸上一白。
一边牌桌上所有男士见此,也意会过来她针对伊丽莎白的小把戏了,联合到刚刚她对自己的冒犯,都毫不留情笑出来。
宾利小姐狠狠瞪了一眼少年,面上挂不住,先行离开了。
等到牌局散后,大家开始拢账,克莉丝居然还赢了十五镑,赫斯特先生最惨,输了整整四百镑,被宾利的姐姐低骂着回了屋。
回客房的路上,凯瑟琳有些担心同克莉丝说:“你这样得罪宾利小姐,是不是不太好,毕竟以后是要做亲戚,说不定要常常见到。”
克莉丝看了看伊丽莎白的背影,摆手:“反正迟早有一天会得罪一个彻底。而且是她先挑衅丽萃的,再说了,亲戚又不是家人,不用多想。”
第二天,宾利小姐果然恢复了社交常有的那一套笑容,进饭厅前还冲班纳特一家打招呼。
等到婚礼的时候,大家到了庄园最大的房间,内部被用心布置过了,鲜花和香草味道很宜人,每一个角落和桌角都用新纱装饰着,银制品被擦得闪闪发光。
班纳特先生将简交到宾利手里时,班纳特太太大声抽泣起来,克莉丝她们还没怎么样,宾利自己先红了眼眶,说誓词的时候都有些哽咽了。
连牧师和傧相都哭笑不得。
婚礼很快进行到宾客做见证签字的阶段,克莉丝恰巧排在最后。提笔写的时候,她意外发现达西的名字挨着伊丽莎白很近,特意写了花体,最后的y飘出一尾丝,轻轻勾着伊丽莎白的e,像是装作不小心碰着姑娘的衣角。
……达西先生表面上这么严肃,真看不出来居然还有这种少男心思。
婚礼后的第三天,罗切斯特夫妇如约向新鲜出炉的宾利夫妇辞行。
宾利也没有多做阻拦,很高兴说:“那太好了,我本来还不放心爸爸带着莉迪亚独自回去呢,你们正好可以结伴到伦敦。”
马上要复活节了,浪博恩还需要班纳特先生,所以克莉丝并不奇怪他提前离开,妈妈和剩下来的几位姐姐可以等到下周和舅舅他们一起回去。
不过没想到莉迪亚也这么早回浪博恩。
想到可能是被婚礼刺激了,她有些担心去找五姐。
“对啊,我实在放心不下格里芬,所以正好和爸爸一起回去,怎么了?”莉迪亚语气轻快说。
克莉丝:“没什么。打扰了,告辞。”
都告诉自己多少遍了,不要随便猜金刚的心思!
回去的路上,克莉丝还是和班纳特先生他们一辆马车,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给夫妻俩腾二人空间。
罗切斯特先生称呼简的用词直白热烈,我的小简,宝贝,小夫人,各种昵称换着来,满是年长者的爱溺情重,似乎因为在家中习惯了,连在外也自然脱口叫她,反而是被这样称呼的罗切斯特夫人比较害羞。
趁着这个机会,克莉丝在路上把农机的事情和父亲说了,连那次牌桌收集的数据和名片一齐交给他,见他陷入深思,没有提问,知道这件事十拿九稳了,也就不再多提。
回去的时候天气很好,所以比预料中早了一天到大伦敦。
要进城时,他们迎面碰上封路,因为坐了一路车,干脆都走下来透气等放行。
克莉丝向一边的高个子打听:“是哪位要出巡吗?”
“说是要押送囚犯,是些上不了绞架的,所以发配去服苦役。不过都是把人当牲口使的地方,肯定是有去无回了。”
这一会,果然有不少宪兵端着枪押管着囚犯走过去了,中间那些囚犯被铁铸的脚链串成一条一条的,有的表情凶恶,还有的垂丧着脸,最后面那一队明显走得很慢,队伍尾端不时传来喝令声。
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莉迪亚差点没认出来威克姆,他就走在最后面,拖着被弟弟打断的那条腿,这半年的监狱生活已经把他磨得惨无人相了。原先使他无往不利的俊脸整个消瘦了下去,挂着新旧伤痕,行走的姿势很不自然,因为走得慢,被厉声催促的宪兵踢了一脚后,踉跄倒地,被铁链拖行了几步才勉强爬起来。
威克姆还没来得及抹开脸上的灰尘,前面的男人就扭过身啐了他一口,骂说自己运气不好,怎么碰上他了。
看来因为一路上差点被威克姆连累摔倒好几次,他憋气很久了。
宪兵用枪托狠狠敲上那个男人,警告他不要乱动。
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威克姆陡然抬起头环视着,穿过人群,一眼看到了他们。
威克姆目眦欲裂,大嚷了一声就要冲过来,他充满恨意叫着克里斯的名字,看到她后,又骂起了很粗的话,都是羞辱女人的词汇。
莉迪亚知道,他因为激动语无伦次了,但是那些话都是冲着她来的,全都是想要抹黑她。
她被那种凶恶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跳,血像是在瞬间冰冻凝固住,仿佛连心跳也停止了。
听到一阵讨论声时,莉迪亚终于回过神,就看到弟弟拨开人群,走到一边,拿出几个便士交给一边运货进城的菜农,才在众目睽睽下提着一个木板,走到了被宪兵制住的威克姆面前。
宪兵看清来人的打扮,连忙客客气气向他扶帽行礼。
少年点头,用平淡的语气说:“因为一场决斗,我打断了他的腿,虽然我并不觉得亏欠什么。不过既然因此耽误了你们的前行,不如通融一下,让他坐这个木板,拖行会快很多。”
决斗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居然冒出这么大的恨意,两相对比下,不仅围观者,连宪兵也鄙夷看向威克姆。
威克姆没想到他会来替自己说好话,有些发怔,下一秒,克里斯班纳特伸出了手,一把攫住威克姆,隔着手套,轻松卸了他的下巴。
“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觉得,你嘴这么脏,以后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说完后,他才露出倨傲嫌恶的神色来,慢条斯理脱下手套,抛在威克姆膝盖边,信步走回去。
下一秒,莉迪亚的手被握住了。
没有手套阻碍,克里斯的手非常温暖。
莉迪亚突然很想哭,但是那些暖意却漫了上来。
好像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