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牛平福在门房坐下喝茶,那仆人便赶紧拿着牛平福给的信件,往书房方向过去。到了书房门口,见王延年的贴身仆役王贵正在书房外面候着,便走上前道:“王贵哥,有人来拜访老爷。”一边说,便一边将拜帖并书信递了过去。
这王贵原本是王延年的书童,所以倒也认得几个字。如今接过拜帖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后学晚辈牛平福拜上。”再看那信件,上面写的却是:“王先生亲启,学生牛巨明顿首。”他想不起王延年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姓牛的“世交好友”,但这事情不是他能决断的,于是便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呈与老爷。”
王贵说完这话,便拿着拜帖和书信,推门进去。进了门,见王延年正和妻子在一起算账,便不敢打扰,只是站在一边等候。原来王延年自从入了逆案,丢了官,回来后又被士林排斥,自己也便断了再起复的心思,如今便一门心思的都用在了如何挣钱上面了。他家在鱼梁洲上颇有些良田,这些年天灾频繁,米价一年高过一年,靠着做粮食买卖,王延年倒是很发了一些财。只是最近黄自得匪帮打了过来,朝廷官军无能,竟然不战而逃。害得这粮食销售的商路也跟着断了。
“如今湖广有一小半都落入贼手,好在黄自得这贼子如今要收买人心,倒是没有大规模劫掠。只是今年的谷子就要成熟了,却卖不出去。这真是……”
“老爷,这乱世里,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已经是不错了,这粮食卖不出去,无非放在粮仓里多放一阵子。只要一家人平安便好。”他的妻子李氏便在一旁劝说道。
王延年正要再说什么,却看见王贵等在一边,便问道:“王贵,有什么事情吗?”
“老爷,有客来访。”王贵赶忙道。
“有客?这个时候?”王延年吃了一惊。
王延年被罢官之后,士林中的人物基本上不会和他来往了,而那些商贾之流呢,王延年却还拉不下脸来和他们来往,生意上的事情,虽然最终都是他拍板,但出面的却总是他的侄儿之类的。如今,在襄阳乃至整个的江汉都落入了贼手的时候,又有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来拜访他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王延年结果拜帖和信件,先看了拜帖和信件的封皮,王延年很疑惑的向妻子问道:“我什么时候认得一个叫牛巨明的了?你可记得这么个人?”
“老爷真是犯糊涂了,这种事情哪有问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的?”李氏道,“老爷既然不认得人家,那就回了人家吧。”
王延年却摇了摇头,将信封打开,从里面掏出信件,只是略略的一看便变了脸色,身子也摇晃了起来,几乎就要倒下。
李氏见他这样,忙扶他坐下,问道:“老爷,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要吓我。”
王延年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黄自得找上我们了。”
“啊!”李氏扶他
坐下之后,又拿了个茶杯,给他倒了杯茶,端在手里,正要让他喝两口,顺顺气,却突然听到“黄自得”三个字,不由得吓得两腿一软,咚的一声便坐倒在地上,茶杯也摔在地上,茶水泼了她一裙子的。
“老爷,老爷,贼人杀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呀!”李氏顾不得爬起来,便大叫了起来。
“莫慌莫慌,人家既然是送信来,那就不是想要我们的命,要不然,那些贼人直接杀进来就是了。襄阳城都挡不住人家,咱家这个土围子算啥?”王延年这时候倒是恢复了一些理智。
看丈夫恢复了冷静,李氏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就像是有了靠山。她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坐在地上,实在是不成样子。赶忙爬起来站好,又颇为忐忑地问道:“老爷,那该怎么办呢?”
“王贵,他们来了多少人?”王延年问道。
“老爷,这信件是门房李三送来的。他还在外面,要不小的把他叫进来。老爷问问他?”
王延年想了想,又抬起眼来,看到妻子的裙子被茶水弄湿了一大块。便道:“你先到里屋里去。”又转头对王贵道:“你先把这些东西清理一下,再把李三叫进来。”
王贵应了一声,便赶忙把碎在地上的茶杯,并地上的水渍处理了,然后出去,将李三叫了进来。
“李三,今日来的客人是什么样子,有多少人?”王延年问道。
“回老爷的话,今日来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公子,带着五个仆从,都骑着马来的。如今正等在门房里面呢。老爷可要见见他?”
王延年听了,便道:“你领着他到客厅去,就说我换一身衣服就来见他。”
李三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李三刚一出去,那边房门一响,却见李氏快步出来,满脸忧色的道:“老爷,你要去见那个贼人?可要多叫几个家丁在身边……我担心,那个贼人要是要对老爷不利……”
“贼人既然依着礼数上门,那便是要来‘先礼后兵’,便还有回转的余地。”王延年道,“来的这人拿着他叔叔的信件,他这叔叔,说起来我隐隐还有点印象,那时候我做宗师,巡视学堂的时候,他叔叔还只是个童生,我见他用功,似乎还勉励过他几句。既然他认我是老师,那我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嗯,一会儿你带着继祖,继功,还有团哥儿、二姐儿他们往后面山上去躲一躲,若是没事,一会儿我自让人上山来找你们。若是出了事,你便带着他们去你娘家躲一躲。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今后……”
“老爷……”李氏听了这话,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了,不要哭了。”王延年道,“其实多半没什么事的。嗯,快去安排吧。”
说完王延年便站起身来,往客厅那边去了。
……
这时候牛平福已经在客厅中等了一会儿,却见一个瘦瘦的五十多岁样子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便猜想着一定是王延年了。于是他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道:“末学晚辈牛平福拜见先生。”
王延年赶忙还礼,两人分宾主坐下,先叙了一会儿旧,牛平福便道:“晚辈这次来,其实还是为这天下生民,来向老先生请命的。如今黄元帅刚刚开府,所辖之地虽然只有数县,但却也有数百万嗷嗷待哺的百姓。还有待治理救济。黄元帅久闻老先生的大名,知道老先生的才华人品。欲以一县之事累之。”
王延年听了,赶紧摇头道:“老朽原本就没什么本事见识,如今年老体弱,你看我一个糟老头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天,怎么能担当这样的事情,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黄元帅知道如今自己根基还不稳固。老先生一时不愿意屈就,元帅也能理解。”听了王延年的话,牛平福便这样道。
这句话让王延年很是松了口气。他刚刚来之前已经下过了决心,那就是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不能“从贼”。这倒不是因为王延年对大昭朝非常忠诚,而是因为他并不觉得黄自得这个流寇能有多大的前途。而一旦背上了“从贼”这个恶名,今后不但会自己倒霉,还会牵连到子孙后代。所以,他甚至准备好了,若是“贼人”一力强迫他,他便先念上两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然后再来个壮烈殉国。
不过如今既然人家似乎没有强迫他的意思,那王延年自然也不会自己有事没事的去念诵那两句诗。毕竟,上吊吐舌头不好看,用刀抹脖子会弄脏了衣服,至于跳水……如今已经是秋天了,外面的河水已经非常凉了;至于家中的水井,虽然据说是冬暖夏凉的,但是这时候也依旧凉了一些。总之,能够不死,总是好事情。
“不过如今这襄阳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流民,如今元帅虽然大举赈济,暂时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只是元帅手中的粮食,却并不足以让这么多的流民吃上饭。元帅知道,老大人手中有不少粮食。”
说到这里,牛平福发现,王延年的脸有些白了。
“老夫家里也遭了灾荒,哪里有粮食呀。”王延年道,“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元帅要建几个粥棚,老朽拼着家底,也能给元帅帮点小忙。老朽这里只能拿出五十石的粮食,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王延年却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发现,牛平福笑了起来。
“老先生,您是误会了我们黄元帅的意思了。元帅派我来,并不是来向老先生打秋风的,而是来和老先生谈一笔买卖的。老先生,这些年来府上卖出了多少粮食,这襄阳府中谁不知道呢?如今因为战事,商路断绝,干扰了老先生的买卖,元帅也是很过意不去的。所以元帅派我来,向先生收购粮食。明码实价,真金白银。就按照一两银子一担的价钱收,应该不会让老先生吃亏。若是老先生担心和我们有来往不好,我们也可以冒充成一般的商队来购买。不知道老先生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