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铭是那种一旦投入学习, 就分外专注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些学习不进去。
他似乎总能听见隔壁传来的笑声, 说话声,那声音经由墙壁渗透过来,无孔不入, 干扰了陆以铭的思绪。
谢尘然竟然会搬来隔壁,这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事情。
而谢尘然究竟为什么会搬过来,这其中的理由,陆以铭不敢深想,或者说, 他知道答案, 却不敢肯定。
在他印象中,谢尘然一贯是清冷的, 近乎冷漠那种, 看似温和对人,实际上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种距离感并不明显, 当你刻意去追究的时候,才会猛然发觉, 原来你和谢尘然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但现在,陆以铭却没在傅瑞希身上感到那种距离感。
就连傅瑞希身上的透明屏障,也因为谢尘然而消失了。
陆以铭写字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握着笔杆子, 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什么也没想。
以前他憧憬谢尘然,觉得谢尘然那样好,那样强大, 让他一度以为,谁也不可能比得上谢尘然。
但傅瑞希的出现,却屡屡打破他的自以为是,让他猛然发觉,原来有人清冷的外表下,竟然潜藏着那样一颗火热的心,对苏甜甜的帮助,对于蔚然的关心......这让陆以铭越发移不开视线,也越发想要了解傅瑞希。
之前谢尘然刚回国的时候,陆以铭看谢尘然和傅瑞希互动,心里多少有些酸楚,但这份酸楚,他却分不清究竟是因谁而起,不免又有些迷茫,可逐渐地,当傅瑞希和谢尘然越来越亲密,陆以铭心头的酸楚也就更甚,这份刺痛有了清晰的指向,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也想成为傅瑞希眼里亲密的人,他甚至想要代替谢尘然。
不知不觉间,傅瑞希在他眼里心里,已经占据了更多位置。
明明他也能帮傅瑞希辅导功课,明明在傅瑞希转学过来的时候,就是他要帮傅瑞希学习的。
一开始只是有些不甘,有些后悔,但这份浅淡的情绪,却越积越深,深到让他无法再忽视下去。
陆以铭放下笔,略有些烦躁的叹了口气,他眼神放空,认命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他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也学不进去了。
如果不能让自己习惯,就要做出一些改变。
............
于蔚然在学校里的处境越发不好,关于他是gay的传言流出去后,好些天都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甚至会有人特意从别的班过来,假模假样的走过二班,然后透过窗户,往里面瞅一眼,就是想看看于蔚然是谁。
当然也有人能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件事,但大家又都不是圣母,加上于蔚然平时的人缘并不怎么好,所以并不会有人特意来宽慰于蔚然,所以这就更显得于蔚然处境艰难,于蔚然试图去解释,但那样更像是在狡辩。
他有苦说不出,就算说得出来,也没多少人愿意相信他,因为有前科在,所以他的解释会更招人厌烦。
但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误会他,不愿意听他解释,不愿意相信他。
自从傅瑞希那天晚上放学,跟他打了声招呼后,就好像开启了于蔚然某种开关,让他多了一份勇气。
虽然这份勇气目前只对傅瑞希有用,但他可以主动去和傅瑞希打招呼,聊天说话,这就足够让人惊喜。
而且更让于蔚然惊喜的是,当他主动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得到的竟然不只是傅瑞希的回应。
“喂,小鱼儿,你看过小鱼儿与花无缺吗?哈哈哈哈哈......”
陈浩拍着桌子,说着说着,自己就控制不住大笑起来,似乎真讲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季临风满脸难言的踹了他一脚。
于蔚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看过。”
但他从未把小鱼儿与自己放在一起联想过,剧里面的小鱼儿天不怕地不怕,又机灵又干脆,搞怪整人最有一套,哪像他这样,每天跟个受气包一样,还总被人嘲笑讽刺,想反抗却又无能为力,陷入泥沼爬不出来。
“想什么呢?”傅瑞希拍拍于蔚然的肩膀,指着陆以铭刚写出的解题步骤,“看看这道题,能看得懂了吗?”
陆以铭特意将解题步骤朝向于蔚然,温声道:“不会的话,我再给你讲解一遍。”
于蔚然眨眨眼,遮掉眼底的湿润,低低嗯了一声。
现在似乎有些不同了。
从他第一次抖着嗓子,主动跟傅瑞希打招呼开始,后面的交流就越发简单频繁起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不断往傅瑞希这边跑,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小偷一样,觊觎着傅瑞希的关心和温暖,想要贪恋更多。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可耻,像是在利用傅瑞希一样,但每当他和傅瑞希说一句话,跟傅瑞希打一声招呼,甚至鼓起勇气过来找傅瑞希的时候,傅瑞希的回应都会让他更加得寸进尺,也让他越发胆大妄为,索求更多。
明明是该崩溃的局面,但现在,于蔚然却觉得自己是快乐的。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他早就习惯了,这其中突然出现的温暖,才叫于蔚然欣喜若狂。
“我都明白了,谢谢班长。”
于蔚然成绩中上,其实学得还不错,但因为都是自己埋头学,有疑问的时候也不敢问人,或者说就算问了,别人也不情愿帮他,所以久而久之,他就再没找人帮忙给自己讲过题,这样靠自己钻研,成绩不好提高。
二班因为有秦驰在,于蔚然过得很是压抑,也不想理秦驰,每次不经意转头,见秦驰盯着他看时的晦暗眼神,他就更觉得心惊胆战,所以每到下课,他就会想方设法出来,好远离秦驰,好在一班就在二班的隔壁。
他绞尽脑汁想尽办法,鼓足勇气找傅瑞希帮忙讲题,当然这是个借口,说出来的时候,没怎么过脑子。
虽然傅瑞希学习进步特别大,成绩提高也特别快,但现在傅瑞希的成绩,还是比于蔚然的成绩差些。
所以当听到他请求傅瑞希帮忙讲题的时候,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惊了,仿佛在看一个脑袋不清醒的傻子。
于蔚然当时的脸色是爆红的,心情是羞窘的,既懊恼自己的愚蠢,也悔恨把傅瑞希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他惶惶不安的看着傅瑞希,既手足无措,又觉得窘迫难安。
但下一秒,傅瑞希就笑着把陆以铭拉过来,神态自然的说自己不会这道题,让陆以铭帮他讲,一点儿难为情都没有,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根本不值得尴尬羞恼,那之后,于蔚然发现他和别人也说话更多了。
这些别人都是傅瑞希的朋友,有钱,学习好,个性好,于蔚然根本想不到,自己能和他们说上话。
甚至不仅是说上话,他竟然没被这些人所排斥。
“小鱼儿,中午跟我们一起去吃饭不?”
陈浩本来就自来熟,加上于蔚然来得次数多了,他话也就更多起来,此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傅瑞希,陆以铭和季临风,“我们几个是饭搭子,你要是再加入进来的话,就能再多添一份饭,怎么样,加入进来不?”
高中食堂的饭菜碗都是有定量的,饭量和菜量都很大,跟生怕学生吃不饱似的。
一个男生打一份菜就足够吃饱,但都是半大的孩子,谁不想多吃点花样儿,每天一份菜,吃也吃个寂寞。
于是高中里就有很多饭搭子,大家一起吃饭,各买一份菜,能够互相分着吃。
再者说一个人吃饭多寂寞,多几个人一起吃,不仅菜样儿更多,还能一起聊天,借这个时间放松一下。
突然被陈浩邀请,于蔚然着实愣了一会儿,随即就很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不敢相信。
“我......我能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啊?你问得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什么大妖怪吗?还能吃了你咋滴,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
陈浩西子捧心,以一种夸张的伤心语气开口道:“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们一起吃饭?我还以为我们很熟了。”
于蔚然立即慌乱起来,“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逗你呢。”陆以铭开口道,“别管他。”
以前陆以铭也是独来独往的那个,傅瑞希搬到他家住之后,他不仅和傅瑞希一起上下学,也会和傅瑞希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陈浩就自来熟地也加入了进来,带着季临风一起,组成了饭搭子。
等陆以铭反应过来之后,他们都已经一起吃过几回饭了。
这对陆以铭是种很新奇的体验,对季临风又何尝不是。
此时季临风望向傅瑞希,见傅瑞希正一手拍向于蔚然的肩膀。
“你就说你自己愿不愿意,反正大家中午都要去食堂吃饭,你和我们吃也是吃,反正两个班距离也不远。”
陈浩点着头,“我们在门口等一下你就好了,又废不了多少事儿。”
傅瑞希拍向于蔚然后背那只手毫不客气,啪的一声响,一下拍直了于蔚然的肩膀。
像是给于蔚然生出了无限勇气一样,季临风见于蔚然眼睛都放出了光彩。
“那......那好。”于蔚然有些激动,声音都颤了,语气也不自觉加快,“那你们......你们记得等着我出来。”
“第四节下课的时候,我很快就出来找你们。”他连忙保证道。
“欧克!”陈浩一拍手,“啊,我突然想到,要是你们老师压堂了,我们可以先去食堂打饭,要是我们老师压堂了,小鱼儿你也可以先去食堂,帮我们把饭菜都打好,到时候我们下课,去食堂就可以直接吃上饭了......”
于蔚然立即点头,“好啊,那我......”
“啪——”
陈浩正笑着,猛不丁被傅瑞希拍了脑袋,顿时大叫起来,“希希你干嘛打我!”
“我们四个人,他就一个人,你让于蔚然一下子打五个人的饭菜?他是八爪鱼啊,能多出那么多手拿。”
“噗——”
陆以铭和季临风同时低下头闷笑。
于蔚然也有些忍俊不禁,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没关系,我可以一趟趟分批次去拿......”
“不行,那样太麻烦了,没必要。”
傅瑞希直视于蔚然,“老师压堂的时候多了,得习惯,多等一会儿又没什么,耽误不了吃饭,你说是吗?”
于蔚然下意识点头,“是......”
“那拒绝他。”傅瑞希指着陈浩,挑眉笑道:“不惯着他这臭毛病!”
“啊希希!你对我太残忍了!”陈浩哀嚎。
于蔚然眼里带着光,在气氛的调动下,一种鼓噪的冲动涌上来。
他偏头对陈浩道:“希希让我拒绝你,所以老师压堂的时候,我们还是互相等吧,到时候再一起去食堂。”
说完这句话,于蔚然飞快的瞥了傅瑞希一眼,见傅瑞希对他称呼的改变没有丝毫异常,顿时就放心了。
他这算是和傅瑞希成为好朋友了吗?
于蔚然还有些不太肯定,是他太不够自信了,虽然为能和傅瑞希拉近关系而沾沾自喜,但说到底,是他终于找到能认同自己的人,所以才这么急功近利,迫不及待,有时候于蔚然都觉得自己伪善,生怕别人发现。
临走前,于蔚然还是有些忍不住,像是怕被傅瑞希厌恶一样,小声又谨慎道:“希希,我能这样叫你吗?”
“你不是已经叫了吗。”傅瑞希笑笑,“小鱼儿你应该再自信一点儿。”
陆以铭和季临风同时转向傅瑞希,眼里的光亮竟然有些相似。
............
被傅瑞希这样亲昵的叫着,于蔚然忍不住挑起嘴角。
他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着,眉眼都开阔了不少,直到回到二班,见到了秦驰阴沉冰冷的眼神。
于蔚然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敛了起来,他头皮发麻的走过去,在秦驰身边坐了下来。
现在是大课间,下课时间长,从一班回来,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于蔚然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来之后,就一直在低头看书,视线都不敢往旁边看上一眼。
最近秦驰的脾气越来越大,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恐怖,甚至有时候让于蔚然感觉毛骨悚然。
他不太敢直视秦驰的眼睛,所以根本不懂秦驰眼里带着什么情绪,也不懂秦驰为什么越来越暴躁。
“于蔚然,你能不能......”
秦驰低沉压抑的声音刚出口,就猛然看见于蔚然挺直了脊背,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一样。
他就那么可怕吗?
秦驰闭了闭眼睛,刚才准备好询问的话,立即变了个声调,暴戾的情绪不断上涌,让他不由得像毒蛇一样,明知道会对于蔚然造成伤害,却还是忍不住喷着毒液,“你这次回来的倒挺早,怎么不死皮赖脸留一班了。”
于蔚然低着头,小声道:“我没死皮赖脸。”
“没死皮赖脸,那是他们欢迎你?”秦驰冷嗤一声,“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谁都愿意搭理你。”
于蔚然忍不住转头辩解:“希希就愿意搭理我......”
“砰——”
秦驰猛地踹了一脚于蔚然的凳子,把他吓得瞬间噤声,惊疑不定的瞪着眼睛看秦驰。
“希希......”
秦驰咂摸着这两个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于蔚然,像是想透过他的脸色,看出点儿什么来。
“你什么时候和傅瑞希的关系这么好了?”秦驰一字一顿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极为冰冷渗人。
周围变得有些安静,是刚才秦驰踹凳子的声响太大了。
好多同学都将视线聚集了过来,惊诧又疑惑的看着秦驰和于蔚然。
以往这个时候,于蔚然可能早就胆怯退步了,但是在不知不觉中,他身体里已经注入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才刚刚和朋友道别,也才刚刚收获喜悦,心中莫名充斥着一股暖流,能推着他向前走,变得勇敢起来。
“希希人很好。”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但秦驰却能听得明白,因为傅瑞希人很好,所以于蔚然想要和傅瑞希做朋友。
他想要和傅瑞希搞好关系。
但这个答案不是秦驰想要的。
“离他远点儿,你们不是一路人,没必要走得太近。”秦驰沉下脸,“他好不好和你没关系,于蔚然。”
“你和我们一起还不够吗?”
于蔚然咬着嘴唇,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一直以来,他都是秦驰的跟班,因为父亲给秦家开车,不能丢了这份工作,他就觉得自己得顺着秦驰,至少不能惹恼了秦驰,毕竟秦驰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又因为他自己性格的原因,从小到大都免不了被嘲笑,是秦驰接纳了他,带着他上下学,一起吃饭,有时候秦驰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带着他出去玩,给他买东西。
还有一直跟着秦驰的另外两个人,虽然一直有些看不上他,时不时就嘲讽刺他两句,但一直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而且四个人聚在一起,也没让他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至少他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如果没有傅瑞希,没有他那些朋友,他一直以为这样就行了,习以为常,逆来顺受,用那些微末的怜悯和关心来安慰自己,升不起一丝反抗的情绪,但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温暖和关怀,并且发现和外面的世界建交后,竟然不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他在秦驰身边踌躇着不敢前行,被禁锢着,从未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过活。
有不同,就有比较,他怎么可能还甘心。
于蔚然暗自吸气,不去回答秦驰近乎尖锐的问题,反而开口道,“秦驰,我中午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秦驰瞳孔一缩,他似乎没听清一样,“你说什么?”
“我......反正张彬和汪旭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一旦有了一个开头,接下来的话,就说得畅快了。
于蔚然紧着拳头,“大家吃饭都不开心,我就不去了,秦驰,我已经和希希他们一起说好,中午和他们......”
“不行!”
秦驰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沉,像是在拼命抑制着什么一样。
他盯着于蔚然,锐利的视线像是能把于蔚然灼伤。
于蔚然有一瞬间的退缩,下意识不敢忤逆秦驰,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辩驳道:“可我们已经说好了。”
“所以你就要抛弃我......抛弃我们?”
于蔚然急迫地解释道:“这怎么能叫抛弃呢,我在的话,大家吃得都不开心,这些天你也看见了,他们......”
“那就让他们都离开,以后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秦驰打断于蔚然,不容置疑的开口道:“以后都不会有他们的身影出现,所以你没必要和傅瑞希他们一起。”
于蔚然怔楞的看着秦驰,“可是......”
“没有可是!”秦驰低吼出这一句,随即又压低声音道:“于蔚然,别再反驳我,你也不想把我惹生气吧。”
于蔚然握紧的双手都在隐约颤抖。
上课铃恰在此时响起。
于蔚然没再说话,他转过头盯着课本,挺直的背脊弯了下去,透着股难以言说的抑郁。
............
最终于蔚然还是没办法拒绝秦驰,想也知道,秦驰最后那句不要把他惹生气,代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驰在威胁他。
如果因为自己而让父亲丢了工作,这是于蔚然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让他再去回绝傅瑞希他们,他着实羞愧到难以启齿,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傅瑞希。
等于蔚然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说明来意后。
傅瑞希和其他人都表示理解,但理解归理解,表情却有些一言难尽。
陈浩啧了一声:“小鱼儿,不是我责怪你出尔反尔,就是秦驰这么霸道,你是怎么忍受下去的?”
于蔚然低下头,脸上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觉得既羞赧又愧疚。
傅瑞希拍了下陈浩的肩膀,然后将于蔚然带到偏僻的角落,开口道:“你和你父亲谈过吗?”
于蔚然惊讶地抬起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傅瑞希会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