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斜躺在塌上的关兴,李丰又再次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赵舒并不怀疑他是虚情假意,只是此时此刻,关兴已经无药可救,何必还要让他走的不开心,遂轻踹李丰一脚,示意不可过于悲伤。关兴见两人动作,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情况,并没有任何的伤感,反而面露微笑,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我当真已经不能再行救治?”赵舒如何肯承认,乃宽慰道:“安国不可多想,有天涯二人在,怎会不能救治于你?”
关兴艰难地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的伤势,自然最清楚不过。”然后又转头望着李丰,十分疑惑不解的问道:“贤弟为何如此动作?人生在世,谁能无死?能战死疆场,兄之幸也。”李丰听后,心中更是大为悲痛懊悔,膝行上前,抚床哭道:“小弟该死,小弟该死,是小弟对不住兄长。”
赵舒之所以带李丰前来,原意就是想让他说出真相,以解开他与关兴之间的误会。但事到临头,赵舒却突然不愿意李丰将真相说出,反正他与关兴之间就算没有张皇后之事,也会因为各自立场的不同而产生分歧。现在关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何必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再让他知道曾经的好友,张绍与李丰都设计于他,岂不是更添伤感?于是急忙上前,喝止道:“住口。”乃转对关兴道:“安国受伤,我等心中悲痛,别无他意。”顿了一下,却终于忍禁不住,低声道:“安国心中可还有何事未了?”说到此处,赵舒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关兴看了看赵舒,缓缓道:“小弟有几句话想独自与姐丈说。”自从关凤去世,赵舒第一次听到关兴称呼自己“姐丈”,心中既悲且喜,忙挥手示意李丰出去。李丰也知道二人必然有话要说,乃起身深揖,小心退出帐外。
关兴一直目送李丰的背影出帐,最后才低声道:“他与张绍所为,我岂有不知?”赵舒更是惊讶地看着关兴,良久才叹道:“彼皆是忠心为国,安国不必太过再意。死者已矣,安国当安心静养,好生与天涯等配合治疗,当还有……”关兴咳嗽两声打断赵舒的说话,道:“小弟没有多少时间了,姐夫就不要再浪费时间,说这些没用的话。”说了这几十个字,似乎真的有些不能坚持,又停顿了片刻,才道:“方才姐夫问我还有何事未了。小弟便坦言相告,父亲去了,姐姐也去了,关家不过还有兄长与统儿二人。统儿年纪尚幼,姐夫看在姐姐面上自会用心抚养,只是兄长让人担忧。”
关平数年镇守武陵,虽然尽忠职守,但却从不于荆襄主官郭淮有过往来,俨然将武陵独立在外。这其中原委就是与赵舒之间的矛盾,关兴自知命不长久,对于赵舒与关平将来如何相处,自然十分地不放心。赵舒何尝愿意与关平不和?可关氏始终忠于汉室,自己虽然从未曾想过要取而代之,但关平能信吗?既然不能相信赵舒的心意,那自然就不会和谐相处。
关兴见到赵舒默不作声,也明白其中的难处,复道:“人总是要到最后一刻才能明白。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姐夫才智不凡,又有颗仁德之心,即便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听到这话,赵舒不禁摇头苦笑,道:“连安国也这般看我,令兄怎会与我和平共处?”关兴又多看赵舒数眼,才似信非信地道:“姐夫果真没有此心?”不等赵舒回答,也强自笑道:“若兄长能知姐夫一番心意,也不会害我如此。”笑容之中显得十分苦涩。
这一句话,又点醒了赵舒,张绍与李丰送张皇后入宫,怎么会没有关平的手脚在内?如此说来,关兴如此的失落失望,不愿意求生,那么就不仅仅是因为张皇后的死,或者也有对自己的兄长与姐夫的不满。赵舒再次长叹,喃喃道:“我当真不知其中内情,否则怎能劝说陛下迎娶皇后?”
对于赵舒的这句话,关兴也是深信不疑。曾经他确实怀疑过赵舒,但静下心之后,却明白赵舒如果有异志,更应该的是拉拢自己,而不是得罪自己。那么张皇后的事情,自然就是别人陷害,对于张,李二人,关兴心中愤恨,但也明白他们是为了大义,而且兄长关平也刚巧给了封信,让自己前往张府求亲,这难道真的只个巧合吗?关兴不愿意去怀疑,但又不得不怀疑,只是皇后已经成了一国之母,关兴身为臣子,难道还能有任何的非份之想吗?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而且赵舒也确实有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关兴只能选择沉默,选择与兄长,张绍,李丰等一起与赵舒作对。
直到前不久,关兴在外郡巡视军务归来,乍闻张皇后被逼自尽的噩耗,心中恶念顿生。又知赵舒引兵前往汉中,便一路急赶,直至雒城。关兴本是含恨而来,有心斩杀赵舒,为自己心中的爱人报仇,但到了关凤墓前,得知赵舒独自一人还在。当时他并不知道赵舒是在与人交谈,还道是赵舒怀念关凤,顿时又想起昔日的情谊,以及姐姐关凤。对于关兴来说,父兄常年征战在外,姐姐关凤的感情最深,他也深深知道关凤与赵舒之间的感情。如果由关兴亲自杀掉赵舒,日后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姐姐关凤?于是关兴的一腔仇恨,最终还是隐忍不发。
既然不能报仇,那么关兴的自觉对不起张皇后,心中再无生念,是以赵舒北伐,他便请命为前锋。在与曹魏的作战之中,无不是舍生忘死,一心以己身葬于疆场之上,以致于对李丰的劝告充耳不闻,最终为陈晟所伤,达到了关兴心中的愿望。在昏迷的那段时间之内,关兴的脑中意识有爱人,有父亲,有姐姐,有兄长,也有赵舒。如今明知必死,关兴也不愿意再提什么忠君报国,在他的心中一直认为,一个让女人代死以保全自己的皇帝,能有什么作为?却并不知道张皇后是自愿慷慨赴死。既然刘禅在他的心中已经如此的不堪,那么赵舒即便要篡位,关兴也没有过多的不满,何况此时此刻,就算他不满,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蜀汉大权全在赵舒手中,关兴唯一不放心的仍旧是兄长关平。关兴虽然自信赵舒不会对关平赶尽杀绝,但兄长的脾性近年来越来越像当年的父亲,难保日后赵舒为了自保,不得不痛下杀手。所以关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希望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劝说兄长放弃对赵舒的恶意。只有这样,两个人之间,才不会发生遗憾,因为赵舒并不是一个排除异己的人,否则他关兴与李丰就不会活到现在。
赵舒并不知道关兴心中想的这么多,但见他又闭口不言,还道是时间不多,顿时心中悲慌,便要呼喊叶枫入内。却又听帐外有人道:“二将军,末将求见。”赵舒心神不宁,一时并没有听出是谁的声音,还是关兴尽力大声的问了句:“是廖将军吗?请进。”话音刚落,廖化便掀帘而入,并不管帐中的赵舒,而是直奔关兴塌前,急切问道:“二将军伤势如何?”眼角却又不时瞟向赵舒,目光之中,多是恨意。
廖化跟随关羽多年,忠心不二,与其说是汉将,不如说是关氏家将。这几日也是衣不解带照看关兴,直到方才实在坚持不住,才回帐休息。不想刚睡下不久,就有士卒来禀报,说关兴已经苏醒,请他过来一叙。廖化并不知道关兴只是回光返照,还以为醒了就万事大吉,满怀欣喜的赶来,却见赵舒也在帐中,顿时不悦。在廖化简单的思维之中,与关家为敌作对的,便是他的敌人,所以对赵舒向来都是没有好感的,更何况关兴如今身负重伤,也都是因为赵舒以之为先锋造成的。此刻廖化却并不会去想是关兴主动要求的先锋之职,只是想着会不会是赵舒故意要排除异己?
关兴看出廖化的心思,抬手指着赵舒,道:“还不见过大将军?”廖化虽然心中极为不甘,却也不愿违逆关兴之意,乃略微抱拳道:“末将见过大将军。”对于廖化的无礼,赵舒并不介意,他深知此人与当年的周仓一般,死忠关氏,只是不明白关兴此刻叫廖化前来干嘛?莫非有事要交代,于是便要告辞离开,让二人私下交谈。
关兴却示意赵舒留步,再转对廖化道:“廖将军追随父亲多年,于某便是父叔辈,今日我有几句话要交代,还望将军能一字不露的转告给兄长。”廖化听关兴口气,似乎是在交代后事,也立时明白了关兴醒来并不是件好事,不禁虎目含泪,哽咽道:“二将军有事吩咐,末将万死不辞。”关兴遂再指着赵舒道:“有劳廖将军转告兄长,大将军多年来待我关氏不薄,望兄长能摈弃旧日恩怨,与大将军携手共同辅佐陛下,以成就大汉中兴之宏图霸业。”廖化不解地望了赵舒一眼,不明白他是如何在短短的片刻时间就让关兴的态度形成如此巨大的改变,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关兴却仍旧不放心,再道:“若是兄长不肯听我良言劝告,不仅关氏血脉难保,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更不会原谅兄长。”廖化并不明白所谓的“原谅”是指何事,只得一一记下,等日后见到关平再行禀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