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基已经挖了一小半了,露出了忠国碑上的上半部分,那儿已经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唐生泰”三个字,跟在后面的便是陆经渔和沈西平。这三个人是南征军的三个最高主将,但是现在,他们的尸骨都不知在什么地方。我想找一找祈烈他们的名字,可是名字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我根本找不到。
随着土基被挖下,露出的名字越来越多。我听得薛文亦他们的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那些深深刻入石头的名字也像石块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里,仿佛有一种势不可挡的压力,周围明媚的阳光也好像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我的眼前湿润了,耳朵里不时传来了一些女子和孩子的哭声。随着土基一点点挖下来,终于,忠国碑全部露在了外面。
我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薛文亦由张龙友扶着也跪了下来。我把一壶酒倒在碑前,想要说什么,但喉头一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酒倒在地上,泥土湿了一块,似是泪水的痕迹。
祭过了死者,我们退到一边,让杂工把碑身擦拭干净。吴万龄扶着薛文亦坐回轮椅,他刚坐好,突然皱了皱眉,道:“那是什么?”
山下有一列车队正从西门外驶出,边上有重兵守着。边上一个杂工听得薛文亦的话,停下手里的抹布道:“大人,那是内府的车子。”
薛文亦道:“内府?难道帝君有西狩避兵之意了?”
内府就是帝国的宝物库。帝国有三大内府,帝都有两个,另一处比较远,在西北的昌都省的山中。镇守昌都的青月公虽然也是与苍月公并列为三公之一,但由于他这一支源出宗室,帝君对他极为信任,昌都也是帝君的原籍,因此一个内府便由青月公世代镇守。大概大帝初得国时,因为怕国祚不长,万一子孙被人赶下帝位,在原籍留上一库珍宝,也好有东山再起的资本。现在帝君只怕还不会起意西行,但自蛇人攻破东平城后,京师震动,先行将一部分转移出去,省得真到了危急时来不及。可是有这样的主意,只怕已经对蛇人的攻势有了畏惧之心了。
这列车队中的大车仍有二十余辆之多,如果不派重兵押送,只怕在路上会被人抢走。但长途跋涉混乱之下,大车不时颠簸,只怕车上有不少易碎的都会损坏。吴万龄忽然长叹一声,道:“这些宝物遭此一劫,实是可惜。”
张龙友在一边笑道:“吴兄,你未必多虑了。宝物虽然贵重,终究只是细枝末节,真正的宝物,便在这里。”
他举起马鞭指了指前面。吴万龄和薛文亦都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张兄指什么?”
“你看,眼前这万里河山,那才是真正的珍宝。这些珍宝谁也无法毁灭,永远都峙立在天地之间。珍宝会消灭,会破损,但是山河永在。”
他的话说得豪气干云,吴万龄无法反驳,只是笑了笑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这些宝物一旦破损,便再也不能恢复,遭此兵殛,就此散落,实在太可惜了。”
张龙友有点不屑一顿地道:“只要这世界还在,那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怕什么。”
吴万龄见我在一边只是不语,便道:“楚兄,你倒是说说看。”
车队正在大路上缓缓行进。装得太多了,车子行得也不快,从山腰上看下去,那列车队像是航行在青翠的麦田里的小船。我道:“世上最珍贵的,该是那些吧。”
我指着在麦田里劳作的农人。薛文亦一怔,道:“是什么?”
“那些人。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该是天下苍生。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每个人都是天地间最可宝贵的。珍宝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没有人,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都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张龙友道:“你的话都和苍月的共和说差不多了。”
苍月号称共和军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废除帝制,认为人人平等。但是在高鹫城里,共和军为了守下去,杀人取食,这样的行为哪里谈得上“以人为尚”?其实我是想起了在蛇人营中时听那个叫木昆的蛇人说什么这世界原本是蛇人的天下,后来才被我们这种人类占据。如果真的被蛇人掌握了世界,那么珍宝无数,关河险要,又有什么用处?帝君在这种时候不想着大发内府劳军犒师,只想着转移宝物,实在是本末倒置。
可是就算我的话,也没人会当一回事吧。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列车队渐行渐远,沿着山路蜿蜒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