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飞机抵岸时, 清晨第一抹微光正将天空点亮, 都市在朦胧的蔷薇色中苏醒过来。
这一路走得也并不太平。于怀平的情况相当凶险, 中途心脏又停跳了两次。急救人员为了给他续命, 几乎累瘫。
幸而敏真一路沉睡,并不知情。
直升飞机得到特许, 直接飞往医院, 在医院楼顶的停机坪降落。
严阵以待的医护人员接过了于怀平,烫脚似的一路狂奔,把他送进了抢救室。
敏真已经醒了过来,人还有些迷糊。郭孝文抱她下了直升飞机, 她挣扎着下地,走得如婴儿学步般摇摇晃晃。
江雨生一步抢过来,将敏真抱在怀里,浑身冷汗,满脸热泪。
舅甥齐跌坐在地上,紧紧相拥。敏真闻到长辈熟悉的气息,惊惶委屈感动悲伤在心中齐发,泪水又拼命往外涌。
“回来就好。人没事就好。”顾元卓将两人扶起来, 紧紧抱在胸前,如释重负。
“谢谢你,孝文!太谢谢你了!”江雨生几乎要朝郭孝文磕头。
“是我该做的。”郭孝文说, “她还要检查一下身体,确认没事了,再回家也不迟。”
“我不回去。”敏真说, “我要等于哥的消息。”
于怀安正等在抢救室外,只觉得半身浸在雪水中,半身则架在火上烤,简直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于母血压颇高,前阵子才有过一次轻微中风。兄长出事的事,被于怀安严令禁止传到母亲耳中。所有后果,全都由她一人承担着。
郭信文递过来一杯咖啡:“你好歹吃点东西。你已经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了。”
其实这对前夫妻俩在过去的一夜都未能睡上片刻。哪怕早得知敏真和于怀平获救的消息,可是听到于怀平生命垂危,两人便提前来医院,为即将到来的急救做好了一切准备。
医生一头细汗地从抢救室出来:“于主任,你哥情况很不好。他的心脏已经到了极限,连带着其他多处器官也开始急速衰竭。我们必须立刻给他移植新的心脏。”
作为一名妇产科主任,在医院工作了十余载,于怀安也是见惯了生死大场面的人物。可是当面对自己亲人濒死的噩耗时,她依旧双膝发软,面无人色。
郭信文眼疾手快将前妻搀扶住。
“你让我现在上哪儿去找一颗心呀?”于怀安睁着空洞的一双眼,泪水滚落,“要是有可移植的心脏,我们也不会拖到这个时候了!”
江雨生一家正匆匆往急救室而去,只闻救护车声由远及近驶来。
这座城市的一日之晨才刚刚开始,市民们迎来了全新的一天。无数新生儿正初次睁开眼睛,打量这个世界。
而对多许多人来说,他们的生命却在这朝气蓬勃的时刻走向终结。
身后一阵喧哗,江雨生忙搂着敏真避让。
只见一队医护人员推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向急救室狂奔而去。还有数名的武警战士一路跟随,身上防弹衣还未来得及脱去,全都一头一脸的泥汗。
“队长!”
“坚持住,队长……”
牛高马大小伙子,各个嗓音里带着哭腔。令听者不禁动容。
走廊里,一个病人老头的收音机里放着晨间新闻。
“今日凌晨,我市海关在武警官兵的协助下破获了一起巨大跨国走私案,并当场对走私集团成员进行抓捕……双方展开激烈交火。后成功逮捕……前线快报,一辆被缴获的走私货船突发爆炸,多名武警和海关工作人员受到波及,伤亡数量不明……”
敏真惶惶不安:“死了很多人吗?”
“不!”江雨生立刻说,“我相信他们只是受伤了。他们都会没事的。于怀平也会没事的。”
可随即,于怀安绝望的哭声就传入了他们耳中,令人心口一凉。
医生说:“我们现在给他上ecmo(注1),还能替他争取一点时间。怀安,你哥之前一直拒绝安装人工心脏,我们医院也没准备,现在只能紧急从d城调过来。但是说实话,怀平的器官衰竭得很迅速。好像……他的求胜欲望很低……”
于怀安怔怔:“他还是这副鬼样子。他始终没有原谅自己……”
敏真瑟瑟发抖,气息再度急促起来。
于怀平被推进了手术室。于怀安跌坐在椅子里,泪如雨下。
郭信文则立刻指挥手下:“开我的私人飞机去d市把人工心脏和手术设备运过来。再联系老麦那边……”
手下一时露出惊骇之色:“郭总,老麦手里的都是……”
“有备无患吧。”郭信文苦涩道,“但愿用不上。否则,这个罪恶还不知道谁能承担……”
“我在d市有个朋友。”顾元卓道,“我可以借他的私人飞机,省却一半的时间。”
“这太好了!”郭信文一把抓过顾元卓的手,感激地紧握了一下。
顾元卓走去一旁拨打电话。
江雨生坐在于怀安身边,哑声道:“于姐,是我没用。你拜托了我去劝怀平的,可是我没派上用场。”
于怀安苦笑道:“我哥的脾气,我最清楚。一个人真的不想活了,不论家人、朋友还是心理医生轮番上阵,磨破嘴皮子,都救不了他。”
敏真依偎在江雨生怀中,这时轻声说:“他说他爱的人死了,是被他害死。”
江雨生只从于怀平过去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他的恋人已去世,却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再亲密的朋友,都会保留一块禁区不同人分享。于怀平对过去的感情讳莫如深,从不肯向江雨生坦白。江雨生虽然好奇,但是一直尊重于怀平,没有越界打探过。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怀安忽而低声笑出来,嗓音喑哑,饱含着难言的苦涩。
“报应呀!这是我们于家的报应!”
郭信文搂着她的肩,轻轻拍着,也不仅一叹。作为妹夫,他想必也知道这个故事。
江雨生困惑:“失去爱人固然痛苦,可是怀平是很乐观开朗的人呀,怎么这么多年都还没有走出来?”
于怀安道:“这话我简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那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十六年前,敏真才刚刚出生,十八岁的江雨生和郭信文正分道扬镳,于怀平也才满二十岁。
“有个男孩子,是我哥的高中和大学同学。那男孩家里穷得很,但是人很聪明上进,长得也好看,确实讨人喜欢。其实他和我哥在高中的时候就偷偷好了,然而直到大二那年,我们家里才知道。”
于怀安说着又是一叹:“那时候我们的父亲还在世。父母当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逼着我哥和那男生分手。我哥当年和现在截然不同。我才是家里像男孩子的那一个。他很斯文,心思细腻,温柔。他那时候……也很软弱。”
显然,少年于怀平向父母妥协了。
“他约那个男生出来谈分手。就他后来的话说,对方很体谅他,同意了。”于怀安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才接着说,“没想,就在他们开车下山的时候,出了车祸。”
江雨生和敏真下意识抽了一口凉气。
于怀安说:“我哥重伤,一根折断的肋骨几乎把心脏戳穿,不换心就是死路一条。而那个男生……”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鼓起极大的勇气,说:“他的身体没事,脑部却受了重创,成了植物人。他甚至不能自主呼吸。”
敏真下意识又往江雨生的怀里缩了缩,已能猜出后续发展。
“你们都猜得出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吧?”于怀安苦笑道,“我们全家都去给那家的父母下跪磕头,请他们赶紧给自己的儿子拔管,好把心脏捐赠给我哥。”
于怀安望着手术室大大门,喃喃道:“我到现在都还能听到那个男生的呼吸声。虽然临床脑死,但是他还在通过仪器呼吸着。平稳,绵长,一下一下地呼吸着……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都在想,也许他当时还没有死透!也许他听得到我们的对话。也许他并不想死……”
“我说过,你想得太多了。”郭信文轻声道,“他当时已经脑死。就算没有你们家这出,以对方家的经济状况,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江雨生艰难地组织词句,“怀平现在用的心脏……”
“是那个男生的。”于怀安沉沉叹息。
“那家父母本来还很抵触,但是当我父母拿出五百万元来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们眼中的亮光……”
贫寒却又多子的家庭,根本无钱维持长子的救治。而健康的儿女且还要读书婚嫁,双亲还需钱养老。
生活的负担战胜了失去儿子的悲痛。那对父母并没有考虑太久,同意停止了儿子的生命维持装置。
五百万,买了一条人命。
“我哥和他的恋人再也不用分离。他彻底地得到了恋人的心。”
于怀安哽咽,愧疚地将脸埋在手掌中。
郭信文无奈地拍着她的背,予以无声的安慰。
江雨生说:“可怀平他显然对这个事不能接受。”
于怀安点头。
“最初两年我们都没有告诉他真相。他只当对方去世了,虽然很难过,但生活还是照旧。直到有一次,他碰到了那个男生的妹妹。那女孩对我们一家恨之入骨,以为我哥是知情的,对他破口大骂。我哥他……他当时就崩溃……”
有好一阵,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走廊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寂静。
医院真是人间的阴阳界,如天地间一道贯通各个维度空间的门。生与死每日轮换上演,道不尽人性复杂的挣扎和苍凉的悲欢。
于怀安乏力地靠在郭信文的肩头:“我哥说,他一个人承担着两条命,所以疯狂了好些年,什么新鲜事都尝试了,过得特别精彩。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直到这颗心脏居然也出了问题!我还记得确诊那天,我哥几乎是如释重负的。他笑着对我说:小安,他想要我下去陪他了。”
江雨生和敏真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都是命。”于怀安绝望地闭上干涩的双眼,“我家当年是强行从阎王爷手下把人抢了回来,现在,要还回去了……”
“他不想死的。”敏真忽而说。
于怀安怔怔地朝女孩儿望去。
敏真抓住了于怀安的手:“于阿姨,我觉得于哥他不想死的。要不然,他知道真相后,哪天不能上吊跳楼?他一直坚强地同愧疚做对抗。过得那么精彩,也是想给自己一个需要活下去的理由。他不想死的,阿姨。我们也更不能放弃他!”
于怀安仿若在迷雾黑夜之中望见了一线光,紧紧握住了敏真的手。
“你好像是所有人中,最了解他的人呢。”
顾元卓一脸焦急地走来:“出了点问题。d市正有台风过境,所有航班都暂停了。我朋友的飞机也只有等警报解除了才能起飞。”
于怀安忍不住再度把脸埋进手里,一颗头颅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所有信念崩塌溃散。
忽然,一名小护士风风火火地奔来,大叫道:“于主任,抢救三室的伤者确认死亡了。罗医生说他的多处器官都还能用,尤其是心脏,让我来问你——”
话音未落,于怀安就已疯了一般朝抢救室冲去。
***
抢救室外挤着数名身穿劲装的武警战士,或站或蹲,捂脸哭泣。
于怀安顾不了那么多,拉开帘子抢进了抢救室里。
护士正在把贴在患者胸膛上的管线逐一拆除。罗医生则在同一名官员模样的男人交谈。
“家属呢?”于怀安抓起抢救记录翻看,“失血过多……烧伤……多处骨折……家属来了吗?”
“小李是孤儿,部队就是他的家。”那位中年领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眼眶通红,鼻音浓重道,“罗医生刚才都和我说了。器官捐赠的事,我可以签字。”
于怀安一把握住他的手,感激涕零,几乎要给他下跪。
“不用这样!”领导忙扶着于怀安,“我想小李如果在生,他也一定愿意在死后用自己的器官去求助更多的家庭。”
医院法务人员带着文件而来,正同领导解释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道浑厚而暴躁的男声。
“怎么了?都傻站着干嘛?队长人呢?”
“副队……”队友哽咽。
江雨生暗道不妙。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武警如盛怒中的熊一般闯进了抢救室。
小护士正在调试生命维持仪器,在给接下来的拔管做准备工作。
那年轻人虎目圆瞪,浑身巨震,一步踉跄。
“韩毅!”领导发出警告。
可年轻人已一把推开小护士,扑到床前。
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病床上的战友,满是泥汗的脸上浮现巨大的悲痛,如被一把巨剑贯穿胸膛。
江雨生卒不忍睹,别开了脸。
世上最痛之事,莫过于同亲爱之人生离死别。
领导已签署好了文件。医护人员过来推摆放着逝者的架子床。
“你们要做什么?”年轻人猛然失控,疯狂地推开护士,扑在战友遗体上,“走开!别想带他走!他还没死!还能继续抢救——”
“韩毅!”领导苦劝,“医生们都尽力了。李岳的遗体将会捐赠给医院,他的器官也会……”
“不!都给老子滚开!”年轻人咆哮,嗓音沙哑,“他还没有死!他上救护车前还和我说话来着。你们再救救他!求求你们!”
“韩毅!”
“副队!”
罗医生也劝道:“同志,你的队友确实已经抢救无效去世了。请你冷静点。”
“滚开!”年轻人凄厉的嘶吼令听者心中酸楚难当,“他才二十五岁呀!张政委!岳哥他才二十五岁呀!”
他如一头受伤的野兽伏在同伴的遗体上,悲恸哀嚎。
敏真站在抢救室外,听得双眼滚烫,急忙把脸埋在顾元卓的胸膛上。
“我知道。”领导摘了眼镜抹泪,“我们都舍不得他……韩毅,你理智点……”
“不——不!”年轻的战士始终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牢牢霸着队友的遗体,将所有靠近的医护人员凶狠推开,不准任何人靠近。
于怀安噗通一声朝着那个年轻人跪了下来,拽住他的裤脚,发出同样悲恸的哭声。
“同志,我知道你现在很悲痛。可是我哥哥此刻正在手术室里。他等不到这颗心脏,他也只有死路一条!我求求你,求你松手吧!求求你救救我哥!我求你了!”
说着,便俯身给对方磕头,砰砰作响。
那年轻人不禁后退了半步。
江雨生急忙去扶于怀安,一时没扶起来,自己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恳求道:“同志,我知道我们这么急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是我那位朋友已危在旦夕。你队友的心脏可以救他一条命!”
“韩毅,”领导含泪道,“李岳已牺牲了,你就让他安心走吧!”
年轻人紧紧抓着队友的衣服,彷徨如迷路的孩童。
他的队员们挤在门口,一群大小伙子,全哭得整张面孔都要融化掉。
“岳哥的器官还能再救几个人。让他走得骄傲一点!”
“让李队走吧!韩队,让他走吧……”
年轻人山一般的身躯终于动了起来。他粗喘着,俯下身,同战友额头相抵。
滚滚泪水自紧闭的眼中渗出,顺着高挺的鼻梁,滴落在战友的脸颊上。
江雨生扶起了于怀安。他们俩这时才彻底看清了逝者的面容。
果真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半边身子都被爆炸的烈焰烧得焦黑,另一半也遍布血与焦尘。可面孔却奇迹般并未受伤,肌肤白净,眉清目秀,简直不像是一名武警战士。
他身受重伤去世,面容却十分安详,那长长的睫毛似乎还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
多么鲜活的生命,多么璀璨的灵魂。
韩毅终于起身,松开了手。
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推着床朝手术室奔去。
于怀安朝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我代表全家感谢您和这位烈士同志。谢谢你们!”
***
阳光透过小窗,像一只小乌龟,在手术室外等候室的地板上一格一格爬走。
自西向东,瑰丽的晚霞笼罩天际,转眼夜幕降临。都市的灯火也从稀疏转为绚烂,又逐一熄灭。人们结束了劳累的白日和喧嚣的夜,开始进入梦乡。
只有在医院,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并不大。
病人和医护人员在走廊里来去匆忙,手术室门上的灯已亮了许久。
男女老少,健康与病弱,新生与死亡,相聚与别离,爱与恨,铭记与遗忘……全都汇集在这一条短短的走廊里。
世上所有的人都要从这条走廊走过,没有捷径,别无其他选择。
敏真瘫倒在江雨生的怀中,已昏沉沉睡去。可大人们没有一人能合上眼。
于怀安手握一支小小的十字架,在闭目祷告。郭信文陪在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背,随她一起默念着祷告词。
郭信文曾和江雨生说过,他们这对前任夫妻并不是虔诚的教徒,半年都进不了一次教堂。可是在这个亲人生死攸关时刻,他们已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后,只有将所有未知寄托于信仰。
他们向那不可及的神灵祷告,乞求他的宽恕与垂怜。
相信此刻的手术室里,于怀平躺在聚光灯下,如沐圣光。
江雨生抬头朝顾元卓看去。
顾元卓心中亦微微一动,侧过头来,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元卓。”
“嗯?”顾元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雨生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胸膛上。
“元卓。”江雨生又唤了一声。
他凝视着爱人目光饱含着无限的眷恋与深爱,如望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瑰宝。顾元卓融化在了江雨生这浓烈的目光之中,深深沉醉进去,与他交融成了一体。
两人手指交握,掌心相扣。
“顾元卓,”江雨生轻声说,“你不要死,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顾元卓明白他的意思。
他紧拥住了江雨生,唇贴在他泛着冷汗的额角。
“不会的。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你的身边,我们至少还有五十年的光阴要一起共度,我才舍不得死。我连眼睛都舍不得闭,手也舍不得松开。”
所有的怨怼与分歧,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是一粒渺小的尘埃。
在时光无边无涯的荒原里,在命运转折顿错的歧路中,生命是一束稍纵即逝的光,爱却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风。
就像一朵花苞裂开,在月下缓缓舒展着花瓣。当一段生命停止,另一段生命却回归了大地。
那一道奇异的脉动,被最有灵性的孩子捕捉到。
敏真忽而开口道:“我听到了。”
大人们都惊讶地看向她。少女依旧靠在江雨生的怀中,双目闭着,显然是在梦里呓语。
敏真呢喃:“我听到了……是心跳声……”
谁的心跳声?
手术室的门打开,主刀医生大步而来。
于怀安猛地起身:“杨主任……”
那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端正的面容,笑意轻快。
“手术很成功,怀安。你哥已复律成功,很平稳的窦性心律……”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耳中嗡嗡作响,只能捕捉到医生的一点只言片语。
“……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要在无菌病房里观察很久……只要没有排异反应,他就会没事的……”
“怀安,你哥好像突然有了斗志。我想他会坚持过来的!”医生拍了拍于怀安的肩。
大人们如何狂喜,如何庆幸,敏真都不知道。
她在半睡半醒中,隐隐听到有女声在吟唱。那嗓音优美空灵,仿佛来自天堂。
in the armsthe angel.(依偎在天使的怀里)
fly away from here.(远离这里而去)
from this dark cold hotel room.(远离了黑暗冷寂的房间)
and the endlessness that you fear. (和你惧怕的无止境)
you are pulled from the wreckageyour silent reverie.(你从寂静幻梦的残骸中挣脱出来)
you\'rethe armsthe angel.(依偎在天使的怀里)
may you find some fort here.(在这里,或许你能将心抚平)
(注2)
***
江雨生一家离开医院的时候,正是午夜最寂静的时刻。
顾元卓先带着困倦的敏真去停车场,江雨生同郭信文讨论了一下这次绑架的后续事宜,又宽慰了于怀安一番,才离开了医院大楼。
月光如泉水,注满整个医院的庭院。夜风湿暖,带着雨水的气息自远方而来。一株影树花开似火。
那个年轻的武警士兵孤零零地坐在树下的长凳上,躬身垂首,半隐在黑暗中。
他想必已在那里坐了很久。影树的红花脱离枝头,噗噗地落满他一头一身,铺满长凳和地面。那青年就像一头深受重伤、濒死的兽,在血泊之中喘息。
江雨生止步,看了对方片刻,走了过去。
他在这个叫韩毅的年轻人身边坐下,轻声说:“手术很成功。我那位朋友获救了。谢谢。”
青年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神魂都已进入另外一个空间。
江雨生看清他掌心里捧着的东西,瞳孔倏然收缩,猛然明白了过来。
那是两枚用项链串起来的男戒,银光闪烁,一样的款式。
那是一份情真意切的承诺,一段不便诉诸于人的秘密,也是两颗天人永别的心。
江雨生心中一阵酸痛,那股震荡让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元卓在催促。
江雨生不得不起身,又站住。
“这么说或许能让你感觉好受一点:你的朋友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他的心还在跳动着。”
青年的身躯微微颤了一下。
江雨生一欠身,轻轻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体外心肺循环辅助装置。】(可能会有bug,请忽视。)
【注2:sarah mclachlan的《angel》】
这章很长,本来想分两章发的,后来觉得吊着读者胃口不人道,一口气发出来,阅读体验也要好些。
于姐姐的故事在本文基本结束,他的个人单篇《紫色平原》已开预收,进我专栏可见,欢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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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谷雨夫夫回c位,解决绯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