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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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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后, 徐静书终于能完全彻底地将自己从“药童案”中抽离出来,站在真正冷静公允的立场将卷宗再次详读一遍。

这一遍,许是因为摒除了自身杂念的影响,她渐渐就从中看出了些许从前没有察觉的异样端倪。

徐静书指尖点在卷宗上,虽脸色有点白,眼神却澄澈坚定,面对这个案子已不像之前那样难受了。“欸, 当年在甘陵郡王府被捕的几个方士的供述是,当初每日从药童们那里取的血,加起来约莫有将近五碗。”

虽她自己也是亲历者,但被关在暗室的那半年里她多数时候都是混混沌沌的, 只知道自己每日会被人灌药,通常每隔一两天被取一次血。至于别的小同伴是否也是这样, 她并不清楚,所以之前一直没想过“每日总共到底取走多少药童的血”这个细节。

对面桌案上的赵澈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过来:“怎么?”

“你想,他就一个人, 每天喝五碗血不是很奇怪吗?”徐静书蹙眉抿了抿唇, 端起手边茶盏, 恨恨咬牙, “这分量难道是一日照三餐喝,完了还加两顿宵夜?!”

虽还没理清这个细节具体古怪在哪里,但徐静书直觉这背后有惊天秘密。

赵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指节轻叩桌面, 垂眸浅笑:“储君之前交付这差事给你时,除了让你力证秦大人没有滥用极刑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交代吗?”

“她说让我把矛头往……”话说一半,徐静书惊恐地瞪眼看向赵澈,才咽进去的那口热茶仿佛哽在喉间下不去了。

当时赵絮让她在摘出秦惊蛰后,把矛头引向帝后层面。那时赵絮说,“再之后就是皇帝陛下与我的战场了”。

见赵澈神情沉重地略略颔首,徐静书放下茶盏,开始无助而疯狂地乱薅自己的头发,口中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皇后陛下?!那些血分给皇后陛下了?!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皇后陛下呢?”

在徐静书朴素的观念里,能成为“皇后陛下”的人,虽不至于就事事完美无缺超脱于凡人之上,但再怎么说也不该荒唐到这种骇人听闻的地步。

徐静书已震惊到无以言表,将自己精致的发髻刨得一片凌乱,步摇、珠花欲坠不坠。

“这事,皇帝陛下知道么?”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赵澈叹气:“不然你以为,为何从武德元年下半年起,皇后陛下就‘玉体违和’,数年未在公开场合露面?”

公布并处置皇后陛下的罪行,背后牵扯的事情可比当初处置一位郡王要复杂得多,一着不慎,甚至可能引发朝局大动。这点徐静书还是想得到的。

“难怪储君说,之后就是皇帝陛下与她的战场。”她神情复杂地望着赵澈。

赵澈的神情比她更复杂:“别薅头发了,求你。”

他有预感,等会儿出去时,大概又要有嘴说不清了。

*****

随着赵诚锐的离开,信王府内的人与事竟愈发井井有条了。

三公子赵渭一边思索着“来年究竟是考官还是考国子学”的大难题,一边经营着他那间神秘的小工坊。接连出了“十二小人儿报时钟”、可用于精密测距的矩形十字仪等奇巧物事后,不知怎的就引起了少府铸冶署与工部的关注,据说近来已接受这两府出资委托,正在尝试钻研一种可用于官驿载客的“记里车”。

四公子赵淙在明正书院的学业非常顺利,虽做不到六门甲等,但在学子中也算拔尖那拨,将来考国子学应当是十拿九稳的。

小五姑娘赵蕊结束在神武大将军钟离瑛门下受教的生涯,准备来年投考雁鸣山武科讲堂,显然将来是有志向从戎做小将军的了。

而小六儿赵蓁则拜到“京南罗氏”四姑娘罗悦凝门下受教开蒙。

“京南罗氏”是前朝望族,祖上出过帝师,出过龙图阁大学士,还有画像挂在凌云阁的功勋名将。到前朝中期逐渐淡出朝堂以行商为主时,又接连出了几代举国首富,还出过一位与夫婿共同执掌藩地军政大权的王妃,这位王妃的长女还是位名载史册的大鸿胪卿,立下过“带领十六人使团沿海上通路与近二十国建立邦交”的辉煌功业。

如今“京南罗氏”虽仍以行商为主,在朝局中却也有一定特殊地位,且这个家族在学养上的传承亦不容人小觑。四姑娘罗悦凝便是如今最年轻的学士,赵蓁能拜在她面前开蒙受教,能学到的东西显然很多。

自小六儿开蒙受教后,孟贞也就彻底闲下来了,毕竟赵荞的说书班子和她带人办的那份杂报渐有向各地开花之势,也不需她这个做母亲的操心什么。

于是孟贞便与徐蝉一道,出人意料地去了原国子学祭酒郭攀卸任后在镐京北面远郊顺承县开办的私家书院,成了那书院里年纪最长的新进学子。

等远在钦州的赵诚锐收到赵澈传来的第一封“礼节性”家书,看到这种种,那脸色,真是百般滋味都在了。

没了他的信王府,不但不像他想的那样鸡飞狗跳一团糟,反而欣欣向荣,连那两位在他看来早已让人索然无味的伴侣,都生机勃勃如回年少。

*****

到了九月中,徐静书就结束了休沐,重又开始每日前往光禄府点卯忙碌,但私下里也没停止继续琢磨会审讼辩之事。

她在散值后回柳条巷找了赵荞几次都扑空,最终不得不揪着赵澈衣袖去了城西夜市,找到正在“馔玉楼”某间花阁里忙事的赵荞。

“馔玉楼”徐静书之前是来过的。四月里武英殿庭辩大胜当晚,赵澈就是在这里给她订的小宴。

花阁里有好几个看来像是赵荞手下的年轻男女,似乎正在向她禀什么事。

“大哥,大嫂!你们先坐,我马上就好!”赵荞中气十足地招呼一声后,又低头拿炭笔在册子上记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天书”。

徐静书与赵澈倒也不催她,在小圆桌旁坐下,耐心等她忙完。

赵荞又低声问了几句,飞快写写画画后,便让那些手下们先行退下了。

“扰你做正事了是么?”徐静书有些抱歉。

“咳,他们在坊间搜罗各种趣闻轶事、大小消息,每日都要来找我回禀的,碍不着什么事。”赵荞笑嘻嘻起身,拎了裙摆去吩咐门口的人添茶果点心。

“你怎么知道阿荞在这里?”徐静书好奇地看向赵澈,“她在这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客人。”

赵澈握拳抵唇,轻笑:“这里如今算她的地盘。”

赵荞回身正好听到这句,叉腰笑得猖狂,口中却谦虚:“不敢不敢,眼下只一半算我的。”

“一半?”徐静书疑惑地以指尖轻点下唇。

“我打最开始就想盘下这里,方便搜罗消息么。可我手头紧巴巴,父王本就不高兴我做这行,不管我死活的。最后还是两位母亲和大哥贴了我些,加上我手头攒了多年的零花钱,又卖了些首饰,加起来就够买下这里一半。还好这家东主名下产业多,本也是愿意把这里转售给人的,我就和他家谈好先付一半,等我把剩下一半尾款付了人家才会将契书过给我。”

听赵荞这么一说,徐静书立刻道:“姑母和贞姨给我的嫁妆里有的大概五百金,我没动的,给你付尾款用,够吗?若是不够的话……”

她看向赵澈:“我记得你说过,玉山夫子有帮忙打理一些产业,如今已经在赚钱了?还有之前皇帝陛下和储君给的封赏,除了那些瓶瓶罐罐珠宝古玩,有金银么?”

她这新任信王妃完全是个吃粮不管事的,府库账册她到如今都没看过一眼,也不懂自家府中如今到底还有多少现钱。

赵澈还没答话,赵荞先乐坏了:“动什么府库?别逗了,你是要帮我把这条街买下啊?”

她乐不可支地坐下,摆摆手:“两位娘亲和大哥帮衬我一半就很好了,剩下的我慢慢挣。若年底之前能谈妥通路将我那杂报卖到允州、淮南、庆州、上阳邑,最多到明年夏天就够付尾款啦!对了,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哦,对,”徐静书赶忙点点头,“我特地来请教你一些事的。”

她简单说了朝廷要开会审的事。

赵荞听得眼前一亮,拿起笔唰唰唰又开始写写画画:“几时开啊?主审官谁啊?陪审……”

“笔放下,”赵澈淡淡笑瞥她一眼,“朝廷还没定下日期,这事现在还不能让你拿出去讲。”

“你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赵荞不太敢和兄长讨价还价,就转去向徐静书卖乖,“但你得答应,只要日期一定下来,记得立刻告诉我噢!”

“好,成交,”徐静书笑眼弯弯,“我要给秦大人做讼师,如今正在做准备。到时是这样的……”

她言简意赅说了会审时的局面,又说了自己在筹备中的困惑。

赵荞虽读书不行,脑子却灵性得很:“懂了。你意思就是,到时的成败,主要在于你能不能让旁听的百姓明白,‘秦大人当年那样处置是合理合法,并非滥用极刑’,对吧?”

“对,”徐静书扁扁嘴,“我若将案情抽丝剥茧,再比对法条,那寻常百姓肯定不耐烦听。”

“那当然,就算耐烦听,他们也未必听得懂,”赵荞一手环在身前,一手摸着下巴,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寻常百姓真正关心的哪是药童案隐瞒了些什么,说穿了他们想知道‘秦大人到底有没有滥用极刑’而已。旁的事,你就讲出花来他们也听不进几句的,案情不用讲那么复杂,法条么简单说清楚就行,你就该着重讲讲当初为什么判那极刑。”

不得不说,赵荞这些年在市井间还真不白混,对寻常百姓的所想所愿非常清楚。

与赵荞谈过这回后,徐静书脑中彻底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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