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发福秃头的老头儿,肚子把衬衫撑得鼓起,圆润得像个球,自作聪明地将头顶左侧硕果仅存的几根头发全往右侧贴过去,想要遮住中间的秃顶,殊不知更引人发笑。
他踏上讲台,时间掐的刚好,放下书铃声就响了。
发福秃头的老头哼哼两声,破锣鼓似得嗓音道:“庆老师最近感冒,大家体谅一下,尽量不要讲话,听说有新同学,我就再复述一遍课堂纪律——要上厕所的举手示意之后从后门出去,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回答问题同理,不要交头接耳,不要偷吃零食,喝水不要发出“咕咚咕咚”声……总而言之一句话,不和谐的声音尽量避免。接下来我们上课,上节课讲到……”
这一届的高三早在学校安排的补课——暑假期间完成了高中的课程,进入高三后直接开始复习,题海战术,然后是模拟考。很多学校都这样安排,虽然上头明令学校不能在放假期间补课,但如果不利用放假,光凭平时那点时间和进度,能不能保质保量学完高三所有课程,恐怕连老师自己都没谱。
唯有走在计划前面,提前完成课业,将其余时间用来复习,才能创造更多时间复习,查漏补缺,让学生对自己更有信心和安全感——当然,这是学校官方说法,老师们的一家之言。
至于学生的想法,没有人想去了解,了解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学生们对此怨声载道,不情不愿又一丝不苟地执行完学校的决策。
度过一个非常充实的暑假,新晋的高三学子们已然对这位庆老师魔鬼般的手段领悟透彻,个个乖得跟鹌鹑似得,别提多听话了。
于是当庆老师瞥到最后一排呆坐的沙逸时,顶了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翘起一根粉笔:“那个,最后一排靠墙,后门口的猫头鹰同学,没错,说的就是你……我从上课到现在二十多分钟了,你都这一个表情一个姿势,你有听到我讲的什么吗?你的名字是不是叫沙逸?”
沙逸看了看身上的猫头鹰短袖,从座位上站起身。
“你就是沙逸吧?”庆老师眼神不善,语文组要经过数学组,他刚出办公室的时候还听到李老师的咆哮声,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对这个“目中无人”、“哗众取宠”的新学生第一印象不怎么好。
见沙逸点头,扔掉粉笔,拍拍手:“李老师请你下课去他的办公室一趟,我看你这个学习态度,这节语文课也是听不下去了,现在就去吧!”
上过这位庆老师课的人都知道,这人就是典型的“表里不一”型。
就是说当他表现得很好说话的时候,跟他商量任何事情都不会答应,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当你觉得他面色不善、要倒大霉时,他只是寻你开心,以此来表示自己心情不错,这个时候最好说话,不管什么事都会答应。
这个时候只要沙逸开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庆老师估计也就算了,可沙逸什么也没说,哪怕敷衍了事地一句“我想先上课”。
显然上节数学课也是这种情况,高三的老师们是世界上精力最旺盛的一群人,芝麻大小的一点事能给你上升到思想道德政治层面上去,不带书来上课更是天大的一件事。而这位庆老师只是临走时听了别人只言片语,就自行脑补出一个场景剧,一早把沙逸判定为“品行不端”的插班生,连多问一句都懒得。
隼典双手枕头,半点要让的意思都没有,语气淡淡道:“刚上课就把新同学赶出去不太好吧!”
他们在最后一排,就在门背后,沙逸本来完全可以转身直接走出去,但隼典的语气……
庆老师显然没想到他会出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隼典两眼,想起老师间流传的说法,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原来是新同学,怎么没人提醒我?老师刚上你们班的课,学生还认不怎么全,这位同学担待,既然这样,那就坐回去,下课再去!”
窃~——在座的同时腹诽,刚上我们班的课,暑假里那个是你的魂吗。
……
“这道题”视线里出现一本翻开的笔记本,笔头指在最难的那道题上:“帮我看一下”
沙逸目不斜视,当没听见。
“不爱理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隼典挑眉勾唇,浑然不在意地一边拿出一张草稿纸摆在桌上,一边按出弹簧笔的笔头。
就在沙逸以为他只是无聊找自己消遣,讨了没趣就会罢休时,旁边探过来一只笔头,看那方向似乎要往他脸上戳。
不由诧异,目光定在近在咫尺的笔头上。
隼典努嘴:“把这道题做了”
沙逸一把打开他的手。
隼典道:“不听话”
说完动如闪电往他脸上招呼。
沙逸惊了一惊,左闪右避,但那支笔好像被加了追踪功能,不管怎么躲都能被戳中。沙逸心头冒火,隼典每个动作都好像预料到他下一个闪避的方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做不做,嗯?做不做……”问一句戳一下。
弹簧笔“啪嗒啪嗒”的响声中,一戳一个窝,配上那双怒红水亮的眼睛,嫩嫩的皮肤微微泛红,漂亮得有些妖异。
脸上带着戏谑的笑,隼典的动作就像逗弄小动物般,沙逸彻底被惹怒了。
被困在小岛上的前两年,总想逃出去,找了各种办法纷纷失败后,隼典大发慈悲允许他出去,但是必须要他在场。
那以后,有隼典陪同出去游玩的时候,沙逸称之为‘放风’,就像监狱里被允许外出溜达的囚犯。隼典对这个形容很不满意,非常严肃地命令他改口,两人剑拔弩张,甚至经常动手。
往往是沙逸用尽全力,隼典游刃有余,就像现在这样。
挥出的拳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包在手心,用力捏了捏,笑道:“力气太小了”
沙逸冷哼。
全然不留余地地对着他的裤裆踢出一脚,身体借力向后倾倒。
“打不过就来阴的,谁教你的”隼典哼笑一声,先发制人,勾起板凳滑了一小段距离,截住他飞来的脚,夹在腿弯。
膝盖一用力止住对方的去势,同时手上用力,沙逸整个人呈惯性栽进怀里。
他们的动作太快,沉默的对决只在一瞬间,看起来就像沙逸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隼典摸摸胸膛上铺洒的发丝,试图安抚他的怒火:“好了好了,只是叫你解个题,怎么这么大火气,打个商量,我松开手,你乖乖把那道题做了好不好?”
“哼”沙逸从鼻腔中重重哼出一个鼻音,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
关在小岛上的五年里,他勤耕不辍练习武艺,只希望哪天能够赢了隼典,在他那张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脸上揍上一拳,为此没少付出努力。
令人惋惜的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那耿耿于怀的一拳始终没能挥到隼典脸上。
端详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各种愤恨的情绪,隼典脸上掠过一丝无奈,拍拍蓝卿的肩膀:“这道题他会,你让他给你写出来”
蓝卿:“……”
捧着本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实在没那个胆子请教沙逸。
隼典道:“别担心,他要是不答应你,下节课你就找华庞换座。”
蓝卿:“……”
我不担心,真的,还有……这到底是在威胁谁啊?
沙逸冷冷旁观。
硬着头皮,蓝卿把本子递上去:“那个……”
沙逸干脆利落地拖过本子,刷刷几笔写上。
隼典眯了眯眼,不平衡了:“为什么你对他那么好,对我防备心就这么重?”
沙逸充耳不闻。
接收到来自隼典的死亡视线,蓝卿默默转身:“……”
我是无辜的啊喂!
“啪!”桌上摔下一本练习本,清凉的风,扇起沙逸额前的刘海。
“既然这样,我的作业就拜托你了,沙逸同学”向着那双冷然的眼睛微微一笑,暗藏威胁:“——换座位哦!”
沙逸:“……”
果然是哪里搞错了,隼大魔王变成幼稚鬼!!
不过年轻十岁,智商也跟着倒退了……
午间休息时间
隼典拉住要去办公室报道的沙逸,“晚点去也没什么,先去把书领回来,不然下节课又要挨骂!高邢,你跟他一起。”
沙逸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这个人又发什么疯?
刚刚才打了他一顿,威胁强迫他做了一节课的数学题,现在又好心的提醒他?怎么看都像是有阴谋的样子。
上辈子和隼典同桌,虽然来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沙逸可没少被他欺负。
人的劣根性不管重来几次都不会变,还是喜欢用笔戳他的脸——话说他这个习惯到底是怎么养成的,难不成小时候经常用笔头戳华庞高邢的脸?!
“诶?!”高邢摸摸脑袋,不情不愿道:“好嘞!”
一转头唬了一跳:“你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想单挑吗,虽然我不打女人和小孩儿,不过你要是实在自己讨打,那怪不得我了!”
沙逸收回同情的眼神,视线在隼典脸上梭巡一圈,将信将疑地走了。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没书确实不方便,老师会一直揪着不放,为了避免这方面的麻烦,这件事还是越早解决越好。